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希琢磨来琢磨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心里怎么都不舒坦。

踌躇半晌，终于一咬牙，试探着问道：“迹哥儿，你……被刘兆打过之后，身体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就是大夫也没查出来的那种？”

对上秦希那好奇又克制的眼神，宋迹心里觉得既好笑又可爱，一时起了玩心，若有所思一番，回道：“好像有。”

秦希：！

还真有？

“什么感觉？”秦希迫不及待地反问。

宋迹突然伸出手朝秦希的额头敲了两个爆栗。

“嗷！”

秦希捂着脑门儿，面露愠色：“说话就说话，你动什么手！”

宋迹轻咳一声，笑说道：“你不曾把我说过的话放在心上，罚你两下怎么了？”

“说过？你说过什么？”秦希一脸莫名其妙，并不记得宋迹和她讨论过这个话题。

看秦希是真的没印象，宋迹也放弃了，叹了口气，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说我清醒了，彻底清醒了。”

秦希不解，又听宋迹接着说：“我做了一个很长很真实的梦。梦见自己筹谋半生，终于大仇得报。但临死了，我却没感受到一丁点的快感。一生，何其长，又何其短？为了那一份仇恨，我付出了一生，最终身边一无所有，还死而有憾……多可笑？梦里一世糊涂，醒来，还不该清醒吗？”

说着这番话的宋迹，给了秦希一个错觉。仿佛面前这具病弱的少年躯体里，活着一位历尽风雨的耄耋老人。眼神里透出来的，满是岁月积攒下来的沧桑。

眉头一跳，有那么一瞬间，秦希竟然在内心深处生出一丝猜疑，这人的壳子和芯儿也不一样？

不、这个念头太荒谬。

转眼，秦希就否定了，这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古怪的事？

忽然，窗外起了风。

屋里的油灯闪了两下，墙上的人影也随之晃荡了两下。秦希不自然地抖了一下身子，接着就听宋迹说：“希儿，明日天亮后，陪我去后山一趟。”

秦希想也没想就反问道：“去后山干嘛？”

宋迹指着那几本书道：“现在还不是它们面世的时候，我要把它们先藏起来。”

对于这几本书，秦希早觉得邪乎。

当初秦爹离开潼幽关去京城之前，除了交代她要保护宋迹之外，特地提到了这几本书，让她保证无论如何也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她能感觉到它们的重要性，却不知道为什么重要。搬到刘家村之后，这几本书一直被压箱底放着，渐渐就被她遗忘，前不久才翻找了出来，拿到院子里晒了一晒。

谁曾想，这一拿出来，秦家就接二连三地出事。

真像见鬼了一样！

此时听宋迹这么说，秦希倒是十分赞同。邪乎的东西，还是放得越远越好。

“后山很大，而且常有野兽出没，你打算藏哪儿？”

宋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晨早我去后山找猎户的时候发现山崖上有一处洞穴，离地两丈有余，生有藤条，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

后山有断崖，这个秦希知道。

但是山崖上的洞穴……

这么隐蔽的地方，宋迹怎么会看到？而且村里的人不是常说，断崖附近经常有野兽啊毒蛇之类的出没吗？

“那种地方，你怎么会找到？”

宋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的裂隙，但转瞬又恢复如常，若无其事地说道：“山道陡峭，我走几步就累了，歇脚的时候，一抬头就瞧见了。本想等些日子再处理这件事，但今个儿刘兆一闹，满村的人都看见了，消息定然瞒不住。这事不宜再等。”

秦希一直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被宋迹忽悠几句，竟然真的觉得他说得没毛病。那几本书在秦家多待一日，她心里就不踏实一天，尽早处理最好。

心里的存疑一下子打消，秦希根本没想到多问两句，宋迹找的猎户到底是谁。

“你告诉我具体地方，明天天亮我去，你就别去了。娘身子不好，还见天地担心你。你既然说自己清醒了，那就省点儿事儿，少出门。”为了谨慎起见，秦希如是说。

宋迹听了却摇头：“我不去，你迷路了怎么办？何况，整日呆在屋子里，我的身子如何能好得快？大夫不是也说，要常走动吗？”

得，秦希算是彻底没话说了，后山那么大，她的确不知道宋迹说的是哪个断崖哪个山洞。

为了保险起见，从东厢出来，秦希又悄悄出了趟门，约了刘二壮。

刘二壮一听二人要去后山，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

多了个身强力壮的人一起，秦希心里也稳妥了许多。回家浅浅睡了几个时辰，听到刘二壮家的公鸡打了三声鸣，立马起身。将地铺收拾好，她叫醒浅眠的宋迹，将藏书的包袱背上，又备了点儿驱蛇的雄黄随身携带。

给秦宝儿留了信儿，秦希就和宋迹打着灯笼出了秦家门，和门外等着的刘二壮会合。

“他怎么在这儿？”看到刘二壮的一刹那，宋迹就站定了脚。

一想到这个黑黑壮壮的汉子前世娶过希儿，没给她安逸的生活反而让她颠沛流离，他就生气！

秦希神经粗着呢，压根儿没听出宋迹语气里的不悦，“噢”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回道：“二壮比我壮，体力也比我好，万一你路上走不动了，他好背你。”

“……”

见刘二壮毫不在意地嘿嘿一笑，宋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原本的打算，因为刘二壮的掺和，一下子被搅乱。

宋迹心情有点儿烦躁，越发不想看到刘二壮，深吸一口气，走到了二人前头。

刘二壮看宋迹一脸不高兴，疑惑地问：“你家迹哥儿怎么了？”

秦希只当宋迹是使小性子，耸了耸肩，便叫刘二壮一起跟上了宋迹。

刘家村背后靠山，村前靠水。虽地处大周之北，却是一片难得的沃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刘家村的村民过得十分惬意。

但后山，却是除了猎户，谁也不敢轻易踏足的地方。

村民总说，里头有两人高的野兽出没，凶残嗜血。要不是练过的人，进去一天没出来，就等于是死了。

这事儿传的挺邪乎，真真假假说不清，秦希来了刘家村几年，也没去过两回。这突然一走进来，东南西北立马分不清。再看刘二壮，跟她一样，一个头两个大，瞅着参天大树，摸不着方向。

反倒弱不经风的宋迹，竟然成了俩人的向导。

眼看宋迹走两步歇一歇，摸着旁边的树皮，竟然真的走出了一条路，而且直达断崖底下。站在高耸入云的山崖底下，秦希和刘二壮仰着头，唏嘘不已：人不可貌相啊……

“山洞就在上头。”

说这句话时，宋迹一个字喘三口气，好不容易说完，人已经瘫倒在旁边的巨石上。

恰巧这会儿天光大亮，山风一吹，丝丝凉意穿过丛林撞在石壁上，秦希和刘二壮同时打了个寒颤。

“希儿，你跟你家迹哥儿在下头等着吧，我上去。”

刘二壮刚说完话，就发现一旁的秦希已经抽了根藤条绑上，正在测试藤条的受重力。

“我找你来就是帮我看顾迹哥儿的。仨铜板，我不会加价的。这事儿，我自己来。”

稳固了腰部之后，秦希又紧了紧包袱，当真摸了三个铜板出来塞到刘二壮手心里，就蹬着石壁往上爬。

亏得早几年她跟着秦爹在军营里混过，做过基本的障碍训练，加上本身力气和同年龄的男孩相差无几，两丈高的山洞，她很快就爬了上去。

洞穴就在右边两尺不到的地方，秦希稳住身子，从怀里掏了一包雄黄粉，往里头撒了一把。静静等了好一会儿，发现没有奇怪的动物跑出来，这才荡悠两下跳进去。

洞穴很小，高不过腰，宽不过两尺。

这么高的地方，除了蛇鼠之类，就只有鸟类会踏足。但奇怪的是，这个洞里没有一丁点儿动物出现过的痕迹，连根毛都没有。

秦希觉得奇怪，却又觉得庆幸。

这多好，还没被发现过。书暂时藏在这里，谁也想不到。

说干就干，秦希当即取出随身带着的小锄头刨了个坑，将包袱里里外外打死了结放进去，又在周围掺杂了雄黄粉，为了防止被太阳过度照射，秦希又从洞边砍了两条藤条遮挡在四周。

等到一切做完，她依旧不放心。

总觉得得把这个洞封起来才保险。然而此时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阳光穿透林子，山里的温度渐渐回暖，沉寂的人和动物也要开始活动。

“希儿！好了没？你家迹哥儿好像不太好，你快下来！”

听到刘二壮催促的声音，秦希立马趴到洞口，这一看，宋迹躺在大石头上，竟在全身抽搐。

这还得了！

秦希惊得双目一瞪，当即什么也而不顾了，抓住藤条就快速下落，浑然没注意自己的双手被藤条摩擦得破了皮。

刚落地，她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再一看，宋迹躺着的大石头四周竟残留了一点雄黄粉。秦希当即脸色大变，扛起宋迹就离开那块大石头。

“希儿！”

秦希心急如焚，只一心想快点出山找大夫，根本顾及不了刘二壮，听到他的声音也没搭理，一路狂奔。

然而后山本来就没有固定的路通向山下，秦希跑了几回，都没走对。背上的人抽搐得不再那么厉害，但气息却渐渐弱下去。

“迹哥儿？迹哥儿！你挺住！别睡过去，很快就出去了，我带你去找大夫，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