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确实是因为爱钟子强才远嫁过去的。但是，我没想到钟子强竟然会这么对我。我回娘家的第一天，我爸爸非常开心，他多喝了几杯。他喝醉后一直在喊我妈的名字，然后我也在他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原来我妈当时是我爸推下河的。我当时非常生气，我觉得我爸和其他男人都一样，一样的自私。为什么男人可以这么随意地出轨，却不允许女人给他们带绿帽子。我没想到，我最爱的妈妈竟然是我爸爸推下河的。当时，我脑子里就起了杀心。我想到我公公是自己喝农药死的，于是我就去买个农药，准备毒死我爸。”李欣然说起这段往事时，表情非常痛苦、狰狞，看得出她内心有挣扎、有惶恐，和之前的假装截然不同。

“那你后来为什么要假装疯癫状态？”

“我毒死我爸爸后，我第一时间通知了我哥。本来一切都和我计划好的一样，我爸的尸体火化后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我没想到钟子强为了能和我离婚，竟然会报警。”李欣然表情非常痛苦，显然她还深爱钟子强。

许久，她才继续供述道，“我一开始在公安讯问环节我都是沉默不说话，但是公安好像认定了我一样，对我进行连环轰炸。后来，我想想总归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想起来以前村里有个疯子杀了人，但是最后被没有被判刑。于是，我就开始装疯，我承认了所有的犯罪事实。”

“所以，你是在装疯，而不是真的疯了？”秦简再次确认了这个最核心的问题。

李欣然点点头，一直以来隐忍的泪水直接夺眶而出，“对，我没有疯，我一直都在装疯。我希望这样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我一直都装得很辛苦，其实毒死我父亲后，我就后悔了，我知道我自己当时太冲动了。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温暖听到这里，不由感慨道，“即使你父亲推你母亲下河，你也不应该直接毒死你父亲，你也应该通过法律的手段。”

李欣然沉默了。

过了许久，李欣然才悠悠地说，“我本以为我能够开装疯卖傻逃过一劫。可是，这个案子拖得越久，我内心就越煎熬。现在说出来，反而好了很多。我愿意接受惩罚，不管是怎么样的惩罚。”

李欣然如释重负，她的脸上看上去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轻松。虽然她一生都要背负着弑父的罪孽，但是与其装疯卖傻被强制医疗，还不如安心在牢里接受改造。

离开看守所后，温暖如释重负。她不能理解为何一个小小的家庭纠纷，可以如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牵扯的人越来越多。

如果不是因为钟子强出轨，李欣然不会愤怒回到娘家。如果不是因为村里谣言，李富贵不会推自己的妻子下河。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双重打击，李熙然不会毒死自己的父亲。

但是，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有的只是让人震惊、让人惋惜的犯罪事实。这么看来，人与人之间的沟通真的很重要。其实，如果好好沟通，一切犯罪的源头都不会发生。

想到这里，温暖不禁感慨，“其实，人真的是一个很奇怪、很复杂的动物。有时候，明明一件小事，如果不沟通，隐藏在心里，然后就越滚越大，变成了一个可以吃人的心魔。。”

“李欣然的悲剧不仅仅是因为缺少沟通，她为一个男人远嫁他乡，本身就缺乏安全感。钟子强也并不必然会无缘无故出轨，也许就是在李欣然不断地猜忌中，把钟子强越推越远。”

“所以，女孩子还是不要远嫁。”温暖总结道。

“额，结论不应该是女人还是要独立自主自强吗？”秦简满脸黑线，鄙夷地看着温暖。

“独立、自主、自强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情，女孩子天生就是被人疼被人爱的，何必这么辛苦。”温暖也不是不想奋斗，但是她从小就被父母、被程熙护在怀里，捧上手心，所以她本能觉得女孩子天生就是小公主。

“人都要先学会爱自己，才能爱别人。而不是老是奢望别人来爱自己。”秦简在某些方面其实挺钢铁直男的，他总觉得现在有些女生过于骄横，总是寄希望于被爱，而不自爱。这在他看来是最大的悲哀。

“额，在自爱的前提下，人总是渴望被爱的，不是吗？”温暖偷换概念，继续和秦简争论。

“好了，这都是题外话。赶紧整理整理，让公安重新委托鉴定一下。”秦简三句话就又回到办案的问题上。

“收到。”虽然折腾来折腾去，这个案子又回到了原点，但是至少对这个案子，温暖形成了自己内心的确信，确信李欣然实实在在构成故意杀人罪。这种确信对每一个公诉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每一个案子诉出去之前，必须形成这份确信。

回到办公室后，温暖打电话给公安的陈利民，告诉他要重新鉴定李欣然的精神病问题。

张利民直接在电话那头连连叫苦，“怎么又要重新鉴定？”基于上次那个25年前的白骨案，张利民这次的案子再度落入秦简之手后，他隐隐约约觉得不安。虽然这个案子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但他总觉得秦简会给他整出什么幺蛾子。

果不其然，第一次退回补充侦查的时候，就应该给张利民挖了三个大坑，他好不容易吭哧吭哧把坑都填满了。当他拿到鉴定报告的时候，他的心也凉了半截。这个李欣然竟有精神病，他多半已经猜到检察院会做绝对不起诉。

但是，现在却又让他重新鉴定，他小孩才刚刚出生，他是在不想东奔西走。

温暖也知道张利民的难处，她在电话那头尽力宽慰道，“这个，我们也没办法。我们这次去提审，李欣然承认自己是装疯，那现在有这么一份鉴定意见在，唯有重新鉴定才能定罪啊。”

张利民一个头两个头，他知道确实，如果这种情况下，只能再去鉴定一次，他脑海里迅速涌现出这类情况的鉴定办法，“这种只能委托省精神病鉴定委员会出具鉴定咨询意见了。”

温暖作为菜鸟，她也没有多想，总觉得张利民作为老牌刑警，这种问题总不会出错，“嗯，那就这么办吧。”

当案件退回补充侦查后，张利民专事专办，直接委托省精神病鉴定委员会重新鉴定。

张利民拿到鉴定报告的当下，就直接拍照给温暖。果然，重新鉴定的结论显示李欣然意识清、定向全，接触合作、交谈切题，无幻觉妄想等精神病性症状，情感反应适切，有一定的意志要求，未见怪异行为，不符合任何一类精神障碍，即作案时无精神病。此外，报告中对李欣然的法定能力评定为作案后隐匿作案工具，具有自我保护能力，表明作案时的辨认能力和行为控制能力存在，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看完这份报告，温暖深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觉得这个案子终于可以起诉了。她随手就把补充的鉴定报告的图片拿给秦简，得意地说，“这个案子可以起诉了吧？”

谁知秦简当下表情就不对了，他凌厉的眼神狠狠地刮了温暖一眼，“你不知道刑诉法修改后，省精神病鉴定委员会的工作职责已经从对精神病的重新鉴定变更为像办案部门提供对鉴定意见的咨询意见了吗？”

温暖当下就被问懵了，显然她完全不知道。她害怕地看着秦简，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大错误，弱弱地说，“那该怎么办，这个案子已经是第二次退回补充侦查了。”

秦简肯定比温暖更早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他才会这么生气。但是他更为生气的是，该怎么去重新鉴定的问题。

过了一会，秦简亲自打电话给张利民，“张警官，你好。我是秦简。李欣然那个案卷材料你们还没有拿到检察院吧？”

“还没有，我刚刚拿到鉴定报告。正准备回去装卷呢。”

“那不急。新刑诉法修改后，省精神病鉴定咨询委员会的职能已经调整了，它不在具有鉴定资质。也就是说，你得重新去委托鉴定。”秦简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但是温暖却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杀气。

张利民直接呆住了，他没有想到结果竟然是这样的。他理了理自己的思路，“什么鬼。我当时和温暖说找省精神病鉴定咨询委员会鉴定，她说可以的啊。怎么现在又不行了？”

“温暖说了不算，法条规定才是硬杠杠。所以，麻烦你赶紧委托重新鉴定。”

“那这个怎么操作？以前都是直接委托省精神病鉴定咨询委员会鉴定，现在问应该委托哪家机构去重新鉴定？即使是两份不一样的鉴定意见，你怎么又能认定新的鉴定意见一定是对的呢？”张利民不禁反问道，他觉得自己的八字和秦简肯定是相冲的。不然，怎么再简单的案子到了秦简手上都能整出这么多幺蛾子。比如，李欣然这个案子。在张利民的办案思维看来，如果一开始就不委托鉴定，按照现有证据也可以直接起诉定罪了。现在好了，搞来搞去，人为制造三份鉴定意见，结果定罪的证据还变得模凌两可。

“按照有关规定，专家咨询委员会和鉴定意见不一致的，办案单位不得采信原有的鉴定意见。所以，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你现在只要找一家具有鉴定资质的机构作鉴定即可。”

“那如果到时候再做出和第一份鉴定报告一样的结论，或者甚至出现一种新的鉴定意见怎么办？”张利民知道自己辩不过秦简，但是他也有自己的顾虑。

“这个就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这是我们审查起诉该考虑的问题。”秦简真的是气死人不偿命，一句话把张利民堵得死死的。

“行吧。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张利民知道自己是说不过秦简的，只能认栽。毕竟他们也是有考核的，如果这个案子检察院最后做绝对不起诉，那对他的年底考核也是有重大影响的。

处理完对外的棘手事情后，秦简并没有要放过温暖的意思。

温暖看到秦简煞气很重地刮完电话后，她的一只腿已经准备迈出506的门口。

“站住，你要去哪里？”秦简铁青着一张脸。

温暖晃了晃手上的纸，“我去给你复印材料。”

“这个不急，你先给我回来。顺带把门关上。”

“为啥要关门？”温暖的每个毛孔都张开了，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意识到秦简肯定是准备狠狠骂自己一顿。

“你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关门打狗吗？”

“你才是狗。”虽然温暖内心很害怕，但是她依然忍不住回怼了一句。

“如果你想整个5楼都听到我在骂你，你就开着门好了。”秦简撇了温暖一眼，正要起身从位子上走出来。

温暖下意识就关上了门，然后回到自己位置上，低下头，“你骂吧。我准备好了。”

秦简缓缓从自己的位子上起来，走到门口倒了一杯水，然后悠悠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他看着温暖，“温暖，你也跟着我办了两个案子了。怎么该有的办案思维一点都没有掌握？”

温暖不讲话，默默地低着头。

“讯问需要长年累月的技巧，这个我也不想对你有过高的要求。可是，刑法、刑诉法这种基本的法条你都不了解，你怎么办案？”

秦简的每一句质问都深深地烙在温暖的心里，她知道自己不思进取。虽然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办好案子，但是确实休闲时光她都在吃吃喝喝，完全没有静下来心认真学习过法律基本功。

秦简看到温暖沉默低头，他继续补充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你说你接下来要怎么改正？”

秦简的架势特别像教导主任，温暖从小就害怕老师。秦简作为她工作后的第一任员额检察官兼师傅，温暖本身就很害怕他。现在秦简还要求温暖抬头对着他发誓，温暖本身就有点发怵。她看着秦简的眼神有点闪烁，“我知道我自己专业功底不好，人又笨，关键是还不肯努力，不爱学习。我今后会努力改正的。争取不给你贴麻烦。”

秦简满意地点点头，“那我希望你说道做到。有空的时候多看书多翻案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和探讨。我们毕竟是一个办案组的，你丢人，丢的不是你自己的人，而是我的脸面。毕竟，你是跟着我办案的。我自己水平再高，也抵不过你这么一个猪队友。常言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对手。”

“我知道了，我这个猪队友肯定不会给你拖后腿的。”温暖顺着秦简的话开始往下说，“额，我才不是猪队友。”

秦简被温暖逗乐了，温暖第一次看到秦简笑。原来秦简向来严肃的脸，笑起来竟然如此好看，一点都不亚于程熙笑起来的样子。

“好了，别贪图我的美色了，好好看书。”

温暖重来没有想到秦简竟然还有如此自恋的一面，但是她依然被秦简直接点破自己偷看他而感到脸红，她把整张脸都埋进书里，以此来缓解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