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能够记起的所有的东西，或者说，那些他愿意记得的，已经完全留在自己的脑子里了，而那些不必要记住的，主要不去想，总有一天会尘封，他一点也不怀疑人类在遗忘上边究竟能够做出多么轰动的事情，至于，那些希望能够记住的，究竟有多少的“保质期”，对他来说也并没有那么重要，在他已经决定不再出去之后，那一切也已经显得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偶尔，还能够记起某个人，但是，只要一想到自己选择了在那有一个地方沉沦，那一切，就似乎在告诉自己已经不再配去想那些离自己很远的事情了，他总是拼命忘记的那些，会被记住，没错，他也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但是，只要能够远离，起码，那样脑海里的就不会太多，可以想象的，也只是那人那事过去的模样。

有时候，看着那些在别人看来就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想法的躯壳，能够因为那些空壳的碰撞擦出来一星一点叫人觉得好笑的事情，他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笑，并不是嘲笑，就是，觉得好笑，说不出来为什么好笑，可能，是因为他们跟自己一样。有人说，天才跟疯子就只有一线之隔，大概是因为有些偏执，也是，有些纯粹，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曾被称道“天才”和“疯子”的人，或许，在文人笔下是不是总能瞄到几眼的“疯人院”也会是自己一个不算太差的归宿。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你看着，挺正常的。”

从他进去之后，就有一个人一直围在他的身边问他这样的话，那里的人，大多都不是正常人，根本就说不了一句正常的话，他不愿意去搭讪，也更不愿意去理会那些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何况，所有会主动跟自己打招呼的人，想必，都是想要从自己这里得到些什么的，既然自己不想给，也没有什么可以给的，还不如，就不要去招惹谁，更不要叫别人来招惹自己。

他总是不理睬那个人，直到，在第一年见到的大雁喜新厌旧地逃到其他地方去了……可能，也不是有多喜欢那些大雁，甚至，就只是在抬头望天的时候才会偶然地看见，并没有对视的机会，也没有机会真正地近距离地观察过那些鸟，见到的次数更没有达到见到足以去怀念的程度，但就是，会在那些鸟换了个方向飞的时候会想要去觉得遗憾。

而那个时候，也会想要找个人说一下话，那个病友，依旧还是重复着他进去后一直在问的那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终于回复了他，虽然，就只是反问。

也并不是真的在问，他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个人，肯定不正常的，不然，也不会重复同样一个问题，同一个毫无意义又无聊的问题，那么多次，而且，从不感到厌烦。

大概是他重来都是不理睬，那个人也觉得习惯了，突然这样的回答反倒是叫那个一直期待可以得到一个回答的人有些手足无措，“病友”像是得知要见到一直都只是通过声音去想象对方为人秉性的良友一样，紧张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直在跟着重复“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大概，过来一天，那个人就像是把答案给念出来了一样，跑到他的旁边，喊道：“我其实不在这里，是我的一个魂魄跑到这里来的，其他的会回来找我的……”

果然不是一个正常人，他在心里念叨着，但没有直接说出来，他知道，那里边的人，自尊心都是很强的，尽管他们是异常的，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也都知道自己跟外别那些级大多数人之间是存在差异的，所以自己才会被分配到那样一个地方，但是，他们并没有完全剥夺掉自己拥有正常人的头衔以及需要得到同样正常的事实。、。

“你不问我，其他的跑到哪里去了？”

他不愿意理睬眼前那个看起来要想精神跟灵魂完全对不上号的人自言自语，对于之前回答那个人就已经叫自己有些后悔的了，他不愿意理睬对方，害怕会被缠上，可是，尽管心里是这样想的，但还是，会不自觉地，突然说出话来。

“去哪了？”

“骗你的！”对方突然大喊了一声，害得他稍微颤抖了一下。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像是被将了一军一样，那人大喊道：“人就是人，怎么还有那么多的魂魄可以跑来跑去，就算是跑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你是不是病了。”

那人摸了摸他的头，好像很关心他一样，尽管他很抗拒，还是被拍了拍头：“人嘛，都是会生病的，生了病就要医治，不管是什么病，我啊，就是得了被嫌弃的病。”那人边说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然后，就坐在他的旁边，陪着他一直看下边那些人。

他傻愣地看着那个人，想不到，一个失常的人，竟然能够说出那样的话，或是说，想不到，自己竟然会相信一个失常的人说出了那样的话。

但是，他没有说话，说实在的，他根本就不相信在已经被关进去的人当中，还有几个是正常，更不相信，偶然会有的正常人会用一种根本就不正常的方式出现在自己的旁边。

谁又是不被嫌弃的呢，在外边的那些每天都想要证明自己是正常的人，还有，关在那里的每天都以为自己是正常的人，都在被嫌弃着，多多少少，但是能够被关进去的，说明，是真的被人厌弃了。那人说得一点有没有错，的确，像他们那样一群人，不管过去有多风光多落寞，已经，都成为过去了，也都是过去被人选择遗忘甚至厌恶的终止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在想，这个老头，肯定是疯了，还疯得不轻，正常人不会这样说话，一般的不正常的人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你肯定是在想，自己被一个疯子缠上了……你肯定会想，在这个地方，都是一大群被嫌弃以及相互想起的地方，会主动打扰别人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人，被关进来纯粹就是必然的……”

尽管并没有上做到每一句都是自己能够想象到的，但是，那个人确实是一个逻辑还算是清醒的人，可能，逻辑，可能真的跟其他的那些病人不太一样吧，或许，他们也跟正常人一样，只是不能够被理解，加上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的性格或怪异或过于沉静，并非是别人选择交谈的首选对象，所以，也就能够大概解释，为什么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也只是生病，却会被嫌弃是得了一种很低劣的被人嫌弃的疾病。

他好歹，还是回了一句：“我没有这样想。”

对方听到他的话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不悲壮也不卖惨：“你没有直接说出来，你就是觉得，这里的人，都是不正常的，所以才会这样出现在这里。”

这句话，都是说对他，只是，他已经不打算回复什么了，当做是不怎么正常的话，随便听听也就是了……

“我没有病，虽然被嫌弃，但是，我真的，没有病！在刚进来犯人时候，我跟你一样，每天都在想着，究竟，我要怎么出去，那些人，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狠心，将我抛弃到这个地方来！我知道我说的什么话你都不会信，但是，我并不打算欺骗你，这里的所有人，其实，并没有他们描述的那么严重，或是应该说，并没有严重到需要被送到精神病院的程度，而且，这里，根本就不能够算是一家精神病院，这里边的医疗设施，根本就还不够正规，这里边那些号称能够治疗的医护人员，或许，跟那些专门去折磨人的酷吏没有什么差异，这里，其实就是为了把那些自己厌恶的正常人给囚禁起来的地方，大部分，还都是那些有钱人才会干的伎俩，所以，这里的人，你不要看现在大家都落魄潦倒的，指不定在进来之前这些人有多风光！”

“你是说，这里的人，都是正常的？”他终于被那个人的话提起了一点的兴趣，就跟自己预料的那样，这个表面上称作是‘病院’的地方，果然还是藏着秘密的！”

“也不能够这么说，多数，是正常的，只是，再正常的，关着关着都会怀疑自己不正常。”

“就没有人想要去争取一下！”他听着有些生气，也终于能够理解以前说的那些什么“怒其不争，哀其不幸”了。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不去报警，不为自己怎去争取，你又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他被问住了，甚至根本就说不出来一个理由就被看穿了一样。

他没有回答，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他为什么一定要留在那个地方，并没有理由，就只是单纯找一个能够藏身的地方，找一个可以逃避的地方，不管送他进去的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管那个人不想要他去参与什么，但是，就那个时候来看，因为已经看不到有什么期望了，他已经不那么厌恶那样的感觉了，所以，也算是准备就那样一直在那里了……

后来，他已经忘记了那样的对话究竟是这样结束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打成了一个共识，既然不会想要出去了，那么就装得相信自己生病了的样子，他已经忘记当洗护那个人究竟说了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出去的理由了，但是，看着那个人可以那样决然，恐怕，也不会是什么狂妄的人。

那个地方，好像有太多的不好，但自己，在慢慢待久了以后，也会有一种根本就说不出来的感觉，尽管留在里边就证明了自己有病，但是不留在里边，又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是没有问题的！何况，里边也没有那么不堪，哪怕就只是盖起来用来囚禁人的高级一点的监狱，但就像是真的有在用心做到“高级”二字一样，环境也并不算太差，前，在想要吃什么的时候，只要跟别人说一声，自然就能够看到吃到。而且，那里的人，也不算太差，尽管，在大多数外人的眼里，只要进了那样的地方，就属于不正常的，可是，他们反而是最纯粹的，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比起外边，那些根本就看不透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但自己已经在无意间因为冒犯叫对方起了杀意要好得太多了。

那里的环境，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总觉得有一些难闻，就像是人跟人接触才会有的那种臭味，有时候，那样的味道，叫他有些抓狂……但那是人和物最单一纯粹的味道，在掺杂了许多的脂粉味或是什么其他味道的地方，这样的味道因为单一所以也更加质朴，不必在稍微适应了某些叫人厌恶的东西之后再去适应其他的，或许也就少了许多的烦恼，尽管有时四周都弥漫着药味……那是用来控制那些不冷静的人才会专门拿出来教训人的……也怪那些人，终究是不够成熟，不知道变通些。要说有什么不好的，就是，偶尔，还要挨打……

啊！挨打！动辄打骂！天！为什么要留在那样一个地方！既然所有的人都说自己是正常的，既然那样一个地方是周知的就是用来囚禁正常人的地方，那么，就不可能有正当的理由可以存在！不管用来迷惑人的究竟是什么，总之，打人，那是一定不可以的！呵，还打人，真是开玩笑了！

他拨打了报警电话，可是，就像是找不到信号一样，不管他攀爬到哪里，都找不到一点信号可以让自己求救，不是说，是紧急求救的吗，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他扔了那个破手机，被丢到一旁的破烂一直在响个不停，他跟着对喊“不要吵了……不要吵了……”然后，自己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大概，是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呻吟了吧，可是，那个连紧急电话都打不了的破烂还能够保持同样的音量响跟不会累的一样……

嗨，是个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