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春节，这应该是李家庄孩子们一年之中最想过的节日，家人团聚，一桌子的鸡鸭鱼肉，还有从里到外换上的新衣服，家里条件好点的，还会给孩子买些鞭炮，让孩子们享受新年的喜悦。当然这些对于叶山三个孩子来说早已经没有了，过年的时候能把肚子喂饱了，就算是过了一个饱年，至于衣服都是家里大人留下来的，缝缝补补，就当是新衣服吧。

南禅寺往年是不贴春联的，就老和尚一个人，虽然入寺为僧，但每到佳节倍思亲的情怀，老和尚还是有的，不过今年有些例外，因为多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叶山执意要写春联，说是图个喜庆，老和尚也就由着去了。

叶山在脑子里思考了半天，给师父写了一副，“笑到几时方合口，坐来无日不开怀。横批，笑口常开”。

贴完春联，叶山一屁股便坐到了寺门前，大壮也跟着坐到旁边，呵呵的傻笑着，“山哥，再过几个月我们真要下山去吗，我觉得呆在寺里挺好的。”

叶山笑着摸了摸大壮的脑袋，道：“在你心里觉得寺里好，是因为能吃饱肚子，不用整天担心下一顿上哪找吃的吧。”

大壮点了点头，又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叶山看着面前的孩子，和自己一样面黄肌瘦，穿着补丁衣服，能吃饱饭大概就是最大梦想的少年，突然站了起来，手指天空，冷冷道：“命是父母给的，日子是我们自己选的，这一世，我一定让你们过上最好的日子，找最漂亮的媳妇，看最美的风景。”

说完豪言壮语，叶山看着已经出神的大壮，轻轻拍了拍大壮的肩膀，笑着道：“傻小子，别想了，那些你现在想不到的，赶紧去包饺子了，等会我还要去给爷爷送过去呢。”

年夜饭叶山没在寺里和师父一起吃，有大壮和猴子陪着师父，老人家也不会孤单。带着包好的饺子，回到家中，已经在床上躺了快半年的爷爷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门口的椅子上，眼睛望着门外，似在等着叶山回家。

看到叶山走到门口，老人很平静的笑了笑，道：“孙儿啊，终于过年了，爷爷也算是熬出头了。”

叶山听着爷爷的话，心里突然一凉，不好的预感瞬间在脑子里旋转，但面子上还是笑嘻嘻的道：“爷爷，你说的对，咱的苦日子马上就熬出头了，你看孙子给你带了饺子，白菜猪肉馅的，里面有肉还挺多呢，等会我就下锅煮了，然后我们一起吃。”

“孙子啊，放下吧，爷爷还不饿，坐过来跟爷爷说会话吧，自从你父母走了以后，咱爷孙俩说的话都少了很多，今天过年，跟爷爷好好唠唠。”

叶山点点头，拿过家里已经不知有多少年历史的破旧椅子，坐到爷爷身边，心情沉重。

爷爷的神情很祥和，有些吃力的拉起孙子叶山的手，终于开口微笑道：“大孙子啊，过了今天你就十八岁了，也成年了，本以为你爸妈走了以后，爷爷能给你抚养成人，没想到自己的身子先垮下了，倒是这几年靠着你才多活了一些日子，前阵子你突然病倒在床上，爷爷以为我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还好你挺过来。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走了的父母保佑，你们三个孩子居然都被南禅寺那位大师傅收为弟子，你不知道爷爷那阵子心里多高兴。那位大师傅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你以后跟师父多学学，不过有一点爷爷心里一直有些害怕，咱老叶家就剩你一个独苗了，你得给咱老叶家留个后啊。”

艰难的从脸上挤出点笑容，叶默肯定道：“爷爷，你放心，我拜师父为师，可不是为了去当和尚的，媳妇要娶，儿子也要生，而且还多生，不过我更喜欢女孩多点，没办法，只能让你未来的孙媳妇辛苦一点多生几个。”

爷爷很开心的道：“听到这话，爷爷就放心了，不过你也别忘了大壮和猴子，他俩比你小两岁，你这个当大哥的以后可得多照顾着点。”

叶山认真的点点头，“会的，我一直把他们当亲弟弟，我有的，他们都会有，我没有的，也争取让他们先有。再过几个月，孙子我要带着大壮下山去了，参加高考，顺便努力挣钱，到时候给您接到城里去，让你过好日子，你要是觉得寂寞呢，孙子再给你找个老伴回来，奶奶走了这么多年了，想必也希望你过的越来越好。”

“好好，你有这份孝心就好，城里爷爷就不去了，最近梦里一直梦见你奶奶，她说她想我了。”

爷爷说着说着，眼睛已经模糊了，泪水顺着消瘦的脸庞滑落下来，叶山用手轻轻把爷爷脸上的泪水擦干净，忍着悲伤道：“爷爷，你坐着休息会，孙子给你煮饺子吃去。”

这一顿年夜饭是叶山自父母走之后，爷孙俩吃的最丰盛，最饱的一顿年夜饭，吃完饭，叶山将爷爷抱到床上，爷爷拉着叶山的手就一直在说话，似乎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机会再说了，叶山也感觉到了什么，这一夜就一直坐在床边，听着他和叶山共同的爷爷，说着心里最想嘱咐孙子的话。

“大孙子啊，以后找媳妇一定要找个像你奶奶一样的，可以不漂亮，但善良贤惠，家里家外都能照看好。”

“以后有出息了，别忘了曾经帮过咱们的庄子里的人，不管是一个馒头也好，还是两个红薯也罢，那都是咱们老叶家的恩人。”

“记得尊重师父，照看好两个弟弟。”

这一晚，爷爷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心里话，累了就闭上眼歇一会，想起什么就接着说，终于在外面鞭炮声响起的时候，老人闭上了眼睛，六十六岁了，希望自己的大孙子以后也事事顺心。

叶山在床边哭了很久，带着自己和叶山两份不同的感情，悲痛不已，最后就一直痴痴的望着已经合上眼的老人。

门外天微微亮起，叶山终于站起身，自言自语道：“人间二月天，花自心中开，希望爷爷能在天堂找到奶奶，找到父亲母亲，一家团聚，看着他们的孩子展翅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