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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亦飘零久》第31章 尾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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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孟之疆的时候,孟之疆仍旧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好像战事离着他们很远很远。我没有再去听旻烨和孟之疆疆主孟之誉斐的对话商量,我怕我自己又忍不住去想得太多。可是我已经看到了几天后,孟之疆的变化。

老人女人孩子已经全部被完好的安置在孟之疆内部靠近京之都的安全地带。几乎全疆的青壮年都涌向了兵场,认真操练起来,严阵以待。

我还暗自疑惑,难道孟之疆里这些日夜生计都不要了吗?就天天就这样等着不知道何时来的宫之疆?

我到底还是一个见识浅薄的人,一直以来,再耳濡目染,也没什么长进。

七日后,有人就来报了。

宫之疆已经动身,号称带兵二十万,不破京都誓不还。

“哼,二十万?他倒是敢说,也先要有啊。就韩、郑两个小疆那点底子,加上他自己疆域里那点人,别说二十,连五万怕是都勉强够数。他总不能够自己疆域里一点兵都不留吧……”

“为何不能?”旻烨站在城楼上,远眺着西南,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你是说……背水一战。哈哈,我现在觉得,你们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都是疯子!”孟之誉斐总结道。我听后,心里默默表示深深的赞同。

然后我们就动身准备去孟之疆与郑之疆的疆界迎一迎宫之静轩,我许久许久没有见过的静轩。

我知道,我的心已经做好了决定,其他的念头都应该在它们还没有冒出尖芽的时候,就让它腐烂在泥土里,不能见天日。不然,我怕我到时候就舍不得了,那些温暖,那些时光……

他们猜测,静轩一定会身坐军帐内,不断根据前方战事做出调整,却看到“宫”字大旗下,骑着马昂首从天际徐徐而来的,正是宫之静轩。

“他这是吃定这一战了,或夺疆,或身死……甚有骨气!”孟之誉斐当即就从疆界之楼下去,号召兵士,出军迎战。

“洱颜,走。”旻烨抓住我,也把我带下界楼去。

“去哪?”

“去战场。我答应过你,让你再见他一面。”他看向我时,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煞白,“我也答应过你,再无一人为我而死。战后,我不会要了他性命,你大可放心。可我有一点要求,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活着,不为任何人,只为了你自己。”

我把原先看着他的视线也移开了:“以后会发生什么?”

“无非就是国疆之事,算不上大事……”他依然是有所保留的语句,“我说过,届时你自然会明了……”

我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先他一步下了阶梯,先坐进了马车里。看到不远处赵之华澳也带着兵士,随时准备得令出发。车夫驾着马车,缓缓驶离界楼,正式进入郑之疆的地界范围。马车周围围着层层兵士,绝无任何缝隙让敌军有可乘之机。

可是知道里面乘坐的就是定国京之都的都主,所以就有兵士不断地围上来冲过来,然后都是割破皮肉,鲜血四溅的声音。

我在车里听得心惊肉跳,觉得这样实在冒险。

可看他哪里有一丝慌张的意思。他双眼惬意的闭着,仿佛车外面所有的事都和他无甚关联。我甚至感觉他都要睡着了。

都主在战场上的出现,立马就引起了两种风波。

拼命地抗击和拼命地入侵。

这种绝佳的机会,只要成功,就是改天换地。所以,果不其然,那个在刀光剑影中终于出现也要来奋力一搏的人,出现了。

旻烨一直在等,他把他自己单薄虚弱的血肉之躯也算计了进去,只为引他过来。

“卞之疆收回去了,刘之疆也和你决裂了,你为什么依然没放弃?你明明也知道自己没有胜算。”

“何为胜算,不过你死我活。你如何知道你今日不会死,我今日活不下来?”

“你知道我会来?”旻烨站在车舆外的车身处,居高临下地对着骑在马上的静轩,淡然开口。

静轩举起他手里的剑,指着车里的我:“有她在你们手里,你们必定会用她威胁我。京之旻烨,论算计,我的确比不上你。你做出一副要谋害我的样子,让我把洱颜连夜送走,却叫人一边在半路截走她,一边故意让我有机可乘逃出京之都。”

“你现在还来得及回头,我承诺,必不为难你。”见静轩亮出了剑,只恐威胁到旻烨的安全,赵之华澳骑着马奔过去一鞭子就把他的马抽得跪倒在地,周围刀剑就七七八八地架了起来。

“你叫我现在回头……我哪里还能回头。你逼我切断了所有后退的路,现在的一切不就是你早已经预料好的吗?”刀剑之中,他仍想挣扎,然后划伤了脸颊,刺伤了胳膊胸膛,可他全然没顾上,挣开了人群就向着马车冲过来。炯炯的眼瞳里是那个站在车上的他一直心心念念要杀了的京之旻烨和坐在里面已经泪眼模糊的我。

再一鞭子抽过去,他的衣裳都裂开了。一连数鞭,他已经倒在地上,浑身是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兵荒马乱中,天地间却好像只剩下了他痴狂的笑声。静轩带着浑身的伤,颤抖着摇摇晃晃站起来,神情决绝而倔强,长发如黑瀑一样,在风里飞散开。我虽然坐在车舆里,在漫天弥散的血味中,却仍能嗅到属于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槐花香。

我的心口就好像按着一把厚刃钝迟的刀子,慢慢的来回磨割,一点一点把血肉都凹陷下去,然后才剌了个小口子,渗出点血来滋润生涩的刀锋,继续慢而苦痛的折磨。

我想起身冲出去,想要抱一抱他。

可是,旻烨眼瞳幽深,紧紧抓着我的手。因着过度用力而爆出的分外清明的青筋也颤抖着,来展现这股仿佛不属于这个苍白之人的力道。指甲深深陷进我的陷进我手背的皮肉里,留下弯月一般道道印痕。他握得那么紧那么用力,烫得我的掌心因沾染了他的温度开始冒汗。

他最后,直到最后,还是留给了我温暖……

我踮脚触碰他苍白的唇,睁着眼睛看着他红着的眼眶慢慢放大,看着他漆黑却一直流露着不足之态的眼珠……我知道,那里面能够映出我的脸,我的双眼……那是一双沾了很多很多眼泪清澈透明的眼睛,以前还带着很多的懵懂与无知,现在,却是无比的决绝。

他吃了一惊,手一松,我就翻身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零风骑着马就在一边接应我,带着我飞奔向刀山剑海里的静轩,那个为了我挺着脊梁一直站在不远处等着我的静轩,为了我不惜与全天下站至对立的静轩,那个把我搂在怀里轻声细语说捂不暖我的静轩,为我低垂眉眼在镜前束发笑容清浅的静轩……

我想告诉他:“静轩,原是我先诺了你,是我的不对。如今,这颗心,却是不能给你了。”

然后,在零风还没来得及拦住我的时候,我跳下了马,冲向一把举着的长刀……就在离了静轩不到五步的地方……

我的脖子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温温的,细汨的往下慢慢爬着的,有些轻微的痒。

我看到零风两腿往马肚子上一夹,扭转着跑回去,地上只留下了那雕着只赤金爪子麒麟剑鞘,寒光一束,直指旻烨。

我想开口喊住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可下一刻,我看到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根金色的琴弦,在阳光下光彩熠熠,散着许多细碎的光芒。

那根琴弦,不是冲着别人,就是零风。

一瞬间,那琴弦就飞快的刺进了零风的身体,再从背后钻了出来,一滴血都不曾扬洒,只有那根弦上的殷红无法抹掉它穿透一个心脏的曾经。

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说:“我这些年来悉心护着的,岂能被尔,说杀就杀……”

为何越卿也来了战场,他是不是也知道了什么?

他说他没有妹妹,可是我,一直一直,从小到大,就有他这个哥哥。

我不怪他,可他一定怪我。

我离疆后两年,他被带入京之都。每周一海碗的生血都是要送入都子殿内的,腕口臂上的刀痕常常都是一处未消又新增数条。

他成了原本该属于我的模样。

被软禁在逼仄的深宫内殿中,一次一次被一群人束住手脚由他摆布,想要拼命挣扎时的无力。

眼睁睁看着身体残破,感受汨汨的血流。

伤口溃疼时那撕心裂肺的恸哭和嚎喊,都没有人听得见。

我没有办法去怪他。

我终于瘫在地上,正好和没跑远却从马背上倒下来的零风视线相接,咫尺之距。

眼角有一丝湿润,我开口告诉她:“风……我不值得……”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还是被远处的厮杀叫喊声所淹没,可是我却能清清楚楚听到她对我说的。

她笑着,一如往昔,春风一阵:“死在金之疆之人的手上,我也算死得其所。”她仿佛还想动一动,可到底是徒然了,“护你,乃家族之规,亦我心使然。”

我也对着她笑了笑,看着她慢慢阖上的眼睛,想去牵牵她的手。不过是一起离开罢了,倒不如做个伴,之后要走的路上还能有个人和我说说话,一脸温柔地站在我的背后,看着我追蝴蝶玩,看着我爬树掏鸟窝……

可是,我拼尽最后一口气,抓到手上的,却,只有一只,空空荡荡的袖子……就像,我抓不住一阵时候到了就要离境远去的风……

此生一遭,已是无憾,我纵然有万般不舍,也到了该放开紧握住的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的时候了。说不尽此生甚短,绵绵之意长亘不绝。我许诺不了任何一个人我的来生,只愿他们再不要遇见我,我也不要再遇见他们。

我的岁月不是我的,那是我和零风、零霜、零白、零栀、零月、零星、零蝶、零雪她们几个一起封好,要给她们带走留个念想,做个告诫,要她们以后再也不要随随便便把命交给了别人的;

我的身体不是我的,那是要做静轩天下为聘的回礼的;

我的心不是我的,那是宿命,要换旻烨一生长虞无忧的;

我的命也不是我的,是要还越卿倾血相授的因果债的……

惟留一点独属于我自己的自私的念想,现今也要尽数付诸死亡了……

如此笃定的身后事,那我有还有什么可以挂念呢?

纵然祸国乱世,以死谢之,明知两不相抵,却也愿枉死的他人能有一个好的轮回……

那我便是入了阿鼻,从此万劫不复,也是情愿的。

我看到静轩的眼泪,看到了旻烨对着我,嘴里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抱着我的手也没有松开。

我听不见,却也知道。他问我:“为什么不等着?”

反反复复,只此一句。

等不了了,今年就是他二十之年,若错过,就再也没有救治的可能。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计划,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想等一切都来不及的时候再告诉我,他以为我没有听见在我昏迷之时,他像是发了狂一般把他自己的血喂进我嘴里前说的那句话。

“知你,吾起杀剐之意;寻你,几近翻天覆地;见你,愿倾吾之所有;最后,不过生以死替。只独留你一人,不忍却狠心。”

这件事,他到底从什么时候下定决心,从何时开始策划,我不得而知。我也不在乎他起先决定这样做的初衷是不是为了我。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初打开命殿的大门,救越卿出来让他重见阳光天日,用着轻微却坚定的声音告诉越卿他不想死的那个,京之旻烨了……

他也害怕,他也恐惧,可是他也做了这个决定,就像撞上那把银刀时的我自己一样,就像我之前最初那刻做出这样的决定时一样。

我告诉我自己,一定要平静的等待这一天这一刻的到来,就是现在这个时候。幸好,我看穿了,直到最后我看穿了。我终于有了一点该有的聪明,再不是曾经那个愚钝的自己。

眼皮已经越来越重,在闭上前的最后一丝小缝里,我看到了山顶上的小竹屋。

合欢花已经开了,整个山顶都萦绕在星缓缓吹起的碎玉笛的笛声里。零蝶一边手里给我做着衣裳一边嬉笑着和零栀窃窃私语着零月突然大度贡献出来的鸽子炖的那锅美味的汤,零霜举着剑,指着手脚完全的零风,非要和她比试一场,零雪见状就一个劲儿地拱着零栀,撺掇她去观看这场罕见的斗武。而零白,坐在我的面前,给我把了把脉,笑语嫣然:“洱颜,我果然找对了药,你的寒疾,已经大好了。”

…………

远远走来一个什么人,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对我笑着,声音舒缓好听。

他说:“洱颜,今天天气甚好,我们下山走走。”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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