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韩万生过了大半辈子，仿佛就没干过什么别的事儿，人在哪仗就打到了哪儿！

小时候穷，连饭都吃不起，打仗为了争口吃喝，长大了，开始争地盘女人。有地盘有女人之后，便开始花着心思的做各种来钱的买卖。

钱挣够了，韩万生也累了，自己的部队舍不得解散，留了几万人，驻守在原先地盘，维持原先的买卖当军饷，自己算是功成身退，来北平过安稳日子了。

正月之后，安景瑞精神终于好了些，便带了两个儿子亲自上门向韩友葵道谢。

韩万生虽是有钱，但是在北平这地方，盘根错节的鄙视链太复杂，又从不差有钱有势的人。加上韩万生本就是个带兵的粗人，虽然众人嘴上客套，但是打心眼里还是看不上他，过年时候也是门可罗雀，并没有什么来客。

自上次把安仕琦的遗体送回安公馆有了一面一缘之后，韩万生也私下把安老爷子调查了一番，知道安景瑞发家靠的是留洋学会的本事和有权有势的亲家。

韩万生没有留洋的背景，也没有有钱的亲家，与人在自家厅里平起平坐。韩万生觉得自己不怂。

“怪不得老活计你看着就有墨水的样子，这大学都读了两个，倒是真让我这老弟开眼了。”韩万生半听半猜的同安老爷子说话，大学究竟是个啥，其实他到现在也没怎么想明白。

韩万生虽然只识得几个大字，人情世故倒还是很通透的，毕竟是死了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可以过得去的坎，加上见安景瑞这一副憔悴样子，韩万生也只就提些陈年旧事，与安老爷子扯闲篇儿而罢了，并不细聊。

比起韩府里同房子刚出手的时候，已是大变了样子，估摸着也是韩家人多，给这有些衰败萧条的大院子增添了许多的生气。

韩友葵领着润琦在府里逛。润琦正月里穿了长衫，倒是变换了风格，连说话都慢条斯理了下来，“府上家眷还挺多啊！”

“对呢！都是我那些叔叔们的妻子女儿，都在府里。”

润琦没有再讲话，心里还是在数落韩家的种种“罪行”——把下属的妻子儿女当老妈子和仆人，他韩家人还真是会节省。

“今天看你爹气色好了不少。”

“我爹他是强撑着，这几天他还是睡不好，吃不好的。”

“哎，这事对你家老爷子打击也是太大了，还是得需要时间让他慢慢来啊……”

“不讲我爹的事儿了，只是上次见你家大杰叔见得匆忙，我倒是还有一堆问题想细问他呢！”

“大杰叔？你找他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我大哥的事儿！虽然人已经入土为安了，可是我心里还是难受，想给我大哥讨一个公道。”

韩友葵打小就是独子，既没有大哥，也没有小弟，见着向来不常吐露人情味的安少爷这般上心的样子，倒是好奇了起来，“你和你大哥关系好像很好。”

润琦打心眼里瞧不上韩友葵，说话也自然不在乎了，直接说明了自己与大哥的关系，倒是更加让韩友葵惊讶。

“那你还对你这个大哥这么好？”

“我也只是知恩图报而已，小时候全靠大哥在家里为我说话，”润琦边说边觉得往事涌上心头，竟是又下意识里有些鼻酸，赶紧打住，转移话题，“哈哈哈我也只是无事做而已。”

“可是不巧呢！大杰叔年前有事回去了，估猜要等上一阵子才能回北平了。”

“是这样啊！那便下次再说吧！”润琦想起旧事，甚是难受，便随口说道，“韩少爷这身新衣不错，倒是十分精神。”

润琦没说假话，见他现在这一身，已是比上次在酒会见着的那身，合体多了，润琦笑得开心，眉眼弯弯，刻薄相荡然无存。

“哈哈哈……”友葵哪里知道润琦话里的讽刺意味，照实说了，“这是头前，我和曼君一起出来的时候，他帮我挑的，他说我之前的西装都大了些，不太合身呢，带我去洋人店里，量了宽窄，然后做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呢！这女孩子在穿衣打扮上，总要比我们这些男人有眼光的嘛！”润琦笑容有些凝固在脸上，嘴角扯的甚不自然。

“润琦……”韩友葵的声音也有点怯怯的。

“你说啊！我俩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没有什么大事，”韩友葵竟是红了脸，“我只是想问，你同曼君是什么关系啊！”

“哦，原来你想问这个啊！”润琦从兜里拿出了一根香烟，叼在嘴里没有点，“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啊！认识的怪早的，我大哥也与她相识，算是故交的吧！”

“哦！这样啊！”韩友葵笑笑，脸上倒有些许舒缓的样子。

“我昨天与她通电话的时候，她说想去听戏来着，我本来还说不太懂那些东西，可是想着有你同我一起的话，便好了……”

“别别……”润琦这时才把香烟点起，“你俩约会，我去岂不是煞风景。”

“不不！润琦你可别误会，我也只是想感谢一下她帮我看西装罢了，要是尴尬，我把我妹也喊上一起，不知道润琦你介不介意。”

“哈哈哈哈，人多岂不是更热闹嘛！到时候你尽管给我去电话就是。”

安润琦这个小心眼，嘴上答应的快，回去的时候，就已经气的直喷火，丢下爸爸二哥，直接去了宁曼君家。

曼君也才从外面回来，见润琦脸色不佳，也不敢多嘴问。

直到润琦自己忍不住，先开了口，“你是不是去找过那小土包子！”

“哪个小土包子？”

“你说哪个！”润琦以为曼君装傻，更加生气，“我认识的，你说还有哪个！”

“哦，你说友葵啊！”曼君坐在炕沿，脱下自己的小细高跟鞋，轻轻的揉着自己的脚腕，“他来找我的。”

“还友葵！妈】的。”润琦一向自诩文明摩登，没想到，竟是为了韩友葵一再骂人爆粗口，“他喊你曼君，你喊他友葵。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是不是再熟下去，下次我再见你，你就是韩太太了！”润琦气的脸都歪了。曼君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偷笑，脸上笑意也难掩，“好啊！韩太太也不错呢！”

“你！”润琦听了，气的快甩门走了。曼君鞋都顾不上穿，跑过来一把拉住他，险些摔倒，幸好被润琦回身拉着了。

“你看你，找什么急嘛！”

“不着急？不着急，我女人都快被人给抢走了。”

曼君第一次听润琦这么喊自己，心里更加的开心，“哪有你讲的那样。”

“那你讲怎么回事儿！他说你还给他买西装了。”

“什么我给他买西装。”

曼君同润琦一起坐在炕沿边，“上次他突然来我家找我，说想问问我北平有没有什么不错的西装店。我看他那个样子，怕那些洋人糊弄他，便同他一起去了，汽车是他家的，西装钱也是他出的，我就讲了几句话，给了点意见，他便请我吃了一餐饭，这不亏啊！”

“不亏个屁！”

“你看，你又无缘无故骂人家，韩家那小子人是有点土土的，但是人不坏的，人老实的很，同我孤男寡女相处也没做什么，估猜把我当大姐看了……”

“什么大姐！”安润琦眼睛垂下来，“他今儿个还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这不就是看上你了嘛！现在是老实，北平是什么地方，学好难，学坏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宁曼君嘴上心上全是开心，“怎么？你吃醋啊！”

“我才不吃醋呢！你不知道我嘛！我最怕酸了！”

“哈哈哈哈！你这个臭小子，那我问你，他问你我俩的关系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呀！”

“哼！那我肯定要对他实话实说啦！”

“你说什么啦！”宁曼君心里一惊。

“我说你是我的未婚妻！”

“什么啊！”曼君手上佯装去打润琦，其实心里别提多高兴了，因为她完全没有想到润琦居然会这么说，“你这样说，以后可是要负责任的呢！东西瞎吃，话可别瞎说。”

润琦依着曼君靠在炕上的棉被上。润琦随手拿起曼君一簇耳边的细发。曼君头发细软，随意一烫都十分好看。

润琦把那一撮头发轻轻缠在曼君的左手无名指上，“没瞎说啊！”

曼君黑发衬着白皙的手指，发丝倒真似戒指，曼君心轻轻漂浮又缓缓的下落，若是骗自己这么想的话。

“你要是嫌韩友葵烦，你也不要理他，事情交给我就是，北平的女人这么多，他想要，给他十个八个都不成问题。”

“你这个笨蛋，他年纪轻轻的，也不是丁鹏宗那种贪财好色的人，何必要这么害他。他爹可是实打实手里有兵的，北平有钱人这么多，手里有枪的才是正儿八经能说上话的。现在你大哥也不在了，以后要是你二哥想什么馊主意，去为难你，你若是与韩家有来往，咱们说话岂不是硬气了许多。”

“曼君，你……”

“我看人比你准，他不是什么有心眼的人，我从中搭线，你俩多接触也不是坏事，再说他现在在北平也没有几个认识的人，你就算尽些地主之谊，也应该对他好些。以后还能害你不成。”

“曼君！”

“怎么了？”

“你与他交际，都是为了我？”

“瞧你说的，谁说都是为了你？”曼君嘴硬起来，也颇难缠，“韩友葵上次去店里，那伙计都说他身材样貌好，我天天领个漂亮小伙子出门也不亏啊！谁愿意天天面对你这个苦瓜脸！”

“说谁苦瓜脸呢！啊！”

俩人正闹，电铃响起，曼君起身接了电话，原来是韩友葵把一起看戏的事情与曼君讲了。

“你怎么答应他了？还以为你不去了呢！你不是向来最不喜欢听戏的吗？”

“怕你俩给我乱来，我肯定是要跟着一起去的啊！”

“哼，就怕到时候，你这个安三少爷尴尬呢！”

“我有什么尴尬的。”

“银豆不也是要去的吗？”

“她去就去呗！兄妹俩一起去也没什么事儿。”

“可是人银豆喜欢你呢！”

“喜……喜欢我？”润琦抬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一转眼又恢复了往日的面貌，漫不经心的来了句，“那又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