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巾帮虽属于江湖势力，甚少涉及朝廷斗争，但是这朝廷中的小道消息，江湖上也是到处都有，所以黄巾帮收集起信息自然有许多便利之处，不过两日胡牧歌便拼凑出了这其中大部分信息。

虽不能说是全部真相，可是胡牧歌却觉得这至少**不离十了，他有一些悔恨，自己当时为何不想一想办法，为何在柏桐求助于自己的时候，自己没能出手相帮反而成了推动这事情进行下去的人，如今陆婉儿用自己的生命破了这已经定了的棋局，棋局重头来过，可是大家都还是从前的那个人吗？

“黄兄，可能打听道湘楚陆家何时举办白事？”胡牧歌坐在椅子上，左手紧紧的扣着扶手，细细望去那扶手下竟然有些细碎粉末落了下来。

黄大宝见胡牧歌这般神情，迟疑了片刻，方道，“三日后。”

“如今福州港事修建已经开始，还请黄兄暗中多加留意，明面上有上安郡主监督，可是我怕会有人暗中使绊子。”

“上安郡主是我偶像，我定会多加留意。”黄大宝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试探道，“胡兄可是要离开福州？”

“我今晚出发，三天后必定回来。”胡牧歌站起身来，对着黄大宝郑重的拱手道，“黄兄，拜托了。”

“你不在的消息，你记得找人隐瞒，若是我偶像来问我，我不会撒谎的。”黄大宝看了眼胡牧歌，随后望向烛火，道，“只是，你在湘楚也要小心，切莫让人看到了你。这样的时候，若是被人看到了你和前太子妃有暧昧，怕是你们二人都……”

黄大宝说完觉得心烦意乱，挥了挥旁边的蚊子，又补充了一句，“可别连累了我偶像和我帮内弟兄。”

“多谢！”胡牧歌谢过之后，就立刻骑马回了驿站，将胡七召唤过来，吩咐几句之后就换上了便服带着斗笠就赶路去了。

话说这边，黄大宝看着胡牧歌飞奔而去的背影，伫立良久才回到自己的卧房中，将头上的发髻取下，一头乌发如瀑滑下，白日里伪装男子，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将这些伪装全部卸下，黄大宝小心翼翼的取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铜镜中端然露出黄大宝原本的女儿姿态。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黄大宝轻轻拂了上去，喃喃道了句，“都快忘了自己的模样了。”

她在心中暗想，若是胡牧歌知道自己是个女儿家，怕是要吃惊的跳起来吧。可是自己如何能说自己是个女儿家呢，还有这么多事情要做，女儿家身份有诸多不便，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黄大宝默默叹了口气，走到旁边的铜盆，将脸清洗干净。

这世间好玩有趣值得做的事情太多了，自己还肩负着这么多弟兄的期望，她从未将自己当做女子来看，也不曾有人知道自己是女子，若是帮里的大老爷们知道自己这么一个女子领导指挥，怕是也要郁闷半天吧。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黄巾帮存在的意义，自己一定会实现这些的，黄大宝脸上露出笃信的笑容，她再一次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走到铜镜前，将人皮面具收好放在枕边，以备随时所需。

长安，东宫。

夏日的夜，从来都不得安静。转眼已经半夜，窗外的蝉鸣虫叫声却未有丝毫的减弱。原本宫人要来捕捉的，宋子渊被他们这一番阵仗提醒，才想起来如今已经是夏天了，夏天是什么样子，他都快不记得了。所以，他命这些宫人都带着这些工具离开东宫，等到守夜的太监也睡着了，他才悄悄走出房屋来到殿外，坐在这棵很老很老的梧桐树下，静静的听着旁边的草木摩挲、蟋蟀聊骚。

虽然与柏芝的婚事取消，这太子侧妃还是在隔日就送进了东宫，宋子渊象征性的去了这两位侧妃的院中喝了杯茶，说了几句话，最后实在聊不下去，就起身以政务繁忙为由起身离开。

这两日不断有人前来劝他，用的方法说辞是千奇百怪，但是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要去侧妃的院中休息。他并非是害羞于此事，皇子成年宫中都会有专门的人来教导这些事情，他只是…不想去。

这两位侧妃，一位是欧阳家的叫什么欧阳婉儿，父亲是杭州司马欧阳鼎，叔父是如今的礼部尚书欧阳平山，欧阳亭如今就在东宫当差，是自己的得力助手，刚入住东宫院中就热闹非凡，若是自己去了她院中怕是更不得了了。还有一位是忘了是哪个大臣的女儿了，当日见了一面没留下什么印象，若是自己去了她院中怕是那位欧阳婉儿也不会给她好日子，宋子渊不是刻意为她们考虑些什么，只是他不希望东宫像后宫那样，到处都是不见血的战争，和勾心斗角。

住在宫中这么久，他自然知道这些后宫妃子争宠的原因所在，有为前朝家人的官职，有为自己儿女的未来，这些所有的**想法的实现都系在父皇一人手中，父皇若是稍有不慎，偏爱过了，便能引发前朝的一番波动。

所以，若是想要消除这些**，那就只能不给她们这个**的源头。

他原本也颇为看重柏芝，知书达理，不似一般深闺小姐那般见识浅薄，虽然出身柏府这一点他有些在意，但是毕竟柏远山已经年迈，后继乏力，柏桐并未有任何实质性功劳，如今只是长安城中的芝麻小官，柏芝就算未来当了皇后，生下了太子也不必担心外戚权臣夺权。

可是，这一切从陆婉儿的死就偏离了原本设想的轨道。

辅政主政这么久，他自然明白柏芝已经不再是太子妃的人选了，柏府不会再将她嫁入宫中，而父皇还有那帮御史也一定会阻拦，理由无外乎是她要守孝，太子不必为了一个女子耽误时间，还是早些立下太子妃，早些有皇孙才是国本啊。

偶尔听到宫里的闲言闲语，说是那些原本选秀没选上的秀女们原本垂头丧气，此刻得知还会从中挑选一个侧妃送到东宫，无不开心。宋子渊时常不明白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为何想要到宫中，他自觉宫中看到的贵妃贵人们，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的笑着的。他对于****无心，却也不想将这些成为需要精心算计可以摆弄的事情。

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宋子渊站起身来，看着圆圆的月亮，继续回道书房批改起了奏折。

湘楚，陆家。

连夜赶路，累死了三匹马，胡牧歌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时分赶到了湘楚。湘楚实为大晋第一大省，省内有湘江和楚江，据说这两个江中分别住有两位仙子，是以湘楚还被人们称作是仙子之乡。

胡牧歌到了汉城，将马放在客栈的马厩中养着，换了身衣服，准备悄悄乘机到陆府探探。陆府并不难寻，随便问上几句，便知道了陆府在哪条街，胡牧歌从陆府旁边经过，只用余光稍稍扫了一下，只见白帐都已经挂了出来，只是因为是女眷，并未开门，只能隔着门听到里边隐约传来的丧乐和哭泣。

胡牧歌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着这哭泣声中，不知，这其中是否有她的声音。

在陆府旁边找了一个面铺坐了下来，胡牧歌准备等到天黑的时候在悄悄进去打探一下。面铺人多嘴杂，免不得听到不少消息。

“说起来陆家现在是咱们汉城还有湘楚第一大家，可是你看看，这人说没就没咯。”一食客说道。

另一食客也叹息道，“你说说，这顾府也是之前湘楚大家，可是这现在不也消失的干干净净了么，你没看那边顾府的宅子到现在都没有人买吗？”

“那时没人买得起”，那食客啧吧啧吧嘴巴，道，“顾府那宅子那么大，谁买得起啊。”

“那你可是错了，那宅子现在不值钱，可是就是没人买，大家都忌讳着呢。”

“忌讳什么啊？”那人不死心还想继续探听下去。

“唉，过来，我小声说给你。”

胡牧歌敲了敲桌子，喊了声，“老板，来晚酱子面。”

那两个交头接耳的人看来是说完消息了，见面馆来了新的客人，可都不在继续说着这些隐秘私事，重新聊起了面前的陆家来了。

“听说这次走的是陆家的大小姐”，那食客长叹一口气，道，“当年陆家大小姐出嫁的场面我都还记得呢。”

“那时候你多大啊，怎么会记得呢？”另一食客不相信，“当时我可惜了，我刚好出城去了，不过啊，回来之后看到满城路上飘着的红炮仗纸，就跟是下了红雨一样。”

“我之前就住在那条街上，看的可清楚了，这炮仗一直放到最后一个送亲的人走出城门才停止，还有据说这送嫁妆的人第一个都走到百里了，最后一个还没出汉城呢。”这食客夸张的说道，“当年的那个阵仗，真的是汉城的稀奇，稀奇喔。”

“哎，还不是过得不好，听说这小姐嫁过去没多少年，久守了活寡了，这下好不容易可以成为皇亲国戚了，这下子命都没了。没福气喔，没福气喔。”那食客放了三个铜板在坐上，摇头晃脑的离开了。

“没福气，我看是你没福气吧，人家从小吃的东西，我们见都没见过咧。”赶着从袖筒抠出两个铜板，这食客对着卖面的大爷道，“大爷，我明儿还来，明再给你一个铜板，哎王二，我说你怎么走这么快不等等我啊。”

面馆终于清净下来，老大爷过来收拾隔壁桌子的碗筷，看着胡牧歌一口未动，便问道，“客官可是觉得我这面不好？”

“不是，只是方才两位食客说的事情，我不太了解，所以听了些，一时出了神，忘了动筷了。”胡牧歌从桌上拿起筷子，将碗中的酱子面拌了拌，便大口吃了起来。

“好吃吗？”那老汉见胡牧歌吃的香，便忍不住多问几句。

“恩，好吃。”胡牧歌嘴里还有面只能这样含混不清的回了几个字。

“哎”，老汉叹了口气，不再收拾桌碗，做了下来，看着旁边的陆府，道，“这家的大小姐还有小小姐都喜欢吃我这儿的酱子面。陆大小姐嫁往长安之前，还特意来我这面馆吃了一顿面，当时我怕她去了长安没有酱子面，就把自己家的秘方告诉她了，让她去了长安可以做给自己吃。”

胡牧歌吃饭的筷子顿了顿，这位老人家口中的陆大小姐就是陆婉儿了吧，那小小姐呢？胡牧歌试探道，“陆府还有位小姐？这我倒是不曾听说。”

“陆府就这一个掌上明珠，我说的小小姐是陆大小姐的女儿，该叫什么来着？我这老了，记不住这些了不得的人了，她嫁的是丞相，是大官，叫什么来着？”

胡牧歌提醒道，“柏老丞相。”

“对对，陆大小姐的女儿就是柏小小姐。”老汉拿起耷拉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继续回忆道，“她就回来过一次，吃了我的面，可喜欢了，就连着和她哥哥，就是陆大小姐的儿子来这里吃了好几顿。这长安城的风水就是不一样，这陆大小姐的儿女都出落得好看的很啊。”

“大爷为何叹气连连，湘楚夏热，为何大爷还要在这个时节出来摆摊？”胡牧歌询问道。

“哎，当初也是陆大小姐多照顾，每次吃一碗面都要多给好些钱，要不是陆大小姐接济，我那老伴早都不行了”，胡牧歌扭头看了眼正在那些揉面的老妇人，头发花白，耳朵似乎有些不太灵光，这边说话，她丝毫没有反应似的。

“老伴耳朵聋了”，老汉又擦了擦脸，“这好人怎么就不能好报呢？我就想着要是柏小小姐这几天不想吃府上的东西，至少还能到我这儿吃一点。陆大小姐，对我这么好，就在这送送她，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胡牧歌看向那老汉，不知他实在擦汗还是在擦泪，扭过头去听着这府中的哭泣，胡牧歌不曾想过民间竟然还有这样的情分，只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一些随意的施舍，对于陆婉儿来说，多给点钱这些都算不来什么，可是就是这无足轻重的善意让这些无名小卒记挂了这么多年。

乘着老两口都在收拾碗筷，胡牧歌放下一钱银子便悄悄离开，老汉走过来看着桌上的银子，眼中似有泪意，却无声埋下头去，笑呵呵的对着听不到他声音的老太婆说，“走，回去了，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