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的四栋主楼里，东面的大楼生活的人比较少，所以功能区也比较丰富一些。25楼是医院定期给未成年人进行身体素质检查的地方。而身体素质检查不仅仅是为了检测他们的身体健康状况，也是为了以此划分他们在成年后的工作区和生活区。

检查结果分为五个等级，最高等的是a等，这些人将会被分配到工作区最高的楼层去，也将会获得更高楼层的居住权。其次是b等，这些人将会被分到各个楼层去协助“守城人”管理各个楼层。然后是c等，这些人会被送往工作区的一到七楼，从事简单的农业活动。接着是d等，这类人将会被留在医院进行下一步观察，而后就是最低等的e等，这些人的命运大家无从得知，因为所有被评测为e等的人都失踪了。于是也有人传闻说e等是最危险的等级，这等级代表着获得者命不久矣，但是也有人传说许多居住在二十六楼以上的人就是e等，为了让他们与“下面的人”隔绝，也是为了让他们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享受自己之前从未享受过的待遇吧。因此许多人甚至不愿意拿到a等，宁愿获得e等，毕竟他们从小就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大多都没有体验过上层人的生活。

“‘上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啊？”浅田川从外部电梯下来就一直跟着简祤和蕾贝卡，三人紧跟着队伍往前走着。

“天花板比这里矮一些，但是比你们那儿的高一点，”蕾贝卡指了指天花板，她听简祤说过，学校区下面楼层的房子都天花板距离地面大概只有两米五些，但是她们现在居住的地方还有非生活区就都是三米高以上。“房间更宽敞更大，吃的东西更多，然后走廊尽头还有可以打球玩游戏健身的地方。”

浅田川抬头想了一会，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靠想象补全蕾贝卡的话，如果是健身和娱乐的话，其实每层生活楼都会有的，所以他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朝思暮想着要到上面去。

蕾贝卡看着浅田川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正要说些什么，众人已经走到了检查区。

两个“守城人”穿着宽大的白色制服站在大门口，他们弓着身子，长长的手臂扶着大门，显得有些滑稽，走过他们的时候蕾贝卡和浅田川也学着简祤的样子笑着跟他们点了点头以示友好，没想到两个“守城人”根本没有给他们半点回应，把蕾贝卡气得直跺脚。

检查的过程其实非常简单，大家排成四个队伍，每次四个人分别进入不同的四个房间，进入之后手上和胸口都贴上简祤手背上的那种观测贴片然后脱掉上衣躺在一个检查台上。帮助“守城人”对学生们进行检查的是穿着白大褂的b等人，他们全程一言不发，只是用手势指挥着学生们在四个房间的进出，并且用指示牌提示学生们配合检查。一般从房间出来之前就能拿到结果了。

出来的学生们面部表情非常丰富，但是因为四处巡走的“守城人”，也都不敢出声，但是拿到a等或者e等的人要么欣喜若狂要么垂头丧气，倒是好分辨得很。

简祤排在蕾贝卡前面，看着之前的同学表情各异地从房间里走出来，蕾贝卡的表情比拿到了最不好的等级还要难受。

“如果我的等级是b或者c，我是不是就要从现在的房子里搬出来了？”蕾贝卡看上去非常紧张，“这样会不得不和你分开了吧？”她有些稚嫩的手紧紧地抓着简祤。

简祤轻轻拍拍她的背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自己也不太明白对于他们而言究竟哪个等级算是比较令人满意的。

她也不明白自己想要的等级是什么。或者说，她根本就无所谓拿到什么样的等级。因为在她的心里，总是隐约觉得，自己不会一直待在这座城市里。

不过他们从小就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小的时候也好奇过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守城人”培养出来的老师只会告诉他们，外面只有无边无际的海洋，和大片大片的树林，还有她从未见过的高山，他们也没有办法离开这座孤岛，所以在这座城市的人们心中，也学这座城市就是全世界了。

所以，就算觉得自己会离开，也还是会认为自己的这个感觉非常荒谬不可能。

简祤正想着，手臂上突然生疼，是蕾贝卡捏了捏她的手臂。她这才发觉已经轮到自己进入房间内进行检查了。

就算感觉自己再无所谓，她的手心还是紧张的有些出汗，蕾贝卡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皱着眉闭上了嘴。只是将简祤的手握得紧紧的，让她无法挣脱，直到“守城人”走过来扶着简祤的肩膀将她带进房间里。

像莱特的翅膀一样洁白房间里摆放着一台简祤从未见过的巨大机器，机器周围满是各种仪器，正中央是一张白色的小床，放置在高高的台子上，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分别坐在不同的仪器和显示器前，还有六个“守城人”弓着身站在机器周围。

其中唯一的一位女医生指了指简祤，又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提醒简祤脱掉上衣。虽然在这么多人面前有些难为情，但是简祤还是听话的脱掉了上衣。而后女医生指了指那张床。简祤便走上前躺了下来。女医生拿起她的双手，看着她手上的贴片沉思了一会，将两条线连接到了贴片上后，又在简祤的胸口也贴了一块连接着仪器的贴片。

然后简祤头顶上的灯光“啪”的一下打开，晃得简祤一下子睁不开眼睛来。

“睡一会儿吧。”坐在旁边的一个男医生突然开口说道，他的嗓音不算很好听，但是温柔的语调让简祤非常舒服，不知怎的，简祤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终于闭上了双眼，安稳地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说现实如此：她陷进了沉沉的黑暗之中，手脚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她没有办法移动，在这片黑暗中她甚至没有办法确定自己站着、躺着还是别的姿势。这是死亡吗？她心想，但是又立刻反驳了自己的想法。听哥哥说过，死亡是人类失去了意识，没有办法再进行思考。

哥哥？

——“哥哥！”女孩撕心裂肺的叫声令人心悸。

简祤突然从噩梦中惊醒，浅黄色的窗帘上绘着她最喜欢的小花。洁白的机械鸟莱特背对着她站在窗沿上，正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简祤从床上下来，走到莱特身后：“你在看什么？”

“天空。”莱特说道，它的声音稚嫩，如同幼童一般。但是简祤并没有因为莱特开口说话而觉得惊奇，仿佛这么多年来她每天都在和莱特像这样进行对话一般。

她也抬起了头，之间窗外不见了高耸的主楼，也没有繁忙的工作区，只有和海面连在一起的苍蓝天空，还有天空之下，那广袤的森林。

和莱特外形全然不同的鸟儿在天空中盘旋，海风吹拂着简祤的头发，她闭上眼睛感受这一份宁静。

就像是一个安稳平淡的午后，她从梦中醒来，陪着最亲近的人观赏者海景。

“你的父母曾经很希望你们飞到外面去呢。”莱特说，“他们从小就生活在这里，但是他们知道，外面还有非常广阔的世界，不只有山水鸟兽，还有许多你想不到的没见过的东西。”

简祤趴在窗台上，侧头看着这只从小陪着他们长大的机械鸟，虽然知道它没有生命，但是又总是会将它看做自己的朋友，她就这样静静地听着莱特温柔地跟她说话，就像很久以前她睡在床上，哥哥坐在她床边给她讲故事一样。

“如果我真的有翅膀，我一定要飞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简祤说。

“但是他们害怕了，他们不愿意失去你们。”莱特看着天空继续说，“他们真心地在爱你们，所以，哪怕像他们一样一辈子被囚禁在这里，他们也不愿你们离开。”

“如果我离开了，我也是会回来的啊。我只是出去看一看，”简祤说道，“就像哥哥，总有一天他也会回来的。”

“不。这里的人，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莱特的语气听上去居然有些感伤。简祤笑了笑，轻柔地抚摸了一下莱特的小脑袋。

莱特没有回应她，只是突然飞出了窗外，在天空中盘旋了起来。

简祤下意识地回过头。

只见她的房门外，简翌的半张脸埋在阴影里，让她没办法辨别他的表情。“哥哥？”她向前小跑，想要像小时候一样扑进他的怀里，但是快到他面前时，她停了下来。

自她记事起，哥哥就一直比自己高很多。每每埋在他怀里的时候，自己总是要抬着头和他说话。但是现在不对，感觉很奇怪。她的哥哥，大她两岁的哥哥，居然比她矮了一截。她的回忆突然开始翻涌，从记事起到七岁那年的那一天，如同走马灯一般在她的脑海中一帧帧的回放。

被撕裂的天空、天空中的巨大蜘蛛、温柔的守城人，和一直紧紧抱着她守护着她的哥哥，这些十年来都未曾在她记忆中出现过的画面突然疯狂地侵袭着她的脑海，让她痛苦得几乎要无法站立。

海风狂躁起来，突然涌进了这个房间里，她的头发被吹得在空气中胡乱地飞舞，让她睁不开眼来。她强撑着微微睁开一只眼睛，却发现简翌的嘴角突然开始浸出血来。血越流越多，从他的嘴里流到他的脖子上，而后迅速将他前面的衣服染得通红。

简祤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的头开始胀痛，复杂地情绪在侵蚀着她的心。难过、愤怒、愧疚、思念、遗憾等等等等，她的眼泪也倏地流下，她本想要伸出去拥抱简翌的双手开始颤抖，她把掌心摊开来放在自己面前，不敢再去看那位将死的少年。

“就算是被压制住了，你还是没办法忘记这段记忆啊。”她自己的声音，从她的面前传来。一个和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站在简翌面前将他挡住，“真是可悲。”

简祤只是不停地在哭，没有办法给她回应，她的脑子里现在一片混乱。

“没有时间了。”对面的“简祤”看向窗外，只见窗外的世界愈来愈暗，像是整个房间都坠入了黑暗之中。

“选择吧，离开，还是留下。”

简祤没有明白她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离开，还是留下。”

“哥哥！”对面的人背后的简翌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外走了出去，简祤像是明白了什么，急忙喊道：“我要离开！”

狂风作响，整个世界迅速地被黑暗淹没，那个与她长相相似的人在风中渐渐消失，嘴角还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

简祤猛地吸入空气，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十年来的记忆开始慢慢地回流到她的脑子里，她死死地盯着洁白的天花板，拼命地呼吸着，想要确认自己是清醒的、活着的。她的心乱跳个不停，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检查台的灯亮的晃眼，身边有杂乱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重复率最高的两个词，“拉鲁兹”和“钥匙”。她想扭头却发现自己的头被固定住了。

“唔——”她想要喊出来，没想到自己的嘴也被堵上了。听到她的呜咽声，旁边的人立马安静了下来，纷纷赶到她身边，之前的女医生有些急切地俯身问她：“感觉怎么样？”简祤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整个人都被绑在了检查台上，她现在除了眼睛，全身上下几乎都不得动弹。她看着女医生的眼睛，眨了眨眼。女医生赶紧替她拿下了堵在她嘴里的东西还有束缚着她头部的头盔，简祤的头部才得到解放，她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后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回答女医生：“我还好。”“那就好……”女医生的眼里的担忧稍稍淡了些，她轻轻擦了擦简祤脸上的眼泪，又替简祤解开了束缚器，把简祤扶坐起来。

“我这是？”简祤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发现周围已经不见了“守城人”的身影，但是多了几个戴着防护面具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他们此刻都停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一般。而且朝向工作区的窗户，居然也被封锁得严严实实地了。

女医生见状，赶紧跟她说：“你之前身体有些奇怪的反应，我们只好做了一些应急措施。外面出现了一些突发状况，‘守城人’们都去处理了。”

“奇怪的反应？突发状况？”正说着她发现自己身上还穿上了白色的长褂，她低头看自己的双手，上面的观察贴片也已经被取了下来。“嗯，你现在没什么不好的感觉吧？”女医生有些尴尬地别开目光，不敢正视她的双眼，忽略了她的问题直接问到她的身体状况。

简祤还有很多问题想要继续问她，但是猛然间，余光瞥到周围戴着面具的几个医生。厚厚的防护面具之下，虽然他们的脸和表情她都没有办法看清，她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压抑的气场。他们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看上去只是在静静地观察着她，但是那种剑拔弩张的氛围更像是……随时准备着要杀了她。

“没有。”她看着女医生躲闪的目光回答道，“只是有一点点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