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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错》第49章 垂丝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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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祝泠歌的请安是意料之中,那跟随她一道来朝阳殿的人,便是花予未曾想到的。

女孩跟在祝泠歌身后,小小的人儿,半点也不怕生,甫看见她便嘴甜地叫她昭母妃。

她心中约莫有了数,这个女孩,八成是哪位妃子膝下的公主,便让她免了礼,又让流莺下去准备了些点心放到她手边的矮几上。

祝泠歌在一侧落了座:“原本是想着来给娘娘问个安,在御花园里瞧见了定安公主,她说不曾见过昭母妃,嫔妾便将她一起带来了。”

花予对于宫中的皇嗣了解甚少,如今她这样一提也便顺着多问了句:“沉静宁和为定,如意顺遂为安,封号的寓意倒是甚好,不知道是那宫的公主?”

祝泠歌道:“原本是含凉殿那位所出,可还不足月,陛下就将她带到了雍华殿里,现在阖宮上下,只认她是宸妃娘娘的女儿。”

她见花予似乎有几分含着趣儿,便问:“娘娘可知道为何?”

花予扬眉看她,便见她低笑,语气见不无讥讽,“她那般的出身,怎配养着陛下唯一的孩子,若是孩子留在含凉殿中,怕是不能服众的。”

这倒是花予不曾想过的,虽说低位嫔妃生子,可交由高位嫔妃抚育,可到底这九嫔只比妃位低了一等,若非她出身的缘故,想来也不至于要将孩子交给别人抚养。

“祝母妃莫要说这些,”定安虽坐在另一侧,可却也非完全听不见她二人的话,“定安是雍华殿的人,和含凉殿并无联系。”

祝泠歌“哟”了声,语气中的兴致似乎涨了些,直道:“昭妃娘娘莫怪,瞧妾身糊涂了,原就不该说这些的,雍华殿的公主,自然和赵氏没有关联。”

花予冷眼瞧着,暗道赵修仪这些年虽得宠,可宫里的女人,似乎提起她时,似乎都即为冷淡,即便是她亲生的闺女都不愿与她有所牵连。

她看向祝泠歌:“听闻容华娘子和德仪同住在芙仙殿。”

祝泠歌和萧彤云一同在除夕宴上得了皇帝赞赏,可入宫册封,萧彤云为容华,生生比六仪位子上的祝泠歌低了一等。”

祝泠歌手中的纨扇微扬,遮掩住了唇角的一抹笑:“她呀,嫔妾出来时还见着她,不知道在发生么脾气,花瓶茶盏扔了一地,看上去恼得不轻。”

她眉眼弯弯,看着花予的目光意味深长:“嫔妾瞧着这日子好好的,不知道她在恼什么。”

花予恍若未闻:“她若是恼,自然有她恼的原因,你俩同出一殿,本应相互帮持,关心一二也无不可。”

祝泠歌笑,语调拖得长:“是——嫔妾知道了。”

“那日与你们一道被送入宫的,好像还有一位。”那日宴上的女子,也就祝泠歌和萧彤云出了风头,余下的几位多是资质平平,只当是为夜宴助兴,没能给人留下太多印象。即便是花予,也是在时候才得知,那日之后被选入宫中的女子,除却这两位还另有其人。

“娘娘是说傅灵息?”祝泠歌显然是没想到花予会突然问起她来,“不过是小小县丞的女儿罢了,约莫是陛下新鲜才选了她入宫,似乎是被册了个美人,分到了含凉殿里,这都几个月过去了,怕是连陛下的面都没见着。”

-

祝泠歌带着定安走时,天色已是昏黄。

用过晚膳后,春酌陪着花予在殿外走了会儿,晚风微凉,又有花木水石,入目的景象本该是令人惬意的。春酌跟在花予后头,只瞧着天色一层层沉下去,小声提醒道:“娘娘,该回去了。”

花予脚步一顿,只道:“再走走。”

朝阳殿的规制远非端亲王府的那间东院可以比拟,只在这四方红墙之中,殿宇楼台,珍奇花草,无所不有,闻说后园中还圈养了外邦来朝时进贡的鸟雀,是中原不常见的品类。

如今,全是她一人所有。

她想到那日慕恒劝她,说陛下册她昭妃,无人可欺。是呀,建这样一座朝阳殿给世人瞧,谁能有胆子去欺负她能。

可这么做,他又能有什么好处。

她经历过萧裕的欺骗隐瞒,萧家的无情冷漠,原以为终于觅得良人,视他为黑暗中的明光,却不想到头来镜花水月,只是自己梦一场。

她只要一合上眼,似乎就能看见未来的日子,深宫中从未有过安宁,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每一处都有不断的纷争,没有可以信赖的人。

她原不打算再想,可今日来到朝阳殿里的人,一个个对着她面色恭敬,口中唤着“昭妃娘娘”,她听了太多遍,可依旧无所适应,只觉得那是一个自己全然陌生的称谓,是一个陌生的人。

“昭妃好兴致,就不怕夜来风凉,寒气侵体?”

突如其来的男声令她一怔,转瞬便想起她身在何地,忙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福身拜下:“臣妾见过陛下。”

她听春芙说起过,这些日子慕承政事繁忙,即便今日是她入宫的日子,也在侧妃仪式结束后匆匆回了紫宸殿。

“好像还是为着凤兮的事儿。”春芙当时如是说。

“免礼,这儿也就你和朕,不必拘着礼数。”夜深露重,不知是否是花予的错觉,只觉得慕承的声音似乎比她记忆中的沉了几分,隐约还有些许的疲惫。

他方才被庭院中的假山遮住了身形,也无怪花予未曾发现他,只是不知……他站在那儿有多久了。

她垂了垂眸,脚步僵在原地:“陛下来朝阳殿,却无人通报,是下人不得力。”

“无怪朝阳殿的人,”慕恒朝她走近,目光落到她身上,将她写满周身的不安纳入眼中,“是朕想要看看,昭妃在做什么。”

她在除夕宴上见过慕承一面,那时候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而她虽随着慕恒一道赴宴,又打着晋国长公主相邀的名头,可归根到底,身份不过是一张空白的纸,远不及如今的昭妃有分量。可今日再见,她却比那日当众点名更加紧张。

那日,她至少直到会有人相互,而不似今日,面对逐步靠近的君王,只有手足无措。

她轻声道:“夜里偶有风起,可四月里的风也不觉得冷,又贪恋这一片的垂丝海棠,边想着多走一走再回去。”

主殿外不远处,植了成片的垂丝海棠,四月正植垂丝海棠繁茂之时,花团锦簇,连空气中似乎都充盈着淡香。

慕恒顺着她的话往那侧看了看,花影迷人眼,确实开得甚好。

他淡声:“垂丝海棠又称相思草,有离愁别虚之意,昭妃怕是想家了。”

他的声音平淡,情绪难辨,骤闻此言,花予只觉得心头一紧。

“垂丝海棠开得好,臣妾只不过瞧着欢喜罢了,其虽称相思草,可其果酸涩,只可制为蜜饯,不可及食,可知相思之情必然苦涩,不得善果。”

她眼角往下微压,连带着声音也沉静了几分:“更何况陛下明知道,臣妾是无家之人。”

慕承闻言,轻笑了声:“好一个无家之人,昭妃如此说,朕就只当你是一时贪看。”

花予这才松了口气,强勾了嘴角一抹笑意:“既然殿下说晚来风凉,不如随臣妾入殿里说话。”

漆黑的夜色似乎总是格外压抑,更何况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本就是生来令人仰望的天下君主,从来只出现在听闻之中的人,突然将成为她的枕边人,她只觉得额心头郁结烦闷,却不敢显半点于面上。

她从春酌手中接过精致的八瓣莲纹琉璃碗,“闻说陛下这些日子操劳凤兮王朝见之事,臣妾便让人备了些百合莲子羹,养心安神,除湿补气,陛下多少用些。”

慕承不疑有他,看了她一眼,接过她递来的碗:“还怕你初入宫闱不习惯,如今看,你倒是有身为朕嫔妃的觉悟。”

花予笑:“承蒙天恩,喜不自胜,不敢没有觉悟。”

慕承抬眼,女子的面容在煌煌灯火之下更显明艳,上次宴上她虽也有打扮,可远不似今日,薄施粉黛,乌黑青丝挽随云髻,斜插一对穿花戏珠金步摇,是和那日不同的明丽风姿。

他目光沉沉,将她的话受辱耳中,她的事,每一桩每一件他都清楚明白,知悉她话间的不上心,却也不去和她计较。

他一勺复一勺,直到将那小碗百合莲子羹喝尽了,将空碗放到案上,才抬起一双黑眸看她,平静道:“可是朕瞧着,昭妃不似欣喜,更似——”

“紧张,”他往后靠了靠,“你怕朕?”

花予心中咯噔一下,咬了咬舌尖,可面上的笑意不减:“陛下是天子,天子龙颜,臣妾不敢说怕。”

慕承指尖在桌案上点了点,应道:“你是昭妃,朕许你民间嫁礼,日后也许你协理众妃,不必说一个怕字。”

他这话说得平静,她一愣,眼前的人,眉眼和慕恒有七分相似,轮廓更锋利了些,是为君王者执政多年磨砺出的棱角。他说着这话时,时光似乎倒退,她仿佛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喃,“不必怕我。”

她片刻没能反应过来该如何应声,却是慕承先一步起身:“朕今日倒是早乏了,昭妃跪安吧。”

她原本想着如何拖延时间,此言入耳,不由得呼吸一滞,隐隐预料到了什么,直到慕承起身才忙起身:“那陛下……”她不曾与人这般相处,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可需臣妾服侍?”

她顿了顿,又道:“下人备好了热水,陛下可先行沐浴后再安寝。”

慕承回头看了她一眼,只道:“怕昭妃不自在,便不必叫人伺候了。”

他语气平和,不似愠怒,叫提醒吊胆一个晚上的花予如蒙大赦。

可她到底不放心,又叫流莺拨了几个乖巧懂事的小宫娥在一旁候着。直到慕承的脚步声消失至不见,才彻底放下心。

她朝后靠入团花绣枕中,方才慕承不过和她闲聊了几句,却叫她暗地里出了好一身冷汗。都说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她就怕自己哪一句话不对,惹祸上身。

春酌重新盛了碗百合莲子羹放到她手边,轻声道:“方才奴婢在旁边瞧着,害怕得不行。”

她左右瞧了瞧,确定四下无人,才俯低了身子,道:“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碗羹的缘故,虽说那是从宫外带来的东西,查无可查,也不伤身,可终究不是长久的法。”

花予叹:“我知道,只是能拖一日,我心里头便安稳一日,且再看也不迟。”

她看了看殿门的方向:“内侍官可在殿外?”

春酌会意,道:“娘娘宽心,内侍官是亲眼看着陛下进殿的,万不会出岔子。”

花予颔首,直到此刻,她才彻底得了闲,困意住不住上涌,她此刻只想要好生眠一觉。直撑到流莺那头传来慕承已经安寝的消息,才去沐浴更衣,又寻了偏阁歇下,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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