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杨氏看着一脸兴奋的女儿，微微叹口气，柔声问道：“珝儿，你果真愿意给李府的几位小娘子当伴读？”

武珝诧异地眨眨眼，道：“阿娘是何意？啊，是担心女儿受委屈吗？”

“是啊，在阿娘心目中，珝儿是最好的，既聪慧又乖巧沉稳。李府的大娘子才八岁吧？你若是去，不是得照顾她们？这些世家女最是骄横高傲不过，阿娘的确担心吾儿受委屈。”若是让自家女儿经常在李府走动，杨氏巴不得，但若是真的当伴读，就是另一回事了。

武珝摇摇头，解释道：“阿娘，其实并非伴读。李小郎君的意思是，让几位先生因材施教，根据各自的情况进行教学。女儿仔细观察了，几位先生无论是见识还是才华，都极好，连教授礼仪的先生都很有耐心，不像其他府上那样严苛，总会轻言细语地加以规劝。而几位小娘子都很和善的。刚开始时，听到女儿这身份也有不在意的，但李小郎君说，若是谁不讲规矩，敢恃宠而骄，敢倚强凌弱，那就取消参与评比考核奖励的资格，并且取消其他所有福利。”啥叫福利？武珝便兴致勃勃地给杨氏进行了解说。

杨氏不由瞪大了眼，难道李侍郎他们都允许李小郎君如此宠他的那几个庶妹？又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对她们再好，她们能领情么？就如武家的两个儿郎，无论你如何委曲求全，他们都不屑不在意，还时常出言不逊。难道，这就是世家与豪门之间的区别？但是，弘农杨氏也是世家名门，当年自家又是前朝贵族，兄弟姊妹之间表面一团和气，但内在谁又知道呢？或许，是因为这李府的人口较少，又只有一个小郎的缘故吧，所以兄妹之间才能如此和睦。杨氏活了五十几年，也算是见多识广，还是第一次见到嫡长兄与庶妹之间这般和气亲密的。

若问李泰旭，他肯定呵呵一笑。咱以前可是“妇女之友”，众多女生的男闺蜜，经验大大的有，何况还是些天真幼稚的小丫头片子？稍微哄一哄，加上小恩小惠，就一个个服服帖帖的了。比如李萍吧，这丫头片子最开始还有些抵触，但一看到别人都好吃好喝好玩，自己再如何故作清高都没用，人家压根儿就不理会，在一旁也觉得不自在，似乎被孤立起来。最后，还是加入了团体活动。慢慢地，也觉得姊妹之间这种状态挺好的，至少不用整日勾心斗角互相提防了，若是其中有人出幺蛾子，自然有长兄主持公道。长兄的确是很公平，对事不对人，谁做得对就支持谁，谁犯错了就处罚谁。所谓的处罚，也是根据情况而言，比如在功课上，他会好言好语地劝导，但若是品德出现问题，就非常严厉了。李泰旭告诉她们，你们以后是要嫁入世家名门的，是做大妇甚至当家主母的，应当有自己的心胸气度。“你们是陇西李氏三房金尊玉贵的小娘子，不要学那小家子气！”李泰旭严肃地道，“现在，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增长知识，增长见识，让自己更优秀，无论是才能还是道德品质。”

将未来的则天女皇圈到自家后院，这也是李泰旭临时起意。哦，不要误会啊，他可没想过娶她。就算是真喜欢上了也没用啊，作为七宗五姓的嫡长子嫡长孙，他只能在博陵崔、清河崔、范阳卢、荥阳郑、太原王几个世家中选择。李泰旭挺担心会因近亲结婚让后代出现问题，但胳膊拧不动大腿，哪里能反抗？他想的是，此次让武珝留在京城，这样便能避免像历史上那样因被兄长凌辱而性格发生扭曲。当然，如果能够不让她进宫祸害李治更好了，这样，说不定李唐江山不会这样快垮掉。盛世唐朝啊？后世谁不为之倾倒？就今日一见，武珝给李泰旭的印象还不错，聪慧过人，但不乏小姑娘的天真烂漫，或许是因为还没被无良兄长荼毒过。就算是以后武士彟死了，按照历史上记载，好像后来杨氏便举家搬迁到京城，那时，也可以让武珝继续和自家几个妹子作伴。那几位先生都是精挑细选的，各有各的本事。李泰旭曾悄悄去听过课，曾发现有一位有些敷衍了事，一位处事不公，便告知了李文州和李勋泽让她们走人了，另行聘请。虽然只是庶女，但作为名门世家之女，出了门子代表的就是娘家的脸面，出了岔子人家只会说没有家教，直接会影响到整个家族女孩儿的婚姻。故此，世家门阀对嫡女庶女的教养都非常严，无论是行为礼仪还是文化见识都是一等一的。只有那些目光短浅的当家主母才会苛刻庶女，但最后丢的还是自家的面子。

“阿娘，我真的想去。”武珝咬着唇，轻轻靠在杨氏怀里，“一是先生们有真本事，教导方式也很新奇，还会给小娘子们讲外面的事情，并不是一味地传授书本上的学识。二是小娘子们既友善又刻苦，连三岁的琪娘子都勤学好问。哦，我看到了好几本李小郎君特意给真娘子和琪娘子作的图画书，阿娘，您没瞧见，很风趣，即便是两三岁的孩童都能看得懂。我瞧着，不仅是两位最小的娘子爱看，其他几位也喜欢。李小郎君还鼓励大娘子她们将《诗经》、《论语》等书籍都制作成图画书呢，说，如果做得好，可以向他申请奖励！”

杨氏埋下头，看向双目亮晶晶的女儿，抚着她的头发，笑道：“原来珝儿是想得到那奖励啊，难道是嫌平日阿爹阿娘给你的月例少了？”

“阿娘！”武珝扭了扭身子，撒娇道，“那不一样啊！我是想着，若是依着李小郎君的法子，是不是可以将所有深晦的书都制作成简单易懂的图画书，至少作为启蒙的《孝经》、《论语》、《尔雅》、《离骚》等等便不会让人觉得头疼难懂了。您不觉得，一味地强记反复地抄写很让人心烦吗？若是都制作成有趣的图画书，就不会有人不喜欢读书了。”

若是李泰旭在此，肯定会竖起拇指大大地点赞，然后发出感叹，真不愧是未来的则天女皇啊，眼界儿宽，想得远。咱最初只不过是为了讨好晋阳公主（呃，这会儿还没封号呢），然后见李真、李琪两个小丫头背诵《孝经》挺吃力的，就顺便给她们也制作了几本书。记得小时候，他可是最爱往书店跑，只要你不把书偷出门儿，不把书弄坏，便可以在里面待一整天，白用空调暖气，各种书籍随便你看。看不完，第二天接着去。这是家长们乐意的，总比无所事事惹事儿或者守着电视电脑的好。

“原来吾儿想得这般深远啊，倒是阿娘误会了吾儿！”杨氏打趣道，揉了揉她的小脸，“好吧，既然你自个儿拿定了主意，阿娘便替你说服你阿爹，就怕他舍不得你呢！”

“多谢阿娘！”武珝笑盈盈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道，“阿娘，以后还是不要给我涂抹这么多脂粉了，李府的几位小娘子说，外面不少脂粉中含有铅粉，长期使用对皮肤不好，她们现在用的都是李小郎君在古籍上找到的方子制作出的胭脂水粉唇脂等等，李夫人开在东市的一家脂粉店有卖，据说如今连皇后娘娘都让宫里来采办。她们还说，这年纪正是像花骨朵的时候，脂粉只会遮住了好颜色。我觉得颇有道理。”

杨氏摇摇头，这妮子，今日怎这么多想法，平素是最爱美的，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绝不出门。“阿娘也觉得吾儿即便是不抹脂粉也是最好看的呢！”杨氏爱怜地点点她的额头。不过，平时这孩子也太稳重了些，让人看着心疼，今日见她流露出这年纪应有的天真烂漫，也让杨氏既是高兴又是心酸。

武士彟原本是不愿将次女独自留在京城，不料李文州亲自找到了他，他自然也好拒绝了，只能一再告诫次女必须守规矩，不要惹了别人的厌恶。“珝儿，世家名门规矩大，事情繁琐，你只需好好跟着先生们学习，好生与小娘子们相处，其余便不要掺和，自己机灵一些。知道吗？”临行，武士彟将武珝唤到跟前，看着逐渐长开颜面的次女，暗暗自责。若是其他人家的小娘子，到如今这岁数早已定下了人家，可自己一是忙于公务，疏忽了女儿的婚事；二是觉得女儿比旁人家的小娘子更优秀，普通的人家他也瞧不上。如此，不觉一年年地拖下来，转眼次女便已十二岁了。罢了，说不定留在京城更好，只是让女儿委屈了。

因为担心次女委屈，所以一向在财物对儿女管教甚严的武士彟给武珝留下不少钱财，让她不要太小气，该买的该打点的都不要吝啬。

送了一程又一程，城门外，武士彟再不许武珝继续相送。一直眺望着，直到再也看不到那行马车的踪影，武珝掀开帷幔擦了擦眼睛。

“武姐姐，回吧！”李泰旭在旁温和地道，“今日到曲江边儿去玩玩，可以到下午才回府去。”

秦时，秦王朝利用曲江地区原隰相间、山水景致优美的自然特点，在此开辟了著名的皇家禁苑宜春苑。前隋文帝觉得这名儿不吉利，更名为“芙蓉园”，并重新改造，与首都大兴城紧密相连，其池下游流入城内，是城东南各坊用水来源之一。炀帝时，黄衮在曲江池中雕刻各种水饰，臣君在池畔享受曲江流饮，给曲江胜迹赋予了一种人文精神。

现在，李世民还没将芙蓉园赏赐给李泰，所以，这里便成了长安城唯一的公共园林，贵族、平民汇聚于此，特别是气候适宜的春秋两季，更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这次，李泰旭将几个庶妹全都带出来了，一群小娘子兴奋地透过窗帘往外瞧，一边低声讨论。这布帘还是李泰旭特意让人寻来的，车内的人可看清外面，而外面的人则看不到里面。连李勋泽也忍不住说了几句“奢侈”、“浪费”之类的话。

经过小娘子一打岔，武珝与亲人别离的伤感也不由消散许多。武士彟曾带她仔细游览过几次长安城，曲江边她也曾来过，便给大家介绍各处的景致。因为李泰旭的一再交代，几个庶妹也知道不能轻慢了武珝，加上她年长几岁，见多识广，待人大方体贴，便也愿意与其亲近。

“哇，武姐姐，你懂好多东西啊！”武珝讲了个典故，引得性子相对乖张的李萍也禁不住拍手叫好。

武珝拢了拢鬓旁垂落下来的一缕发丝，笑盈盈地道：“等三娘子再长几岁，懂得比我还多。其实，我也颇为赞同李小郎君说过的一句话，便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读得再多，但是没有经过证实或者没有运用到实际当中，不过是成了死读书读死书的书呆子。”

李萍撇撇嘴，作大人状地叹口气：“哎，谁叫我们是女儿家呢？除了跟随祖母阿娘出门子，便是如大姊、二姊她们年纪稍长些，每十日能与手帕交聚一聚，但也不过是一个院子进了另一个院子，交往的人也不过是有限的几人。真是羡慕长兄，想出门儿就出门。”

李真细声细气地道：“三姊，长兄何曾是经常出门的？若非祖父阿爹怕他整日看书伤了眼睛，特意让九叔父和表兄每过五日就必带他出去逛逛，说不得他倒是情愿从早到晚地看书习字呢！”

李琳连忙暗地捏了一把李真的手，正色道：“你们须得记住，长兄是大房的嫡长子，只有他好了，我们姊妹才能好！长兄给我们提供最好的学习环境，我们切不可辜负了他的期望。”

“大姊说的极是！”李莹捂着嘴笑了笑，扬声道，“长兄用他自己的钱来奖励我们，有甚好吃好喝好玩的也不会忘了姊妹们，这便是在谁家都从没有过。萍儿、真儿、琪儿，你们不知，其他亲戚家中的姊妹们是多羡慕嫉妒我们，说恨没能有这样体贴入微的兄长。”

李泰旭在外听见，耸耸肩。李莹这小妮子也挺有心机的嘛，那些话分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明知自己便骑马跟在车外，平日说话都轻言轻语柔声柔气的，偏偏这会儿就大声嚷嚷了。虽然自己也不指望着她们能知恩回报啥的，但也该让她们知道，只要好好和自己相处，只有依靠着自己，她们才有好日子，才有好的未来。无论是以后定亲还是结婚出了门儿，只有娘家强硬，她们才能在夫家挺得起腰杆做人！其实，无论何时，娘家都是一个女人最坚实的后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