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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归鸿》2 国的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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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对我来说,弥足珍贵,但感情这种东西,让我这样冷血的人来谈论,仿佛什么东西骨鲠在喉,很不痛快。

时间兜兜转转,我终于还是再次回到了这熟悉的地方。

只是二十多年不见,这里已然没有了村落。

那个有我爷爷和老状元的村落,那个从唐朝初年就存在了的村落,那个小时候水清鱼肥的村落.

没有了,它不在了。

九十年代末年年末,我十岁。

那年是我往后二十多年中最后一次见到我的父母、我的弟弟妹妹,还有我的奶奶。

有时候痴痴呆呆的坐在河边想爷爷的事情,若是爷爷当时上了大学该多好啊,我想着我爷爷应该会比老状元厉害吧。

河流里已经没有鱼的影子了,水也浊起来了,我妈不能洗衣服了,大家都开始挑着扁担往山上跑,山上有几个泉水眼,水又清又甜。

一桩桩在眼前立起的高楼,本来让我安逸的心有了一种理所当然的答案,但是我知道,我的内心此刻是一团被压抑的惊涛,它远远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平静。

这里有着我意识里极力抵触的东西,而且每次一想到年少时的独自猜测着爷爷的成长过往场景,我的胸中仿佛积压了什么感情一般,憋得慌。

我转头顺着公路,急速的走着。

哪没有人,我就走哪;哪里偏僻,我就走哪,就像我渐渐所痴迷上的黑暗与安静,冰冷与疯狂。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直到没有人再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我没有吃任何随身携带着的食物,饿了就扒着这片土地上的野草,疯狂的咀嚼起来。

空,迷茫,伤心而沮丧。

如果此刻有猎物不合时宜的出现,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将它撕成碎片,以此发泄我内心的郁结,证明我是冷的。

虽然我知道这只是一种自我安慰,但我需要这样的安慰,来缓解我精神上的疲乏。

忽然,我的眼角扫到了一株熟悉的野草,苜术。

“苜术。”

陌生而熟悉的草,太多年没见到了。

那是一种亲切的感觉,它仿佛我爷爷,我父母,我弟弟妹妹在呼唤我。

它在跟我说话:你回来了么,我们好想你啊。

一股温热的水汽没有由来的涌现我的眼睛,我终究还是有感情的么?

一股没由来的愤怒让我看上去有些义愤填膺,我狠狠的撕碎了这颗脆弱的植株。

脑海在激荡,我的头很痛。

我转身拿起已经破碎的苜术,飞速走到更深的草丛,躺下身躯,闭上眼睛,然后将苜术一口塞到嘴里,咀嚼了几口,咽了下去。

熟悉的气味再次充斥了我的味觉,我想到了前几年偶然一次机会吃到的苜术做的拨烂子,我的胸膛渐渐没那么起伏了,呼吸也慢慢平稳起来。

二十八年前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一家子津津有味的吃着山上的舔锯芽儿和苜术,就着锅里煮开的水或者菜汤。

虽然我和弟弟妹妹都觉得吃不饱,但我那会已经懂事,吃完我就会主动去劈柴,挑水,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虽然已经不见,但这片地方终究留有我成长的蹒跚步履,同时也铸就了我坚毅敏感的性格。

我弟弟妹妹不懂事,有时吃不饱,朝我爸妈发脾气,结果反被大人劈头盖脸的骂一顿后,在院子里哇哇大哭,要是我爷爷在,我们几个谁都不敢哭闹的过分,不然他老人家的训斥我们更害怕。

穷人家太多了。

山上总有那么几个月,野菜都被村里人抢着挖完了,没东西吃,我就和我弟跟着村子里的其他小孩,跑去几里地之外的土坡里,刨了埋着的甜草根儿,回家放锅里煮,败败火气,有时候只加煮点叶子,就会引来我弟我妹渴望的眼神,能盯着铁锅看到沸。

要是在夏天,我们还会拿着长木杆子,上山找木瓜树,有几棵木瓜树长得位置很不好,在崖的边边上,爬都没法爬,然后就只能分开两拨,派几个年龄小的下去捡,不过打下去的虽然大部分都摔烂了,但还是被我们照样抠着吃个精光。

再后半年,发生了一件对我来说终生难忘的事,虽然我这些年一直都在努力释怀,但我还是难以避免的矛盾着怀念着我的过去。

那天,我家里忽然热闹了起来,来了几个村干部和家里人商量什么事,我当时在外边和邻家小孩玩土堆,见到我奶奶忽然又出来贼眉鼠眼的四处张望,我就知道又有窝窝头可以吃了。

我奶奶扫了我一眼,便合上墙门,连同我也关在了外边,我心头疑惑,以往都会叫我回去的啊,心里边有些不高兴,等了一会后,便从家里墙门侧面砖垒的水道口钻了进去。

进了院子,我发现没人,便蹑手蹑脚的跑到门口,俯下身子,想听听大人们在说啥秘密话。

出乎意料。

我听到了我妈在屋子里哭,我当时有点惊讶,难道是我爸和我妈又吵架了?

我的心紧张的咚咚直跳,便更加小心的藏好自己,呼吸也慢慢刻意收敛起来,细细听着到底怎么了。

“不能把孩子送走,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大。”

混乱的吵闹中,我听到这么一句话,当时心里一惊,紧接着一股凉意袭遍全身。

我很快想到了我弟弟妹妹就在屋子里边,难道他们要把我弟弟妹妹送人?现在他们在商量这事?还不想让我知道?

怪不得趁我爷爷出远门,才敢提这种事,这要是爷爷知道了,家里非得翻了天。

“现在的政策,……”

我不敢再听下去,心里不甘的想着,爸妈,你们怎么能这样,一想到以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我弟弟或者妹妹,我的心里就乱成了一团。

我人生第一次在精神上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我不敢再继续听下去,蹑手蹑脚,轻轻往后的挪移着身子,整个人像丢了魂儿一样,麻木的从水口那儿又匆匆钻了出去,到了外边,我连玩的心思也没有了,像个无头苍蝇,寻着没人的地方走去,脑海里慌乱的想着各种后事。

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弟弟妹妹,我就心里难过的要命,送给别人,这到底是为什么?

然而最终的结果让我惊骇不能言。

当我知道事实后,我强忍着内心的不解和悲伤,若无其事的在人潮拥挤的集会上笑了笑,肆意的随着人潮的冲刷渐行渐远。

就这样,连我自己也默许了他们把我扔在人海中的荒诞行为,我听到了我母亲的渐渐远去的哭声,我看到了她的心在痛。

结局是让我如此的惊讶和打击,泪水决提般的在那一夜彻底流干,我早就模糊的看不清了路,一个劲儿的发傻般的疯狂问着我自己,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这个困扰了我二十多年的问题,同时也是我内心刻意逃避的问题,终于在我再次踏上这片故国故土的时候,彻底解开了。

我私下调查了很多那时候的人和事,联想到我当时听到的几个字,我确认了答案。

原来不只是我有这样的悲剧,很多90年代左右的小孩,因为计划生育的政策,因为一家一户只准生一个,因为查的严,就这样都成了弃儿。

而我颠沛流离的生活,也从那年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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