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就这么过去了，周一早上，迎着朝阳，立早一路向东狂飙到了燕云省平山市，去开发一个潜在的发债客户。这是一家政府平台企业，叫“平山市风谷新城开发投资有限责任公司”，主要负责为政府的公共建设项目融资。在立早之前，已经有四五波银行和证券公司来过了。立早是拖了当地一位之前当过银行支行行长的大哥引荐过来了，结果这哥们昨天晚上喝多了没能来。

这家公司所在的平山市风谷新城，目前还和“城”不搭边，根本就是一大片荒地，连树都不多，光秃秃的，只有一处小的政府园区，大门口上挂了四个牌子：平山市风谷新城管理委员会、平山市风谷新城党工委、平山市风谷新城开发投资有限责任公司、平山市风谷新城建设指挥办公室。

刚进电梯，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立早估计是骚扰电话就不耐烦的挂了，接着收到一个短信：“章先生，我是顺丰快递的，由您的包裹，您不在公司，麻烦您提供一下家里的地址，我晚上给您送去。立早急着上楼开会，也没多想，就把泛海国际的地址发了过去。”

说起来，立早开发这类客户是有一套三板斧的，一是欲扬先抑，先说企业的各种问题、瑕疵，说的对方心中咯噔一下，然后再给出自己的解决方案，当然这倒是建立在下功夫提前的研究基础上，二是反应快、输出高，他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断换着融资工具的推荐，总有一款适合，三是敢拍板、敢承诺，别人可能拿不准的融资价格得回去商量，立早当场张嘴就来，那种淡定、平和的吹牛逼，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

顾名思义，这家公司主要负责开发风谷新城，也就是在这个五线地级市的郊区建一个5平方公里的新区，既要有大企业入驻，又要有配套的商场、学校、医院，当然还有大批的住宅地产。投资自然高达250亿元，相当于整个地级市近3年的财政收入，资金缺口就是250亿元，政府是真没钱了。

融资的重担就落到了这家公司，确切的说是5个人身上，董事长、总经理、财务总监、资金部经理、资金部员工，融资是他们唯一的任务，其他一概不用操心。地方用的是新区管委会的，行政后勤人事这些都由管委会负责，工资也是管委会发。这五个人只要能在今年完成融资50亿元，就算考核成功，董事长离升职就又进了一步，其他人也有奖金可以拿，那可比管委会其他公务员高多了，眼红这职位的人后面排着队呢。

可眼下，对这个五人团队来说，融资是个让人挠头的事情。事情坏就坏在监管机构收紧了政策，对于这种在鸟不拉屎空地上起新城的项目，银监会不让银行随便给贷款了。可发行债券呢，财务数据又不好看，毕竟就是个皮包公司，去年才成立的，注册资本金也不高。

董事长陆武清：“章总，您得给我们出出主意。钱行长可以说您是专家啊，还是债券审核委员会成员呢，年轻有为。”

财务总监涂光北：“是啊，章总，前面来了三家银行、四家证券公司、二家信托公司和三家租赁公司，都说我们成立时间太短，资产太少，搞不了。”

总经理武常胜：“可这市政府压力大啊，书记刚调过来，要大干一场，书记压市长，市长压副市长，副市长压管委会主任，管委会主任就是压我们，今年怎么着也得搞他50个亿。”

资金部经理林海亮：“挠头啊，我和小陈天天找银行喝酒，有银监会的文件，没个啥鸟用。”

小陈啥都没说，打了个53度的嗝，赶忙起来给立早把茶续上。

立早拿起纸杯准备喝一口，纸杯太薄了，有点烫手，又放下了。

立早：“嗯，融资是不容易，你们硬伤很多。但不是不能搞，就是得从市政府到管委会都得配合着来。”

陆武清眼前一亮：“好啊，为了新区发展，只要合法合规，他们肯定配合，我们的任务就是融资。”

立早：“放心，不用他们出钱，他们就配合出一些支持性文件就可以了。”

涂光北笑着看了看林海亮：“嗯，您说的这些话到位！不愧是专家！”

说着递过来一根香烟，立早婉拒了：“北京吸了太多雾霾，最近不怎么抽，谢谢武总。”

立早接着侃侃而谈，语速比较慢，吐字很清晰：“你们想融资，必须重组，然后发债、发票据，打出名气来，银行、信托、租赁自然慕名而来，巴结着给送钱。”

小陈显得特别好奇：“哥，咋个重组呢？”

立早：“帮我拿瓶矿泉水吧，这茶太烫。我的方案是这样的，你们先听一下，有可行性的话，我就出一个书面的方案，您这边报上级批准，两个月内完成重组：

1、把账面资产做大。让管委会出文件把这5平方公里土地注入进来，评估作价120亿元，土地出让金按照最低标准定个10亿元，先挂账欠着。总资产、净资产一下子多出来一百多亿。

2、把历史收入、利润做出来。公司虽然刚成立，但只要市政府能配合一下，随便找一个存续时间长的、有些许业务的市属或区里面企业划拨进来，最好是工程承包公司，这样就可以把本公司财务上的存续时间拉长了。进一步的，由管委会和本公司补签合同，按照委托建设的方式，公司按工程进度确认收入，工程进度只要管委确认就可以了，这样把历史收入和未来收入全都搞定了。

3、把管委会大楼也给注入进来，管委会和本公司签署租赁合同，租金调高一些，暂时以挂账为主，这样经营性收入就出来了。多出来的税，不要紧，管委会税务局给递延支付就可以了。

4、公司的名字不好，一听就是没有实际业务的城投公司，改一下吧，改成叫“平山市风谷集团有限公司”，下面成立五个子公司，各自负责一个版块：

?“平山市风谷新城开发有限公司”负责土地平整和园区开发；

?“平山市风谷产业投资有限公司”负责招商和跟投；

?“平山市风谷资产运营有限公司”持有所有的不动产，包括目前的管委会大楼和未来开发完成后的办公楼、商业楼等，但住宅开发这种融资毒药不能有，但可以和房地产开发商合资，自己不控股，只是卖完房子分钱就行了；

?“平山市风谷公用事业运营有限公司”负责水、电、公交、供热等；

?“平山市风谷金融控股有限公司”负责未来投资于小贷、融资租赁、保理这些很火的监管松懈的类金融企业。

至此，“平山市风谷新城开发投资有限责任公司”这家没有什么实际资产，账面资产就3个亿加一堆政府文件的城投公司，摇身一变，成为了下辖园区开发、产业投资、商业地产投资运营、公用事业和金融五大板块的综合性控股集团，总资产超过100亿元，收入接近20亿元，净利润超过2个亿，而且未来前景一片大好。”

五个人是听得摩拳擦掌，激动不已，今年完成任务终于有希望了。

立早又补了一下：“有了这个基础，我在帮您约一下评级公司的总监，给你们评个aa+，这可是第二高的级别哦。有了这个，我可以在3个月内帮你们发行50-60亿元各类债券。”

林海亮拍了下大腿：“好啊，章总，给力啊。成本大概多少？”

立早：“这个债券成本都是随行就市，我们就在成功以后收个手续费，1.2%吧，50亿元大概6，000万。”

林海亮似乎觉得费用有点高，看了下董事长。

董事长和钱行长是哥们，钱行长和立早是哥们，钱行长在外面自己有财务咨询公司，立早公司收的6000万会分给钱行长的公司1500万。

何况只要是程序合法，最后事情干成了，就不会有人说三道四，而且还有政绩。陆武清当即表态：嗯，只要是能顺利融资，费用在合理范围之内，我们就能接受，市场经济就是能者多得啊。

陆武清升官了，董事长的位子就是武常胜的，所以武常胜也觉得很合理。

林海亮虽然考核指标里有一项是成本，但成本高点也比融不到钱强啊：“嗯，那您就给我们出个书面方案。”

小陈略紧张：“最好把各个部门需要出的文件，签的合同都附在后面。”

立早瞥了小陈一眼：“放心吧，都是全套的，我后天就发你们。”

陆武清眼里放光：“这效率，您晚上没事吧，我们得请你吃饭啊。”

涂光北赶紧问：“是不是还得请其他中介机构？”

立早看了下陆武清：“我们来推荐。”

陆武清全力支持：“我们就这五个人，光杆司令，啥经验都没有。您都帮我们操办了吧！”

立早：“好。”

武常胜：“章总，晚上得好好喝一次啊。”

立早不喜欢酒力，这种场合他肯定会搬出银行的大哥，奈何大哥身体有恙，所以赶忙推辞：“呦，不行啊，各位领导。晚上我在北京约了一位银监会的学长吃饭，我得下午尽快赶回去，中午就在您食堂吃点得了。”

涂光北：“那好，银监会可是要害部门哈哈，很多政策可是影响到融资哦。”

一单6000万收入的大业务基本谈成了，蓝色带m套件的宝马335i，在这个到处是10万以内小车的五线地级市里霸气穿梭，一路超速回到北京。路上还收到了钱行长的微信：“兄弟，牛逼啊。你的那一份，哥想着你。”

立早是个很谨慎的人：“钱哥，这个钱我拿不了，公司会给我奖金，方案给他们看了没问题以后，您再去做做管委会和市里面工作，别让其他家截了胡。到时候，您把陆总他们约到北京，咱们再聚一次，把这个事情最后敲定下来。我这儿还有一箱茅台呢。”

钱行长连发五个大拇指的表情。

回到北京，已经是傍晚时分，晚高峰京通高速出京方向堵成渣渣，幸好立早是进京。听着蝎子乐队、警察乐队的老歌，不知不觉到了传媒大学附近，不知念晴这会儿是不是正和吴强吃着浪漫晚餐，不知她有没有再被讨债公司骚扰。

和争取业务截然不同，立早在这类事情上总是对自己说：不能急，得顺其自然。所以不如先回家换衣服，去游泳健身。

公寓电梯到了17楼，电梯门还没开，就有一股烟味冒进来，立早心想：哪个二货他妈的在楼道里吸烟，烟雾报警器估计都快响了。

门一开，立早也有点发毛了：四个男的手里拿着甩棍、都叼着烟，正在家门口等着呢。立早立马就反应过来了，肯定是那个“顺丰快递”，估计是昨天被揍的流氓来报复的，人家有备而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跑吧。那伙人里有个小个子，胡子拉碴、留着小辫，相貌没看清，就是脸上红红的，像高原红一样，他反应很快，立马用手撑住即将关闭的电梯，立早毫不客气，一脚就踹到他胸口上，电梯门在惨叫声和骂声中关上：“操，我非弄死你！”

电梯门一关，立早马上拿起手机来报警，靠，手机居然没电了！灵机一动，立早在9楼、7楼、3楼都摁上，然后摁了下电梯上的报警按钮，连接的是物业值班室：“您好，电梯有故障吗？”

立早：“电梯没事，我是1702的业主，我家门口有抢劫犯，你快帮我报警。”

值班员：“啊？有人敢在咱小区抢劫？你别慌，我派保安过去。我现在报警。”

立早一边道谢，一边心想，物业费贵也是有道理的，今年的物业费得抓紧去补交啊。

立早怀疑楼下大堂里也有对方的人接应，所以在电梯里活动筋骨，准备应战。一开电梯：四个小区的保安在等着，都脸熟。这时候四个男的拿着甩棍从另一部电梯里出来了，看到立早和保安在一起，而且人数占优，也没好发作。

那个小个子好像还是个领头的，捂着胸口拿着甩棍指着立早：“你小子啊，把我们领导打的住了院了，这医药费和误工费一共是50万，你可别想赖账，我们公司人可多着呢，就专门收拾赖账的。账号我已经发到你手机上了，三天之内必须付清，否则这北京你就别想待了。”

立早心想：“老子在北京辛辛苦苦打拼了五年，才混到现在这个地步，每进一步有多难？凭什么受你们几个社会渣滓的鸟气？”

立早挺胸抬头，用余光看着小个子：“赶快给我滚！”

这时候外面有闪烁着的红蓝光芒，小个子可能是担心警察过来。仰望着立早，拿纤细的小手指着：“有你好果子吃！说完给另外三个使了一个眼色。”

那三位里有一个大个子，看上去挺憨厚。除了他之外，另外两个都恶狠狠的看了立早一眼，离开了。这大个子最后一个出去，临出门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立早，有点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认为立早傻逼，还是他们自己傻逼。

给几个保安道了谢，立早回到家里，泡了一杯松针茶，就着松脂吃，平复了下心情。立早心里还是上下打鼓：“他们知道我住的地方，我要是不想个法子，岂不老是被这帮人骚扰，得找人商量一下。”

立早这个人性格比较内向，在北京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喝着松针茶，他不由想起来张怀陵。这些秦岭里的松针、松脂就是这位每周从秦川省唐都市给寄过来的。

四年前，立早还是个刚工作一年的毛头小子，被派到唐都做项目。怀陵当时是秦川银行唐都分行的部门总经理，年长立早十岁，是立早在项目上的合作伙伴。两个人很投缘，怀陵对立早很照顾，立早对怀陵很佩服，两人一直交往密切，关系很铁。虽说是干银行的，但怀陵对道教更有研究，在当地小有名气，经常到秦岭修行。立早从小就对古文、诗词这些国学，以及各种玄学、神秘学非常感兴趣，所以求着怀陵教了他不少道家学问。这些松针、松脂就是为了修道所服用的，市面上是买不到的，都是怀陵从秦岭里亲自采集的，普通人去了也找不到，能找到的都是些不入道的，服了不仅没用而且有害健康。

立早给怀陵打了电话，把情况大概说了一下，想请怀陵帮忙出出主意。

怀陵听了沉默了大约10秒钟：“嗯，立早啊，你晚上别在家住，在酒店住一晚，好好放心休息。我明早坐一第一班飞机来北京，咱们一起把这件事解决。”

立早：“您帮我出个主意就行，不用亲自来一趟吧！”

怀陵：“咱们正好也快三个月没见了，也不知道你用了我这么多松脂，有效果没有。”

立早：“哈哈哈，是啊，您升副行长我还没给您庆祝呢。吃了松脂，确实身轻体健了不少。不过有一点和您说的不同，我的力气居然也明显的大了，反应也比原来快多了。”

怀陵：“两眉之间有没有灼烧的感觉？”

立早：“这个倒没有。”

怀陵：“对了，你现在有女朋友了没有啊？”

立早：“还没，不过有目标了。”

怀陵：“呦，那我得看看。行了，你快去订房间吧，我也早点休息，明天赶飞机。”

立早：“好嘞，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