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死了！爸爸死了！爸爸死了！”

悲惨的哭喊声回荡在整个病房里，直穿透过围着床位的医护人群，传入手里正紧紧攥着一叠钱币的素馨耳中。

死了！死了……

素馨的双腿完全不受控制的软倒下去，噗通一声双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金巧含泪默默的看着她，此刻无法帮助她，这条路，她只能靠自己继续走下去。

手里紧紧的攥着那叠纸币，素馨的头颅下意识的缓缓摇动。泪水凝固在眼睫之中，她倔强的不愿让它滑落。她不相信，不相信自己都坚持到这里了，还必须面对这样的结果！她不能哭，如果哭出来，那就代表承认了父亲已经离去的事实。无论如何，都不要让眼泪落下来！

她紧紧的咬着唇，不让那悲苦的声音发出来，知道唇角泛出带着腥味的血液。

不会的！爸爸不会就这么死的！不能这样！她都还没有见他最后一面！不能就这样结束！不会就这样结束！老天爷不能对她这么残忍！

双膝跪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一步步慢慢前进，虽然只是短短的数十米的过道，素馨却觉得无比漫长。没前进一步，她都需要深深吸几口气，才能压制住心中的痛苦和悲愤。

爸爸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她这么告诉自己，然后才能坚持着，跪走完这条漫长的道路，直到病房的门前才停下来。

众人都朝着素馨的方向望去，面色凝重。

素馨直直的望着父亲的病床，死死的盯着病床上的父亲。她一步一跪的蹒跚的爬过去，距离越近，杜清泉布满暗色血迹的脸孔就也是清晰。直到素馨来到床边，才发现，那平时虽然微弱但依旧能起伏着的胸膛，已经失去了律动。

素馨猛的握住胸前的衣襟，她的心脏此刻扯的生疼，甚至要痛的昏死过去。但，她不能相信，也不要相信！她爬到床头，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父亲的面庞。她觉得杜清泉只是睡着了而已，只要她称心的祈求上苍，父亲一定可以醒过来的。

她固执的来回抚摸着父亲的脸庞，想要出声，但因为极大的悲痛而完全发不出音节，只听到喉咙不自主的抽搐的声音。

她要叫醒睡着的父亲！对，一定要叫醒他！素馨闭上眼，极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抬起头，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爸……爸……你醒醒……我……我是素馨啊！你醒醒！你睡着了是不是？你在逗我玩是不是？爸！你醒过来，这样一点都不好玩！你不能这样逗我！你醒醒，你快点睁开眼睛！都坚持到这里了，不管多艰难，我们不是都已经坚持到这里了吗？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睡过去呢？你快点醒醒！”

说着，素馨拿出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钱币，凑到杜清泉没有了生命的面前道：“你看！爸！你看！我有钱了！我有钱了！我可以付了所有的医药费了！还可以支撑很久！我有钱了！我有钱了！你醒醒好不好！求求你，不要再睡了，求求你！”

素馨固执的摇撼着已经失去了温度的尸体：“醒醒！醒醒啊爸！我有钱了！我有钱了爸！”

不论她如果呼喊，已经逝去的灵魂，是无法再回到这个世界了。泪水，终于如决堤一般的从素馨的眼眶中奔落。手中紧紧攒着的钱币，也纷纷滑落到地上，发出乒乒啪啪的响声，仿佛在讽刺着这一切。

“爸！爸爸！”素馨痛哭着仰头，朝着那哭泣的天喊：“老天爷！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连让我和爸爸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爸！爸爸！爸爸死了！我爸爸死了！……”

……

“医生，她怎么会这样？”宋倧尧担心的看着病床上，打完镇静剂昏昏欲睡的素馨，焦急的询问医生：“镇静剂已经打下去了，她也好像睡了过去，可是怎么还在一直抽泣？”

医生观察了一下素馨的情况解释道：“这种情况，可能是病人悲伤过度导致的。虽然她的生理已经因为镇静剂而镇静下来。但是她的脑内思绪还是停留在活跃状态吧。等过一会儿，药效渗透到全身，她就会安静下来了，不要太多担心！”

医生取下素馨腋下的温度计，看了下温度继续道：“有点烧，我先帮她开一点退烧药。这姑娘和她父亲，在我们医院有些日子了。我一直很注意她，她是个孝顺的女儿。可惜……唉……”医生叹了口气：“她的体质很不好，由于一直要为她父亲凑医药费，她曾经还在医院买过血，再加上平时营养不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乐观，恢复的情况应该不会很快！”

听到素馨，曾经为了凑医药费，而去卖血。宋倧尧的心猛的抽痛了一下：“医生，请你一定好好的医治她。给她用最好的药，医药费我会全权负责！”

“我明白，你放心吧。不过在这段期间，你要好好的安慰她，尽量的平复她的情绪，要开导她，千万不能让她过度悲伤。保持良好的心情，对她的身体是最大的帮助！”

“我明白医生，谢谢你！”

宋倧尧送走了医生，再折回素馨的床边。他沿着床边的椅子坐下，折腾了一夜，此刻才能仔细的，好好的看看她。

由于极度的悲痛，素馨虽然在镇静剂的效力下睡着，但是却睡的很不踏实。眼角，不时的渗出泪水，没多久的功夫，就打湿了枕头。

宋倧尧无奈的叹气，想来，素馨对杜清泉的感情，净是这样的深刻。他拿出手帕，轻轻的重复的，不厌其烦的擦掉素馨眼里不断溢出的泪水。大手，温柔的拨开几缕挡住她睡颜的发丝，顺至耳边。

仔细的端详着素馨清秀的面庞，宋倧尧一时感慨万千。血缘，净是如此神奇的牵绊，素馨和当年的洁怡，简直一模一样。只是，眉宇之间透露的一丝，只有他明白的影儿，顿时揪出了他那股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愧疚感。

往事，在此刻如泉涌一般，一幕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还记得非常清楚，十六年前的那一天，洁怡抱着她那把家传的鸣凤琴，从四川风尘仆仆的赶去见他的模样。他至今还会经常的想起最后，洁怡那望着他，含泪而充满绝望与决绝的双眼。

那首，他到死都无法忘记的诀别曲，在十六年的时光中，时常折磨的他无法入眠。

而今，十六年的时光匆匆而逝，他头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到了洁怡当初怀着的那个孩子，他的女儿，素馨！

“今生今世，我与你，天上人间，永不再相见！”

“今生今世，我与你，天上人间，永不再相见！”

“今生今世，我与你，天上人间，永不再相见！”

这是洁怡留给他最后的话语，十六年后，当他再次回到这个城市，洁怡已化作一缕青烟，真正的与他天人永隔。或许，百年之后，当他也回归到那个世界之时，洁怡也不会愿意再与他相见了吧。

“爸爸……爸……”睡梦中的素馨突然哭喊着，双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一般在空中胡乱的挥舞：“爸……你不要走，你不要丢下我！爸！爸！”

素馨的声音，将宋倧尧拉回到现实中来，他赶紧握住素馨的小手，连忙出声安慰道：“素馨，素馨。我在这里，你别怕，爸爸在这里！”

他明白素馨口中唤着的那个父亲，并不是自己。但他还是急切的要承担起这份他早就该承担的责任。他流着泪，轻轻的环抱起素馨清瘦的身体，紧紧的搂在怀中。这是他的女儿，十六年前，他连一面都没能看过，就奔赴异国他乡去了。这十六年的岁月里，他一直以为他们过的很好。可他万万想不到，国内的局势，竟会带给他们如此深重磨难。

他轻轻的抚摸着素馨的后背，用自己的体温包围着这可怜的孩子：“素馨！素馨别怕！爸爸在这里！爸爸，对不起你，真的很对不起你！但是从现在开始，爸爸会好好的照顾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的伤害了。爸爸会好好的弥补你，不会再让你忍受饥饿和贫穷。请你快快的好起来，爸爸，会用尽一生来向你忏悔和赎罪的！”

也许是那温柔的嗓音和温暖宽阔胸膛的包围，也或许是镇静剂的药效已经完全渗透入体内各个细胞里，素馨渐渐的安静了下来。眼里也不再溢出透明的液体。她的呼吸趋于平稳，最后渐渐的进入梦乡。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曾经温馨的家园里。傍晚的夕阳，撒着温柔的余晖，照耀在花园里，父亲亲手搭建的葡萄藤下。母亲坐在石凳上，手里正绣着一块方布。见她小小的身影跑过来，抬眼朝她温柔的微笑，唤她过去。

一旁的父亲，笑看着他们。穿着长衫的他，手握那把他心爱的提琴，揍出悠扬的旋律。那旋律盈盈的盘绕在她的耳边，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