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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迪者的旅途》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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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它。”

年轻人将自己裹在潮湿的外套里,颤抖着,手中钥匙逐渐锈蚀。

“打开它。”

十五颗露珠滴落在叶子上,滑进了井底。

行刑官抽出块亚麻布擦干脑袋,左眼缝向下扭曲,死死拧住上嘴角,在脸颊上打成一团。

“快点。”

刀光刹时间照亮了井壁,青灰色裂纹砖上破损的壁画被溅上一层猩红色铁锈。

盛夏,村口,水井里只剩下一层浅浅的,刚没到人脚裸的镜面。不会有人来这里打水,除非他是个渴昏头的旅者。

“他还不动手吗?”

“只是不想让你死而已。”

又是一道闪光。圣父的左眼被插上锋利的铁片,无珠之眼从此能看到了。

“在黑夜中,明目者的双眸格外明亮。”

他一脚踢开铁片下的遗骸碎片。它们像一摊垃圾似的堆在角落里。青绿色肋骨上飘浮着一层灰尘。

这味道闻起来比挂在铁片上的颅骨更呛人。

“他不该去死”神父把牙咬得咯咯响。由于双手被时光印在水泥壁里,他没办法摸着死者的额头为他祈福。

年轻人在他面前顿住,抬手把钥匙插在他凹陷的眼眶中间。

“行了,给我打开它。”

这里是河东村,一处被政府遗忘的国家角落。风尘卷走了饱受冷落的村民们和茅草屋顶,吹向一座座大城市。在每一天里,那些脆薄易碎的干树叶子日复一日取代了往昔节日时,篝火边的舞者们,勉强维系一丝悲凉的田园风光。

“上头叫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头戴重盔的年轻骑士从马上翻下来,三枚挂在鞍上的银环叮叮当当响作一团。“来看这些遮天蔽日的蜘蛛网吗?”

随着敲击鼓边和三角铁声响起,满地树叶跳得更起劲了。

“他是个新人!他第一天入伍就被团长踢了屁股!”

“好了大小姐,别拿我开玩笑了。”年轻的骑士吃力地卸下皮甲,把这身厚玩意扔到地上。他伸了个懒腰,去摸那壶从城市里买来,花了他九十一枚磁石,安放在破木箱子里的酒。

“半个月的军饷。”当骑士先生抱着酒瓶子走回军营时,不经意间听到有人这么说道。这让他产生了些浪费钱财的惭愧

“你看那大蜘蛛,它捉到猎物了。”水兰草指向天上那张巨网,被蜘蛛触手扒拉着的一枚巨型松腊球。“你看,它就像我们的国家一样伟大而洁白,蜘蛛花纹像我爸爸的长袍一样五颜六色的。”

“幸亏是你大小姐。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冒出来,上面能让我把它凝成冰砖,塞进他胃里。”

银灰色,铁丝般锋利的巨网架在两颗粗壮的橡树之间,其中一棵被系上了栓绳。这树粗到让马动弹不得。

“别乱跑,在这里等我,我去给咱们改善改善伙食。”

水兰草慵懒地趴在马背上,别过头看着年轻的骑士挎上酒壶和军刀向一处还有屋顶的民房走去。

“你的刀是从哪里弄来的?”

“上次从军营传达室里偷来的。”年轻人应道。

月光背负上烈日的温度将一板黄绿色芦苇杆晒得爆裂开来,他甚至想不起他为什么要准备着这些东西。他记得这里有过井水,那是从上游排下来,夹杂着羊毛,碎石和洗衣盆碎木片的脏水。

“想什么呢?这村里的人在靠这口井活命,而且他们还活着!”

行刑官打开手电筒,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咱们干嘛非得在雨季来这里?等井干了不行吗?下来看看,这石砖上还画着一个共工呢。”

天空黑如锅底。星海向西边落了下去,其中一颗被流星撞了个正着。

“哎呦!你别拽我下来啊!”

“你能不能集中注意力,别老抬头看几十上百光年以外的东西,那些破事早在你出生以前就发生了!”

行刑官气得想给这年轻人一脚。“你的渔网呢?”

“在这里,呐。”

一网兜银鱼如毒蛇般从各个网眼窜出,搅出一片氢气球般上升的水泡,杂乱无章的气球绳缠绕住了两人。

“我猜,这就是技术革新的人们画出的电击器图纸。”

说这话的人伫立在落日的余晖中。他站在地平线上,让影子拖出四百公里的长度。这样,当太阳升起时,影子就能满载包裹着乡愁的家书送到手边了。

“它救活过多少人?”奴隶吃力地推动磨盘,小麦粉窸窸窣窣落在篦子里,撒了一地。

“三十个,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留在阴间了。”说这话的人抬头看了一眼时钟。“主人的茶送去了吗?”

“还泡着呢。”

“啧,又要挨骂了。”

“他老人家早就驾鹤东去了,谁骂我们?”

“我骂你,懒蛋。再过一个小时就该来客人了,给我做饭去。”

年轻的骑士擦干净双手,把腌肉一撕两半,撒上炒过的碎胡椒。“大小姐醒醒吧,开饭了。”

丁零当啷的银铃声又一次响了起来,清脆得像水兰草的嗓音。

“你笑得真好听。”

一卷树叶被吹到烹饪石板上吸饱了水分,焕发出新的绿意摊开来,这是几十年来第一抹生机。乌鸦落在村头的牌坊,与村尾鸟居上的同伴一唱一和。

“真是一片神鸦社鼓,想不到还有人在这里举行祭祀。”

“年年如此,不必奇怪。”鼓手回答。旋风中心始终停留在他的脚下,干树叶子在他四周飞旋着升天。

“真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创造星球时选错了几个参数,来到了一个已经存在的世界。”

“你是做什么的?”

“打鼓的。”

“那你也太不受乌鸦待见了。”

鼓手在一处嶙峋岩石旁坐下。“因为我们路上聊的不太愉快。”

“难怪你一到这边就没干过几次人事。饭做好了吗?”

“打鼓的,混乐团,和艺术沾边,能干什么人事?”

“茶泡浓了!饭也想做糊吗?”

年轻的骑士耸了耸肩,这孩子耍赖的样子和当年的自己如出一辙。“那,你吃这一份。”

“唔……呃,呸!这块太辣了!”

水兰草一把抓过骑士递来的水瓶,差点从马上摔下去。砰!

“你想把瓶底砸漏吗,我的大小姐?”

她嘴角溢出的口水撞上了眼泪,在下巴尖上汇聚成一股细流。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骑士趴在马背上,低下头望着小女孩。“我去打水。”白袍子裹住的小身躯与漫天沙尘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注意安全!”在她五岁时,她的父亲不慎打破了一只碗,从此他被迫收购黑曜石重建家业。从此石英花宗族的水晶立柱中多了一抹魂灵。家人感谢他,他却憎恶自己的选择。两成的灵魂在每一个深夜燃烧在他的胸膛之中。

“你怎么不好好呆在水晶立柱里呢?”

“我实在受不了里面岩浆的气息,烫死人了。”行刑官瘫坐在地上,抹起一把灰尘。“我的脸拧的像矛尖。”

“正所谓,做一行,爱一行,他的灵魂里都掺杂着滚烫的黑曜石碎屑。”

“胡说八道,他恨死这个行当了。还有,少在这对我指手画脚,我的脑袋疼得快僵住了。”

“那再好不过!”

脑浆迸裂开来。尽管是把冷兵器,年轻人心里也更加有底了。这把矛会被没见识的外人当作反噬主人的诅咒之矛。等他的脑袋膨胀成巨人观,这双眼睛就会像极了古龙的眼珠。“我迟早会把它抠下来,这颗眼珠拧的不如左眼球紧。”

它会卖个好价钱吗?不过我不觉得会有人敢买这东西。

“不,我觉得会有人买,当初和我一起踏上征途的同乡太多了。”

你说了算,我只是提个建议。

“把这东西拿走!太恶心了!”

腐臭味弥漫在街道上,气味来源是一堆穿在棍子上,长着五只眼睛的烂肉。

尽管水兰草只是隔着人群远远路过,也一样得捏紧鼻子,加快脚步离开街角的旺铺。今天是法学会研习的日子。人墙后面的矮墙,矮墙后面的高墙,高墙后面的商业街上,孩童们浸泡在童真的幻想中。

“请来一份酱饼!”

三枚硬币在空中擦掉了些许番茄酱,摊在小孩子的头顶。水兰草抱着飞旋而来的包裹向地面坠去。“扔掉你那块烧焦的肉吧,尝尝这个。”

“大小姐?醒醒!大小姐!”

此刻的她正躺在医院的床榻上,头晕目眩,挂着点滴。

我提醒过你别试图卖掉它了。

水兰草被困在意识的深层,坠落到梦乡里。她落在一片盛开的花海中,挂在树与树之间的u形藤蔓把她拉了起来。“老骑士!老骑士!”

似乎有声音在呼唤某个她在意的人。她费力地拽着一根藤蔓,它不出所料地断裂了,可水兰草自己却没有坠下去。

“不出所料,这是梦境嘛。”

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清醒了。四肢,位置,眼睛,时间,开始慢慢重回她的掌控。掠过树枝间的滑道并被晶莹的淡蓝色石英叶片划出几道伤口,她向着梦的隔断飞去。

“她真美啊。”疲惫的旅者把头从井里拔出来,他差点渴死在旅途中。

几根暗红色猪肉肠在背包里霉变着,向黑夜伸出它们软而黏的触手,尽最大限度保护主人的安全。

这里的空气透露着一路上不多见的凶险。

井水流过肠胃灌到肚子里如猪油般燃起生命之火,旅者喘了三口粗气,再一次把头闷进井里。这次,他终于成为了第二个看到梦之隔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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