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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东风一断肠》第九章 舒心园中叶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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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小桃红早早起身选择了一条绯色的梅花盘金绣百褶裙,又为自己涂抹了浓厚的胭脂,遮挡着自己苍白的脸色。晴儿见状,不禁上前挽住小桃红的手臂,担忧地问道:“小姐,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要不咱们过几日再回去看老爷吧?”

“没事,”小桃红轻轻拍着晴儿的手,微笑着摇摇头,“没关系,不用担心。”小桃红转而看向远方的天空,憧憬地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看过爹和娘了,想他们了。”

二人收拾好行囊,乘车赶往宁安村。宁安村是锦城东北角的一处郊区,距离锦城腹地大概有100多里路,二人迎着日头出发,到达时以至晌午。小桃红主仆二人在一处静谧的院落前下了车,下车前还不忘嘱托:“阿来,三日后的这时再来接我们吧。”

“是,红老板。”眼看着阿来驱车离开后,小桃红才携着晴儿转身去叩响院门。院落门上立着一块黑漆木牌,牌子上并未写着家主姓氏,而是金漆的两个龙飞凤舞的草书“舒心”二字。院落两旁分别有柳絮纷飞和芙蓉绽放,既是绿意生机又是红意峥嵘。晴儿三重两轻叩响院门,未几便有一位少年人来拉开院门,稀出一条门缝。少年人看清来人,表情骤然从严肃警惕变为欣喜若狂,他大开院门,俯首问安:“小姐回来了!”

“嗯。”小桃红朝着那少年人笑笑,踏入院门,行至少年人身边时,不禁惊讶,“小力哥儿竟已长得这么大了,都比我高出半个头了。”

“小姐莫要笑话我了,”小力哥儿看到小桃红温婉明媚的笑容,瞬时羞红了双颊,他挠了挠后脑勺,“我就是饭量足嘛。”

晴儿听罢,“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力子,你哪里饭量足?你是饭量好大!好大!好大!”晴儿展开双臂,做出一个夸张的姿势,“你一顿得吃这么多碗吧?”

“晴姐姐,你!”小力哥儿面色更加潮红,似乎是羞愤难当,他指着晴儿,在原地跺着双脚,支支吾吾地吐出几个字来:“我爹和老爷都说过,能吃是福!”

“哈哈哈。”看着小力哥儿这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晴儿更是放声大笑。

“晴儿!就你贫嘴!”小桃红佯装生气地“责备”道:“还不快给小力哥儿道歉?”随后转头对着小力哥儿微笑道:“小力哥儿别生气,你晴姐姐逗你呢!”

“哼!”小力哥儿撇头轻哼一声,“看在小姐都替晴姐姐说话的份上,我就不与她计较了!”小力哥儿斜着眼偷瞟着两个偷偷作笑的女子,又将头撇得更厉害,“哼!”

正当时,一位老伯自堂屋走出,轻咳两声,“力子,有客人来吗?”那老伯走近,顿时眼眶湿润,“小姐!竟是小姐回来了!力子,还不快去给小姐沏茶!”

“王叔,”小桃红微笑着上前,“三年不见,别来无恙?”

“有劳小姐挂念,老奴一切安好!”原来这老伯便是“舒心”的管家,小桃红父亲的左膀右臂,也正是小力哥儿的爹。他已有老泪纵横之势,只见他牵着衣袖轻轻擦拭眼角,“只是这三年来苦了小姐了!”

小桃红眼角亦有些湿润,只见她微笑着摇摇头,“去了一趟京城,也算是了却了多年的夙愿。晴儿,你先将包袱细软拿到房里去,不必跟着我走,我去见见母亲。”

“是,小姐。”晴儿允声,见小桃红朝着祠堂的方向行去,才转而往小姐房间走去。

祠堂里,宗亲的牌位按照辈分摆放,最下面的一个便是红母的牌位,上好的杉木牌位,上书“爱妻静娴之灵位”七个大字。小桃红自香案一旁的香篮里挑拣出一炷香,在红烛上点燃香,跪在蒲团上自语:“母亲,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女丫丫回来看你们了。”

敬完香,小桃红从袖中掏出丝帕,轻轻擦拭着母亲的牌位,“娘,女儿前些日子梦到您了,您是不是也在想念着女儿。‘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娘,女儿真得好思念您。对了,女儿遇到上官家的人了,是他……一别十余载,女儿不再是个少不更事的孩童,却不知该以何种姿态去面对他了,娘,女儿该怎么办……”小桃红与母亲说完悄悄话走出祠堂,王叔正守在屋外。小桃红走上前去,“王叔,我爹人在何处?”

“老爷在书房看账本呢。”

“那我去找他。”

“是,小姐。”

书房外,小桃红轻轻叩响房门,房中便传来一道威严的男声,“进。”小桃红推开房门,见房中摆设未变,门边松桧盆景或建兰一二绕柱,其间种上芸草,观之,则倍感青葱郁然。书房内,梅木、松林雕刻的圆桌和矮凳上涂抹着防潮桐油,隐约间似乎还能闻到木香中夹杂的桐油气味。朝正堂望去,只见一个大型紫檀木雕的书架,书架上或收藏有棋谱、琴谱、墨谱等典籍资料,或陈列书画真迹、碑帖原拓等文房真品,其中最为宝贵的当属晋朝书法家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和王献之的《中秋帖》。

书柜前是一个长条几案,几案上面铺着一张苏绣并有四角流苏的桌布,桌布上放着一方古砚,一个笔格,一个旧窑笔洗,两块铜石镇纸。古砚旁放置着一个古铜香炉,焚香静气,清香缭绕,轻阖双目静思养神时仿佛进入了一片澄澈旷远的净土,万紫千红都淡去,人情冷暖皆消散。这便像陈继儒在《小窗幽记》中记载的一般:“心目间觉洒空灵,面上尘当亦扑去三寸。”这显然是沿袭了明清时期迁客骚人惯常赏玩旧窑或古铜器物的风雅情趣。

一位穿戴整齐的中年人伏案练字,一撇一捺间已将一幅狂草挥就,笔走龙蛇苍劲有力,何其快意人生。小桃红久久立在门外,不曾朝前迈进一步,也并未发声惊扰那练字之人,直到“滴答”一声眼泪落下,才惊觉自己早已寸寸思亲化为点点粉泪,“爹!”小桃红终是止不住心中的苦闷、思念、忧愁,百感交集,喊出了口。

那红老爷手腕一抖,笔尖来不及下落,一滴墨水坠落,狠狠砸在了洁白的纸上,似乎回应了小桃红落地的那一颗颗晶莹泪花。红老爷缓缓抬起头来,眼中的严肃骤然褪去,只剩下对女儿的牵挂和想念,“丫丫,回来了……”

“爹!”小桃红哭着跑上前,“这三年来,您过得可还好?”

“爹老了,一日三餐清茶淡饭尚且足矣,如今闲居安宁,无欲无求,便是享齐人之福了。”红老爷放下手中的狼毫毛笔,朝圆桌旁走去,也招呼着小桃红在矮凳上坐下,“这三年不见,丫丫长大了,成了个玲珑标致的女孩儿,像极了你母亲……”

“爹……”眼看着父亲谈到母亲时忧思满面眼神落寞,小桃红只觉心中悲痛难忍,“娘在天有灵,若是看到女儿如此,也定会感到欣慰。”

“是啊……她一定化作了耀耀星辰中最亮的那一颗,一直为丫丫指点光明前景。”红老爷顿了顿,又说道:“你之前来信称自己身在京城,京城如今是什么样的光景?”

“依旧是繁华尽处,热闹非凡。”

红老爷为小桃红斟茶,自己举起茶杯轻呷了一口,掩去了眉眼间突然严肃了几分的神色,试探一般开口问道:“那你可曾去过‘那儿’?”

小桃红点点头:“去过了。”

红老爷眼中闪现明媚笑意,急切问道:“那里一切可都还好?”

小桃红摇摇头:“紫禁城守卫森严,女儿并没有机会进去,只在城墙外驻足了些许时日。”

“是啊……”红老爷抬眼朝着北方远望,眼中似乎满是回忆和无奈,“宫中的确守卫森严,为父也只在少年时去过一两次。”红老爷摆摆手叹息道:“罢了……”红老爷携着小桃红起身,朝着书房外走去,“走吧丫丫,你难得回来,为父今日便亲自下厨,给你烧一桌好菜!”

“谢谢爹!”小桃红眉眼弯弯,笑成了一弯新月。只是她却不知,在她并未看见的时候,红老爷的眼中亮起了一丝莫名的深意。

父女二人难得有如此闲适的午餐时光,瓜棚架下,绿杨阴里,不难听见父女谈心时的那一阵阵欢歌笑语。红老爷为小桃红布菜,“丫丫,快来尝尝这是你最喜爱吃的西湖醋鱼,多年没有做这道菜了,看我这手艺倒退了多少?”

小桃红夹起鱼肉含在嘴里,瞬间发出了餍足的感叹:“哪里倒退?爹爹的手艺明明又精进了!说,是不是我没回家这三年,您也经常做这道菜来犒劳犒劳自己?”

“哈哈哈哈。”红老爷和管家王叔都大笑起来,“你这丫头,为父不过是一届教书先生,能够勉强糊口便是不错了,哪儿能常常吃得起这西湖醋鱼啊?”

原本是打趣的话,听在小桃红的耳朵里却万般不是滋味,“爹爹,女儿定会让您过上好日子的……”

“好,为父等着那一天。”

这一天过得很快,渐渐日暮西垂,斜阳晚照,小桃红和晴儿坐在堂屋石阶上,近看瓜棚,远望毛月,俄而,风吹云动,夏夜丝丝微雨也来凑热闹。小桃红托着腮,不经意间便将王士祯的诗句吟诵出声:“姑妄言之妄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小桃红望着阶前的绵绵细雨,伸手去接雨水。任凭雨水打乱她的呼吸,打湿她的玉手,她也依旧不曾收手,只是发愣一般开口:“晴儿,你说为什么面对权力人人自危,却依然有那么多人追逐这些虚无的东西?”

“啊?”晴儿呆愣,杏仁眼睁得大大的,她挠挠后脑勺,“小姐,奴婢哪儿能知道这些呀?”

“是啊,我也不知道……”小桃红抬头望着雨,“若是我知道,我的生活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光景?”

“奴婢不知,”晴儿笑起来,“不过无论今后会有什么样的生活,晴儿只愿常伴小姐左右,陪着小姐游历,陪着小姐唱曲儿。一直陪着小姐便是晴儿最幸福的事儿了!”

“傻丫头,小姐能有你陪着,也是最幸运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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