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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亦飘零久》无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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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黄了,零白说那是书中写过的秋,禾火为字。于是我提议不如来场宴会,点些微亮小灯,摆上平日爱吃的饮食,就像记忆中幼时的疆庆一样。

我虽从未参加,但是却在微敞的轩窗外看到过许许多多浓妆艳抹的妙人儿眉眼弯弯匆匆行色,大多殿落也在殿檐接连着红色喜绸,甚是欢喜。

零蝶和零雪在印象中便是极爱热闹的,而且馋嘴的她们也会翻墙爬树兜回一些零碎瓜果来…….总归我是与那些喜庆的喧嚣一抹抹华贵的裳色无关。

“小主。”零星唤回我的落魄,“寒气还未去了的时候我看北坡叶茂,采了些小丛树嫩尖,处理后发现冲了沸水倒也香气袭人,大约就是茶了,您用一些吧。”

我轻呷,口齿留香。“只是略苦,味道也算是好。转眼便暮了,我去收晾晒在外头的素纱。这山顶是许久没有热闹了,你和她们去找些乐子便好。”

“热闹是她们的,这些个日日夜夜看惯了倒也不觉荒冷。暮色带凉,小主多衣些。”

零星不语我倒不觉得,帛衣泛着寒气贴着我的皮肌。那枚斜阳已经沉下了,只余了一缕缕艳红的晚霞。她捋平了我迎风而乱的衣袂,亮了小竹宅子门前的烛火。

不远处,竹林前的小空地已经摆上了平日里不舍的玩意儿们,今日刚从土里挖出来又早早开了封了那坛子的果酿酒儿的清冽也在空气中酝酿开来,侧的一旁竟然摆了一架上了弦的神似筝琴的马尾弦琴,不知是清风还是他的,琴弦微动,声音也是袅袅。

“小主,我原先在后院备着饭食,却总听见山中树丛子里传来窸窣之声,思忖着大约是有秋归的玩意儿们,这时节,肉食大多鲜美,待我去猎回三两只来也好助兴。”

“胡话。你若有个好身手,早便纵了去,哪会有找我首肯这样的稀奇事。罢了罢了,零霜,你便随了零蝶去吧,记得早些回来便好。”

“小主这样说,心头便也是欣喜的。这些日子过于碌碌,早已忘了小主的抚琴手艺。甚至连柜子底的剑都使不出来了呢。”零栀瘪瘪嘴,“快去取些吃食来,不然小主又要喊饿了。”

“就你滑头诓着大家。星,取了碎玉笛,奏《桑榆》吧。”

菁菁桑榆,绾予轻髻。解之取之,红蜡始明。若得翌日,奚以朝为?

菁菁桑榆,绾予飞鬟。解之取之,红蜡始熄。若得翌日,奚以夕为?

………….

如果我真的要了这样的一晌贪欢,大约此生终难是随心了,晨暮虚度,青丝白头。

很快零霜就揪着零蝶回来了,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我估摸着零蝶又惹了零霜不开心,也就懒得开口劝言什么。我看见零蝶面有难色,嘴中在犹豫着模糊地在说些什么,但又仿佛没有开口。

我隐约中听见了零霜回来的方向有些动静,兀的弹断了一根琴弦。星看到我眼神变了,也止了碎玉笛。零风云淡风轻的笑笑:“小主真是多心了,不过是野禽类的玩意。待我和零霜去一遭,倒还可以生堆火烤些肉来吃。”

我一愣,看了晚风中衣袂轻飘的零风一眼,默许。

“小主,你…….”星有些哑然。

我的表情有点僵硬。

我并不是听不出来那叮当之声来源于刀剑。

当零风笑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无法再对她说些什么,我甚至都可以看见她眉睫投下的阴影浓黑让人畏惧。我曾经浑身冷汗的惊醒,低低哭泣。手中似乎留下的零风的温度,打破了我心底最后的防线。很多时候,我都只能在远处看她,看清风拂过她的衣袖,如同细砂漏过我的指尖。

“啊——”零雪的一声尖叫,撕裂了我的记忆,我飞快将琴上的琴弦一扯而下,目光冰冷的靠近零雪。我清楚的看到那把抵在雪脖颈的沾满鲜血的剑,那双虚弱却紧紧攥着剑柄的血流不止的手,那穿着红褐色湿漉漉的残破甲胄的身躯,那双明亮而又黯淡的双眼。

只身一人。

“姑娘,如若,你,你能救我一命,我,定当衔草结环登门,重谢…….”话音未落,他便瘫倒在地。只是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那把刀刃都卷了缺口的沾染了极重的血腥气的剑。我有些犹豫,零蝶却扑通一下跪倒:“小主救救他吧,刚刚我同霜去寻吃食的时候便已看见他,他身上负伤多处,血流不止,我原想带他回来,霜不同意。他的裳衣早已被血染红,心窝子还被霜踢了五六脚。小主,你救救他。”

不知何时,风已经回来,她的声音似雾一般:“小主,大约不是。我们救了罢。”

那个晚上,我们在屋外候着,静静地,但是也都没有怎么帮上忙,大多是零白指挥着我们,纱布,药草,水……很像当初那一年。

只不过,那一次是在冬日,大雪。

零白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下午时分了,偏西的阳光晒进屋的时候。“额头不烫了,若他命大,便是能活。但是小主,私下你尽量不要见他,毕竟我们谁也不敢确定……”

“我倒是认为没有什么大碍。昨日我和霜连夜搜了搜附近还有几具尸体,恐怕他只是被追杀逼上了山。于是我刮花了一个人的脸,并把他的破旧外衣换了上去。今日再去看,那人尸体被一群人带走了。”零风的表情很淡,“大家也不要太风声鹤唳。我想若是没有霜踢的那几脚,这人的情况或许还没有这么糟呢。小主,你要不去歇歇吧,这儿有我们便好。”

我听完便默默转头回房。

零风一说话我就只能沉默,每每此刻,我甚至都还可以看到苍苍白雪上留下的那抹刺眼的猩红,听到天地间只留下我撕心裂肺的哭吼,感觉到寒风呼啦啦从袖子灌进身体的刺骨。白色,红色,绝望,无助交织成的那场最清晰的噩梦。

当初疆母阿娘把她们带到我面前的时候,说:“阿颜,这是你的八个婢侍,她们此生都会跟着你,护你周全。”

护我周全,呵,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承诺。我早就离了疆,再也没有被唤作小主的金的姓氏,再也没有高于她们的身份地位。所以很多时候听着她们唤我小主我就莫名害怕,怕日日夜夜都在陪伴我像影子一样陪伴我的她们有一天会为了那空虚的承诺而一个一个永远离开我。我宁愿是我离开她们,悄无声息的,让她们不必再为我而捆了自己的羽翼。

“风,那人是个男人啊,你为什么要让他留下?你忘了吗……”

“日后若是他能护上小主,也不负我零风今日违诺。”

几日后,那人醒了。

难得是一个秋日的好天气,曦时阳光便已如一把把碎金,漏进了细细散散的叶隙间,到底还是留了阵阵风刮下了屋外林子里的竹叶,簌簌兹兹的,在这沉睡的山顶分外清晰。

我是早早的就听见了院里的动静,便也梳洗了,帮着准备些晨起饭食。

一开木门,那人便收了充当长剑的竹条,冲我拱了拱手:“姑娘,拙某唐突叨扰府上许久,救命大恩,此生难忘。”

“无妨,你醒了便也只是添了碗筷的小事。伤未痊愈,习武也不在这一日两日。”我并不打算继续对话,便准备起脚离开。

“拙某无恶意,更无害人之心。实在是形势相逼,拙某在此需为当日的无礼与鲁莽致上歉意。多谢姑娘相救,拙某身上早已大好,不知那位姑娘是否有事?”

“安好。”零雪在我身后浅浅应着,“小主,大家今日都起得早,已经候在膳堂,我来唤小主,莫让汤食凉了。这位……同往便好。”

零星为我添了黍米汤,我呷了一口:“不知是否还留着兴致,毕竟是我提议的禾火会,总该善始善终。那日开封的果酿儿我还未尝到鲜呢,也没寻到些野味助兴,甚至连曲子也为奏完,我寻思着是不是……”

“自是好的,自是好的。我也就等小主这句话了。若实在没有什么野味,零月饲的那些个鸽子想来肉也是鲜美的。”零蝶兴致勃勃的,脸上也洋溢着许久没有的热情。

“你倒好,我自从养了鸽子,到还要天天被你记惦着。剁了去剁了去,省下你这份野心思。小主,前几日还瞧见零蝶把自己头上的白发捻了藏,原来是因为思鸽甚过平添白头呢。”

零月的戏语惹了大家都笑将起来,零蝶也羞得满脸通红。“小主,你瞧,私下里她们也总爱这样谑着我呢。”

“原来那日各位姑娘正在办宴呢。倒是我这个不速之客惊扰了各位,拙某在此郑重的同各位姑娘道歉,无故给各位平添了许多麻烦,也十分感谢各位姑娘的善良救拙某于危难,着实难忘。拙某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定会万倍回报。只不过听你们均唤这位姑娘小主,我竟不知此地住了位身份尊贵的疆地小主,敢问是哪疆小主呢?”

“先生错悟,我等原不是定国人,大抵是有些相差,这是我家少主人,以小主唤之。”零白接上话,对答如流。

“原来如此,却是拙某见识疏浅唐突了各位。各位过着这样隐逸闲适的生活也着实不像定国人偏爱奢靡之风。在下静轩,有幸相识。不知这位小主如何称呼?”

“洱颜。”我浅答,却轻眼扫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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