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就有下人带着寇文刀上了陈家后山。

陈德辉早年发迹时就买下了整座山头，在半山腰处建起了陈家大院。后来听了什么风水先生诸如祖德萌阴庇佑子孙的话，便把自己的祖宗坟头迁到了后山，当年那场法事人群浩浩荡荡，好不气派。

不知是不是亏心事做的多了，人到中年就开始信些鬼神言论，陈德辉对于上坟扫墓这事儿从来是毕恭毕敬。

为了方便，也是为了气派，从陈家宅后铺了一条林荫路，一直到后山陵园，两旁每隔一段就种上一颗梧桐树，足足有一百零八颗，远远看去陈家山头，这条小路如龙盘踞，注视着整个宁城。

每每到夏末初秋，秋风飒爽的时节，梧桐飘香，引来些奇奇怪怪的飞鸟，菶菶萋萋，雍雍喈喈，整座陈家山头显出一番龙凤和鸣的气势。

听着下人幸灾乐祸的讲述，寇文刀脸色难看起来，原来何芳要求寇文刀把这一百零八颗梧桐树的枝干给修剪规整！如今正是腊月天！修个什么枝？

锦衣玉食的何芳哪懂花木的修缮，什么春剪、冬剪、三剪、三不剪，她只是单纯刁难寇文刀，撂下狠话，一周之内，弄不好就滚出陈家。

下人讲完就借口有事走了，留下寇文刀一人站在山顶发呆。

如今寇文刀伤势未愈，面对这条蜿蜒的小路，一百零八颗高大的梧桐树，寇文刀嘴角泛起一丝苦涩。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拖着肿胀的身体，寇文刀强忍着撕裂般的疼痛爬上了一颗梧桐树，坐在树干上，寇文刀点了根烟，看着远处富丽堂皇的陈家别墅，心里把何芳的家里人问候了个遍。

爬树对于寇文刀来说可是简简单单，从小在村里长大，没少上树掏个鸟窝什么的，年岁大些的时候跟孔老爷子进山采药，几十年树龄的大树寇文刀三下两下就到了树顶。

可对于修枝这事儿，他可就不太懂了，毕竟农村里哪来这么多讲究，对于树木的好坏，大多时候是以树木的年龄来评判，百年大树，那可老值钱了。

修枝，修呗，寇文刀心里想着无非是把参差不齐的新枝剪掉，再锯掉一些歪斜的树干，保留主干就行了，梧桐树长势快，等到夏天满目葱茏，谁会注意这些。

南方的冬天格外潮湿，梧桐木质疏松，水分充足。树干冰冷如铁，寇文刀手里的小锯子锯起来十分吃力，一来二去身上好几处伤口又浸出了鲜血。

腊月寒风如刀，割在寇文刀裸露的脸颊和手腕上，让他动作僵硬。天公也不做美，漫天鹅毛洒下，落在寇文刀身上，被他的热量融化，渗进衣服里，让他倍感寒冷。

但他可不能停下手上的动作，在南方寒冷的冬天，如果不动，很快就会被冻僵！

雪水裹杂着汗水，刺激着寇文刀身上的伤口，疼得他直吸凉气，他咬牙坚持着，断枝不断被他扔下，终于第一颗树修剪好了。

寇文刀从树上爬下，整个上半身疼得发烫，而下双脚和双手冻得快失去知觉，他朝手心呵了几口热气，跺了跺脚，看着歪歪斜斜的树干，心里骂娘，还有一百零七颗，这是何种的煎熬。

寒风冷得他一个激灵，没来由的就想起了三年前，玉姨嫁过来那天，也是这般的鹅毛大雪......

今天是玉姨在保险公司上班的第一天，由于是新人，组长叫他负责送签，所谓送签，就是把之前约好的合同送到客户家里，确认无误后客户签订，之后付尾款。

但一天送十几分合同仍然是个苦差事，本就是个下雪天，十几个客户遍布整个宁城，有些客户住的别墅离城区挺远，玉姨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宁城人，但嫁到广明村这三年，宁城街道的许多变化还是让她跑错了好几个地方。

玉姨下了公交车，趁着等车换乘的功夫，在路边买了个面包垫了垫，提着装满合同的公文包，又匆匆赶往下个客户家里。

买得起价值不菲的商业保险，这些客户大多都是宁城有钱的主，有钱人自然有有钱人的算盘，拿过合同细细的斟酌，冷不丁地挑出些毛病，玉姨只能赔着笑慢慢解释。

这一天战战兢兢，也只有不到一半的客户当场签下，但总好过颗粒无收，这份工作苦是苦了点，想到能重新再宁城站稳脚，玉姨又充满了干劲。

只是想到小刀在陈家的日子，玉姨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本以为两人来到宁城，能够安安稳稳的开始新的生活，或许...

但小刀已经是陈家的上门女婿，跟自己还有可能吗？

玉姨开始怪自己，如果不是自己那该死的亲爹，自己和小刀也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局面。

玉姨暗暗发誓，再也不要拖累小刀，要努力地生活下去，尽可能的帮助小刀，如果老天开眼，他们能还上欠陈家的那笔钱，小刀也许就能脱离苦海...

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夜幕将至，玉姨到了一家酒店，今天最后一份合同，客户正好在酒店开会，便通知玉姨酒店餐厅见面。

玉姨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就进了酒店餐厅找了个位置坐下。服务员送来一份菜单，玉姨看了看，价格令人咋舌，只能硬着头皮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小口地喝着。

手机铃声响起，玉姨接通之后看向餐厅入口，一位油腻的中年男子打着电话走进，视线飘忽。

玉姨微笑着招手道：“张总，这边！”

被玉姨称作张总的男子正是今天最后一个客户，看模样接近四十岁，微微发福，头发稀疏，满脸油光，有些猥琐却偏偏西装革履，活脱脱一副衣冠禽兽的样子。

看见玉姨的张总眼神发亮，快步走过来跟玉姨握手。

“保险公司的小张是吗？你好你好，辛苦了辛苦了！”

张总嘴上客气手上却不客气，玉姨的小手触感微凉滑腻，如羊脂玉般温润，张总舍不得松开。

玉姨讪笑着强抽回手，自己今天也见识到了几个别有用心的客户，但都没有像张总这般大胆，但转念想着这份价值几十万的合同，玉姨只能暂时隐忍。

张总入座后稍显不快，抱着膀子开始打量起玉姨的身段，虽然是冬天，但玉姨的身材哪是几件衣服就盖得住的，还有那脸蛋，张总只觉得小腹有一股邪火乱窜。

玉姨被盯得有些发毛，便拿出合同开始讲解，张总眯眼听着，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其实张总一句话都没听进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把面前这个女人给骗上床，要是花钱好使，自己不介意包上一包，家里那个黄脸婆，早就腻歪了。

张总听完玉姨的讲解，装模做样的拿过合同看了看，正色道：“这样吧，小张，我们都没吃饭，在这大厅里谈合同细节有些不讲究，我们找个包厢，边吃边聊，毕竟这几十万的合同，我还是要好好斟酌斟酌......”

说着斜眯着眼看着玉姨，他这番措词实际是以退为进，只要玉姨敢不答应，这份合同就别指望他签字。

玉姨有些不悦，但哪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硬着头皮同意。一路上再想把话题扯回合同上，张总却又不搭话，好不尴尬。

到了张总所说的包厢玉姨就有些后悔了，这分明是酒店的总统套房，只不过两人是在客厅的餐桌上商谈罢了。

张总点菜的时候豪气非凡，张口就是燕窝鱼翅鲍鱼海参，还开了一瓶上万元的红酒，挥手遣退服务员，张总左手轻搓着右手手腕，心想着玉姨待会儿会如何臣服于他的财大气粗之下，他这几手可是骗到过不少涉世未深的女孩儿。

可玉姨哪吃这套，只是淡淡地道谢：“让张总破费了，刚刚合同张总看过之后，有没有什么问题和不妥的地方，如果有，我马上给经理打电话......”

玉姨哪能看不出张总的龌龊心思，她这么说只是想让张总别太过分，正经谈合同。

张总见玉姨不吃这套，占有欲越发澎湃，越是难以得手的女人，越有一番滋味。

张总挪座到玉姨身旁，伸手捏住玉姨拿着合同的手，侧身装出一副看合同的样子，另一只咸猪手攀上玉姨的香肩，手指摩挲着，玩味地说道：“合同我看了，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我随时可以签，但是我觉得，你的工作态度不太让我满意呀，毕竟这几十万的事情，你就只是动动嘴皮子，就想让我就范？”

这番赤裸裸的暗示和挑逗，玉姨再也忍受不了，推开张总的咸猪手，怒目而视道：“张总！我不是那种女人！”

张总有些不屑：“你不是什么女人？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直白吗？你们这帮卖保险的，我上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跟我这装什么清高，无非就是嫌钱少了，说罢，多少钱一晚！”

张总失去了耐心，本以为自己这几板斧下去，就能肆意揉捏着小娘们的身子，哪知道吃了这么大一个瘪，心里有些不爽。

当当当，一阵敲门声响起，原来是服务员送菜上来了。

玉姨如获大赦，低声说道：“我去厕所。”

几分钟后，酒店总统套房里传来张总的一阵骂娘声。

自然是玉姨趁机溜了，走出酒店，玉姨一阵恍惚，这是个什么世道？顿时觉得心里一阵委屈，天色稍暗，外面是纸片般的大雪，玉姨不由地响起了三年前，嘴角难得的带着一丝笑意。

三年前，她嫁到广明村。

也正是三年前，她认识了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寇文刀。

“小刀，你还好吗？”玉姨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