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中带着无比的坚定，这个和尚根本就没怎么考虑直接下了定论。却见他毫不犹豫地背起了行囊背架，一手抱起了琴，另一只手则把呆愣的夏元璃掩到身后，然后扭头看向李道源问道:“道友……怎么样，你跟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说和尚，真亏你也是一个出家人，怎得性子这么忒急……贫道有何曾说是不走了？只是，如今元璃这样子恐怕也是受不得长途跋涉……你总得容我想想如何安置才好吧？”

李道源这话自然是有他的考虑。

他很清楚，以如今元璃这一副怯懦软弱的模样，若是真将这孩子带到了天机城里，恐怕也是很难服众的——要知道，包括他在内的天机三百六十五名巡查使，这次遍游天下所选定的，可并不仅仅只是夏元璃这么一个人……

他虽然在沧云面前极其肯定，也指认元璃绝对就是他苦苦寻找的天机少主。但事实上，他却隐瞒了一桩事实——现任城主月羲皇他和众多天机长老所认可的候选者，连元璃在内可是足有八人之多的。

李道源身为月羲皇的关门子弟，元璃自然也是得到了月羲皇本人的确认。然而，那辰云、惊雷、烁金、青木、碧水、赤焰、戊土七阁大长老也各自推出了七位候选人，以他们的出身还是资质来说，无不都是上上之选。更重要的，这七个候选者多少暗合了那星祭大典箴言，或以名姓、或以天赋、乃至家族传承，也都可以在那段箴言中寻找到类似的证据。

所以，就为了这件事情，天机城中早就吵成了一锅粥，七阁大长老带着所辖司祭长老各执一词，甚至由口角之争都要演变成了大打出手的局面。

若不是城主月羲皇反复斟酌推算，将天机殿择主的黄道吉日选定到了十二年后的春日，只怕眼看得天机城中就先要面临上一场内斗不可……

按月羲皇原本的安排，李道源会在元璃雷劫重生之后，带着他一起离开金陵前往天机城羲皇府中精心调养神魂，待十二年学艺有成，再在天机殿择主大会上一举夺得魁首之位，理所当然的获取殿主宝位，继而行历天下，寻找平息未来乱世大劫的契机。

但万万想不到，元璃在灵转重生过程中却出了如此大的纰漏，导致他现在又变成了一个懵懂稚龄少年。像他如今这副性情不定且难堪造就的模样，只怕即使到了天机城宗门之内，也只会是一个天大笑话，又让李道源如何能带元璃回去复命？

眼看着李道源迟迟下不了决心，沧云不禁一股怒气涌上了心头。

他忿然一扯九皇子的胳膊，冷声说道:“哼！贫僧还以为道友你说得多热闹，却原不过也只是纸上谈兵……想你天机圣地的少主之位何其高不可攀，元璃现在一个落难的皇子自然是奉承不上。罢了，你天机之人不肯出手，我沧云可是已经立下了天罚重誓，已然就认准了夏元璃这个徒弟。不管是痴也好、癫也罢，就算他将来不堪造就……大不了随贫僧颠沛流离一辈子，将来也能求个红尘道上的洒脱逍遥。我却不信了，就这么一个人畜不伤，心性纯良的小孩子……莫非还就真成了什么乱世的妖孽邪魅？”

“和尚，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李道源被沧云这番话抢白得满脸通红，不由被激生出了一肚子火气。要论起来，他明明只是想要找个稳妥一些的法子而已，怎么就成了沧云口中那只会说大话的妄言之徒——他难道还不知道，此刻正是情势危急的关头吗？

前院门外被人堵得里三层外三层，周围又潜伏了那么多的强弓弩手。若不是他提前在府内暗中布下了迷踪幻阵，把那帮家伙都一个个引到竹林假山之中去打转转。恐怕这秦府里上下千八百口子，早就被那可恶夏皇手下的暗卫内外夹击，一个个缚手待毙了……

“咦？九皇子他人呢……”

李道源刚想出口反驳沧云，却突然发现对面只剩下沧云独自一人站在门口，而刚刚躲在他背后的九皇子夏元璃，此刻已经是无影无踪了！

“啊？”

沧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扭头看了看背后，登时也被吓了一大跳。他急得大叫一声，也顾不上再和李道源闹脾气，赶忙顺着门口往前院追了出去……

李道源恨得连连跺脚，“这个麻烦的小鬼头……怎得换了个脾气秉性，却还是一门心思要给道爷我添麻烦？啊呀不好……他这偷偷摸摸的溜走，别是打算要进皇宫去找他爹娘吧？”

毕竟是暗中不止一次观察过之前九皇子的行事作风，李道源才略一闪念，马上就判断出了这孩子现在的想法。如今眼看着大祸临头，只怕这刚刚恢复了本来意识的九皇子，第一时间想要找的很可能就是他的父皇母后。像这么大的孩子，又是一贯养尊处优的九岁小皇子，遇到事情恐怕第一概念就是先想起了爷娘老子。话说他刚刚也嚷嚷要去夏皇跟前去辩解申冤，难不成，他还一门心思真打算这么办不可？

……

夜色迷蒙，月影不显，听更鼓敲打已近三更时分。

秦国公府门前对峙的两帮人马依旧在大眼瞪小眼，暗卫统领牧千野此刻早就退回了本阵后边，搬了把椅子品着香茗作闭目养神状，似乎还在等待着老太师秦仲的答复。

秦仲这边却是十几个官儿们正围着议论纷纷，一个个吵得不亦乐乎，俨然也是各持不同意见，并非如一开始表现出来的那样，打算共同坚持和皇家对抗下去的打算。其实这样的激烈辩论早在下朝之后便一直没有停过，虽然大半以秦仲为首的关陇系朝臣们，他们都表示不能就此放弃眼下尴尬境地的九皇子，但却也有不少人看法是认为不妨暂时退让一步，或者索性将夏元璃交给夏皇处置，没必要非挣个鱼死网破。

不得不说，持后者意见所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眼下皇帝已经把对关陇派系的忌惮摆到了桌面上，若是这边还是一味地对立于皇家，那恐怕牵连的可不仅是夏元璃自己，连他背后的秦府以及德妃娘娘还有关联的本系众多官员，也势必因此遭到波及，而被夏皇借题发挥连根拔起的下场。

在他们看来，只牺牲一个区区没用的皇子并无伤大雅，只要德妃还在，秦家本身实力不受到损失，那么再找到一个合适的皇子推到关陇系前面扛大旗，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持这种意见的大多都是秦氏族人，或是已然在朝堂上建立了相当势力的盟友。他们与那些必须紧紧依靠秦仲才能保住权势财富的小鱼小虾不同，夏元璃不过是他们眼中一个颇为看重的棋子而已，若是一旦发现事不可为，关键时候将其弃之破局，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重新布局的损失，而对本身的实力来说，影响却是微乎其微。与这帮人来说，只有家族才是第一位的，什么九皇子、什么德妃，什么秦国公侯之位，统统只是他们为了关陇门阀集团发展壮大所布置的铺垫手段。这皇子和德妃以及秦国公之位比较起来，他们自然是选择了前者作为放弃对象。

作为主导的秦仲，现在依然是对两方面意见不置可否，他只是低头默然不发一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迟迟不肯决断。

相对于两个主事者，手下的兵卒们却开始有些坚持不住了，持刀拿枪的手微微颤抖着，时不时会看到有人的手猛沉下去，然后又迅速提了起来……

暗卫千夫长应博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周围，与卫长铁虎对了个眼神，随即两人一起慢慢凑到了统领牧千野的身后，低声进言道:“统领，依我看也应该差不多了吧？时间耗得太久，恐怕陛下那边不好交代……”

牧千野狠狠瞪了一眼止住了他下面的进言，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不过脸上却也开始有了些许不耐烦的模样。

对面，卫戍铁甲军的统领岳云栖同样有些耐不住了性子。他本来就是秦仲的得意门生出身，自然是完全站在了秦仲这一边着想。眼下看着手下兵卒们精神开始渐渐懈怠，他生怕对方趁机会先发制人，于是便也靠近秦仲耳语道:“太师，兄弟们已然熬了两个多时辰，再等下去……恐怕对我们不利啊！”

秦仲撇了一眼旁边那帮兀自争论不休的官员和同族，有些颓然地摇了摇头道:“适才李先生已经去到后院接元璃了，他答应我会帮忙送这孩子暂时往天机城避祸，并许诺会帮忙请羲皇宗主将他收为关门弟子。以天机宗圣地的声望，我想陛下应该也会有所顾忌……而选择暂时罢手的吧？”

“天机宗……原来那位李先生竟是天机圣地的门人？”岳云栖听秦仲如此说倒是先松了口气，不过他对于李道源的出身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讶。

“不错，起先我也不敢相信此人来头竟如此之大……若非他向我出示了天机巡查令，还一早在府内亲自布下了迷踪法阵的话，你当我敢把自己外孙的安危交给一个外人？难道你就没发觉……最早那些潜入我府内的暗卫已经消失了踪迹吗？”

秦仲说到这里，岳云栖才恍然道:“我还以为解决那些人是太师你府中那些天刀内卫高手，这还正奇怪怎么一晃眼人就都没了呢？敢情是这位李先生亲自动手啊……”

“唉，天刀内卫固然也可堪用，但要像天机宗那般兵不刃血地解决问题，却是不成的……陛下这次固然是要大义灭亲以绝后患，但其主要目的却也是想逼我先动手，也好以此为借口趁势铲除我关陇一系的朝中势力。为今要保住大局不失，我所能做的，也就只是为李先生和元璃他们拖住时间而已了！”

“拖？”

岳云栖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秦仲为保大局，原来却也是存了放弃九皇子的打算。只不过。毕竟祖孙血缘亲情尚在，终归是不可能把自己的外孙置之死地罢了……

“或者，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岳云栖心里暗暗感慨一句，随即却也深深佩服起了秦仲的布局安排。

似这样相持在府门之外，让那帮暗卫们都看着关陇一系众人皆在眼前，任底下两帮人争论不休根本不加阻止，而私下却早就暗中托了外人去带走皇子元璃。

以现在来说，这样拖下去时间越久，那么对己方就越有利——如果可以坚持到天亮，夏皇势必会顾忌满城百姓们因此而产生骚乱，只能安排就此退兵罢手。

而那时候，即便已经知道元璃逃走不见，眼前却有暗卫还有大批铁甲卫戍军可以证明，当时所有能主事的人都在现场，他们并没有机会可以把九皇子送走，那么皇帝自然也就不能再把责任怪在秦仲等人身上了。况且，家世让皇帝也知道关陇系各家也并非铁板一块，那多少总能减轻他的顾虑，从而争取到更多暗谋布局的时间吧？

想到这里，岳云栖心里也安稳了下来，向着秦仲道:“那既如此……末将这就下去吩咐众人小心，千万防他们偷袭便是。”

“嗯，切记要留意……不得让眼前在场中有人临阵脱逃。倘若，真有这种……不妨就地格杀！”

听到秦仲如此说，岳云栖更肯定自己心中所想，随即郑重抱拳行礼。。

“是，末将遵命！”

对面，牧千野冷冷看着对面秦仲和岳云栖谈话，心里隐隐也猜出了他是在借自己来撇清嫌疑。虽然感觉老大不快，但碍于眼下却还有一手暗棋布置尚未回报，也只得权且先耐住性子，静静等待下去。看着秦仲故作出那一副颓然的姿态，他不禁冷然心中暗道:“老东西，居然还要在本将面前惺惺作态……哼，且待千山他带人回来，我看你还怎么再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