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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尽于此吗》第四十九章 谢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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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玲,巧玲,我们走吧!”巧玲正想的入神,就感觉有人推她,她一下缓过神来,一看,不知何时春玲已来到她跟前。抬眼往前看,周立伟早走没了人影。

“走吧,姐!”巧玲哭哑了嗓子,声音再不像以前那样清脆动听。

“你……没事儿吧?”春玲看着妹妹的脸上的泪痕,心里很是担心。

“没事!”巧玲知道姐姐担心她,就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

姐妹俩回到家里,亲戚朋友正在陪着母亲说话。见她俩回来了,就都过来安慰几句,纷纷先后走了。

春玲和巧玲给亲戚致了谢,挨个送走,又答谢了帮忙的人,忙完已是下午三点多钟。纷纷扰扰了两三天,现在一下清静下来,倒有点不习惯。这些天好多事情忙乱着,没有工夫思考,现在静静的看着家里的一事一物,竟到处都是父亲的影子。巧玲躲在院子的一角,泪又下来了。

春玲从屋里走出来,过来安慰妹妹道:“咱妈刚睡着,你别难过了!待会儿我们还得去谢理事会的主事。”

四方村的风俗,红白事完了之后,都要专门答谢理事会的主事。红事是宴请,白事是磕头。一般由主家的男人出面,可巧玲家没有男的,只有春玲和巧玲姊妹两个,所以这事儿也必须有她俩出面。可现在四方村的村长是周立军,也就是说理事会的主事之一是周立军,那么去周家给周立军磕头是无论如何都避不过去的。

“周立军那里,我自己去就行!”春玲怕妹妹难堪,就说出了自己的主意,虽然这不合礼法。因为按照四方村的风俗,有几个孩子,就必须几个孩子都去磕头。可春玲琢磨着,自己家和周家的瓜葛,村里人都清楚,巧玲不去,大家也是都能理解的。

“不,我和你一块去。他能公事公办,不参杂私情,我就应该去磕这个头。”四方村的习惯是,村里有了红白喜事,都由理事会统一调配人手去帮忙。这几天,巧玲其实一直在担心周立军会把帮忙的人调走,那样的话,虽说还有几个自发来帮忙的,可是人手会远远不够。

春玲点点头,她的心里也一直在暗暗感激着这点。自己家没有男孩只有她姊妹两个,本来就被村里的人看不起。前些年因为有巧玲和周立伟的关系,家里无论盖房子修院子,都会有好多人来捧场。可这五年来,家里有事,除了本家人来帮忙,哪里会有一个外人?父亲的丧事,之所以能够办得体体面面,的确是和村委的帮助是分不开的。

春玲和巧玲一家一家磕过头去,最后才来到周立军家。这是周立军和美丽结婚那年新盖的宅子,和老宅离得不远。在上大学的那几年,巧玲一放假回四方村,就经常被美丽拽着来玩。只是巧玲不知道,都是周立伟怕她在家待着不自在,才央求美丽这么做的,当时还被美丽大大嘲笑了一通。

巧玲跟在春玲的后面,一步步走进大门,心里的感慨,岂是一言能难尽的。院子里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那棵柿子树长得更粗大了,正累累的挂满了果实,这树上结的柿子,巧玲曾亲手摘过,也吃过好几年,熟透了,甜甜的,一点都不涩。巧玲一看到这棵树,往昔的无数回忆,一下又浮现在眼前了。“请问,周书记在家吗?”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认真的写着作业,听到春玲的问话,就忽地抬起头看春玲和巧玲。

“雪晴?”在这个女孩抬起头的一瞬间,巧玲就认出了她。五年没见,雪晴已经长高了不少,眉眼中颇有立华的影子。都说侄女随姑姑,老话果然是不错的。

“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叫雪晴?”小女孩天真的眼里满是惊讶。

“我……”巧玲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爸爸在家吗?”巧玲转了话题。

“没在,我爸和我妈都到我奶奶家去了。”雪晴看着个子更高一些的那个漂亮阿姨,感觉记忆中有些模糊的印象。她如何能没有印象呢,那些年,巧玲可没少疼她。只要回四方村,雪晴就是她的小跟班,除了晚上不跟着巧玲睡觉,其他时间几乎是和巧玲形影不离的,以至于周立伟有时都吃醋。

巧玲也很想过去和她说说话,可今夕何夕,事事时过境迁,她哪里还有和雪晴说话的立场?巧玲跟在春玲后面,默然的走出大门,只是在最后回头瞧了一眼,却只见雪晴也正睁大眼睛瞧着自己。巧玲心里一阵慌乱,便三步并做两步地逃了出来。

她俩来到大街上,刚看到周家大门的时候,就见方平和方灿兄弟俩一块也进了周家。春玲觉得很是尴尬,她现在虽然过得很是如意,可方灿却一直是她心底的痛,一看到方灿她就会想起自己被他种种嘲笑嫌弃的事情。一想起原来的自己在方灿面前那么的低声下气,她的心里就难受,就恨自己。

“姐,你回家吧,我自己去就行。再说哥在家还等你回下洼村呢,你婆婆这两天还病着,你早点回吧。我反正到星期天才走。”巧玲明白姐姐的痛苦,就力劝姐姐回去。

“我们都走就行,他这是成心躲到他老家去的,这是故意在难为我们俩。”春玲一见到方灿,心里的恨意就生了出来,原本对周立军的感激之情就消失殆尽。

“我知道。可就算他故意为难,我也要去,不然,我们在村里还怎么混下去?你放心,有方平在,不会怎么着的?”巧玲安慰姐姐。但是她心底也确实笃定他们不会怎么着,大不了被他们羞辱一顿罢了。

春玲见劝不动妹妹,便叹了一口气,道:“那好,你自己小心,别和人起冲突,我回家看看咱妈。”

春玲走了。巧玲站在周家大门口,有些发愣。里面传出进进出出的声音,还有阵阵说笑的声音。巧玲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走进去。院子里还是如记忆中一样的整洁,自己曾住过的东屋里虚掩着门,门上还是挂着粉红色的布帘。巧玲记得,她和周立伟举行婚礼时,门上窗上挂的都是大红的帘子,巧玲看着觉得太艳,才在赶大集的时候扯了一大块粉红色的布,做成的窗帘、门帘。她没有想到五年过去了,尤其是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们家居然还留着这帘子,怎么没有恨屋及乌呢?

“请问……周书记在家吗?”巧玲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喊了出来。

屋里说笑的声音突然停住了,但也没有人应答,好像时间突然停止了一样。

巧玲的心咚咚跳得跳着,西斜的日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其实,她一进门,周立伟就看到了。他和巧玲说完话就径直回了家,却发现哥哥和嫂子竟都在老宅。他知道哥是故意躲过来的,免得见到刘巧玲尴尬。而嫂子是哥叫过来的,大概哥是怕嫂子难为巧玲。可嫂子却不服气,向哥唠叨着:“我们干嘛要躲过来,明明是她对不起立伟!她爹死了,我们没难为她,还抽了那么多人给她家帮忙,还承不起她三个头吗?”

卫东、卫国、小猛子、小水他们也在,也都纷纷说:

“嫂子说得对啊,她家为人多臭,除了派的那些人,其余的也就三四个!”

“她今天要是不来磕头,那她刘家就不是玩意?”

“立军哥这事做得公私分明,大家伙都明眼看着,赞口不绝呢!”

……

周立伟不做声,他抽着烟立在窗口,好像在想着什么。

美丽一边陪着自己的儿子舒文看电视,一边暗暗的观察着立伟。看见立伟双眼盯着窗外,她就知道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小叔子,定然是又盼着那个刘巧玲来。

周立伟的心事真的被美丽猜中了。自从昨天又一次见到巧玲,他这五年来聚集起来的对巧玲的恨,一下便土崩瓦解了。她的脸色那样的苍白,苍白得像纸一样,她不会是难过的病了吧?他知道巧玲有低血糖的毛病,很怕她撑不住,晕倒!以前她可是常常头晕的。而且今天听说她哭晕了三四次,不知道她现在可好吗?以前事事有自己替她撑着,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可现在她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她那该死的丈夫却连面都没有露,她是不是过得很不幸福?

这五年以来,周立伟也时常在反思自己。或许自己以前真的逼她逼的太紧了,不让她上自己喜欢的大学,逼着她在上大学之前就跟自己结婚。她也许早就恨了自己,只是没有反抗的羽翼,隐忍着!可她也不应该那样对自己啊,自己是那样的爱她,爱了她整整十多年。

周立伟正想的入神的时候,就看到刘巧玲轻悄悄的走了进来。

她在东屋的门前站了一会,好像在回忆什么。回忆什么呢?回忆她和自己的新婚之夜吗?周立伟的嘴角露出一丝心酸的微笑,烟夹在手里,烟灰长长的,马上就烧到了手指。

美丽盯着立伟,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推门就走了出来。

巧玲看见美丽,往日的熟悉感又回到脑海:“嫂子,我是来谢立军哥的!”

美丽却冷笑一声道:“谁是你嫂子?你凭的谁叫我嫂子?我可配不上!你也不用来谢我们,我们也都不愿帮你!”

“我知道!我这次谢的就是立军哥能够公私分明!他没把人撤走,就是帮了我了!”巧玲说完,就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美丽看着巧玲磕完了三个头,就道:“我们没那么高尚,要不是有立伟拦着,我们原本真的想把人撤走的。”

巧玲的心“咚”地猛跳了一下,她不自觉的望向屋里。

屋里的那些人都站在门前窗前看着,方平撤了撤身想出来,方灿却一把拉住了他,低声向他耳语道:“你不要反客为主,又不会打起来!”

方平想想也是,就立定身子,看向周立伟。

周立伟依然立在窗边,不动声色的看着外面,没有说话,也看出不出表情,只是他手里的烟熄了。

方平知道,巧玲最讨厌的就是吸烟的人。

巧玲磕够了三个头,站起来就想走。

“慢着!”美丽一口喊住她,“那些年你一直吃我家的,住我家的,花我家的,这笔账还没好好算算呢!你躲了五年了,难道想一直躲下去?”

“你?”巧玲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美丽会跟她提这些陈年往事。

“怎么,你还想赖?”美丽咄咄逼人,完全不是了往日关心爱护巧玲的嫂子的样子。

“行了,嫂子!让巧玲回去吧,我们还有事要商量呢!”方平推门走了出来,为巧玲打圆场。

“我知道你从小就和巧玲的关系好,可今天我必须让她说个过来过去!”即使是方平说情,美丽也没有让步。

“你看……这!”方平被扫了面子,一时间有点磨不开。可他看巧玲低着头,抿着嘴唇,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就有些心疼。他向门里大声喊着:“立军哥,你说句话!”

立军虽没有像小猛子他们挤在门口偷看,可美丽的话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他看看立伟,见立伟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就没有做声。对于带给他家好几年痛苦的刘巧玲,他的心里其实也满是怨恨!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巧玲看着美丽,努力忍住泪水,不让它流下来。

“昨天你给立伟磕过头了,你和他的恩怨就算了了。可我爸妈这些年怎么对你的,你心里有数,每人磕上几个头,说声对不起,已经算很便宜你了吧!”

“嫂子,你别这样!巧玲,你快走吧!”方平站在美丽和巧玲中间,努力做着和事佬。

巧玲的身子微微的颤着,在内心深处,她对周平夫妇的确存了深深的歉意,如果磕几个头能让他们感到舒服的话,那她就磕几个也无妨,就算是报答他们这几年的供养之恩了。

巧玲的脸色变得惨白,她在美丽的注视下,跪下身子,刚要磕头,就听屋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行了,别闹了!”接着周立伟的身影闪出门外,他目无表情的看着巧玲道:“我今天中午已经和你说的很明白了,你我从今之后恩怨两绝,请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他的语气那样的冷冽和绝情,巧玲看着他微卷的头发,不知怎的眼泪哗的一声下来了。

方平把巧玲扶起来,巧玲轻声说了声“谢谢”,就推开方平,歪歪斜斜的向前走。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她一阵眩晕,就扶着墙,努力撑着让自己不倒下去。

周立伟眼看着巧玲歪歪斜斜的走到大门口,忽然一顿,扶着墙的手轻轻打颤,他的心跟着一紧一紧的,他知道巧玲的低血糖又犯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块今天刚买的巧克力,顺手递给方平,就转身回到了屋里。。

方平接过去,心里一下了然。他快跑到巧玲身边,拿巧克力给巧玲吃下,只一会儿工夫,巧玲就缓了过来。她又向方平道了谢,坚持自己走了。

方平站在大门口,看着巧玲的背影,在夕阳的斜照里显得那么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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