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一圈给妈看看。”

王婧噘着嘴，敷衍地转了一圈，梅娟将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摇摇头，还是不太满意。

“这条颜色是不是太亮了？”

说完也不等王婧回答，又走到衣柜前翻出好几条裙子，对着王婧比划，王婧像个木偶，任她摆弄，此时已经憋了一肚子气。

“再试试这条吧。”

梅娟把一条淡蓝色的裙子递给她。

“又要换，穿哪条不都一样？我不试了。”

王婧终于忍不住了，梅娟不是嫌裙子太短，就是嫌颜色不好看，来来回回不知试了多少条。

“你以为我愿意折腾？你平时想怎么穿我不管。但是今天晚上不一样，许洋今天刚回国，虽说都是熟人，可毕竟是他回国以后第一次见面，得给他一个好印象。再说了，你没听见许叔叔怎么说吗？今天晚上一半是给许洋接风洗尘，一半是为了庆祝你考上好学校，所以你晚上也算半个主角知道吗？”

梅娟唠叨起来没完没了，王婧抓着连衣裙往卫生间跑，顺手将门“砰”地甩上，一屁股坐在马桶上。

“许洋！许洋！”

王婧低声呢喃，这个人于她而言似乎有些陌生了，可他抱她回家的情景又仿佛就在眼前。那

时她才七岁，许洋十三岁，她刚被梅娟从那个贫穷偏僻的地方带到这里，一心一意要回去，可任她怎么闹都没用，没有人愿意带她回到那个小村庄。有一天她趁着梅娟不注意，自己偷偷跑出门，却迷失了方向，哭了好久都没人理，直到放学回家的许洋看见了，才把她抱回家。

许父曾经是王轶的学生，但是因为在学术上有很多观点一致，两人成了忘年交，后来又同住一个小区，两人的交情更加深厚。平时没事就聚到一起聊诗词歌赋、下棋，许母和梅娟也常在一起拉家常，两家来往这样密切，许洋和王婧自然也像亲兄妹一样。小时候王婧开口闭口都是洋洋哥哥，作业不会做有许洋教，被欺负有许洋替她出头。那时的她真的可以说是无忧无虑了，因为万事有许洋。她到现在还记得许洋出国那天她整整哭了一天，食不下咽一个多星期，把梅娟和王轶吓得不轻。一开始她和许洋还经常通电话，可是后来就渐渐不联系了，原因嘛，好像是因为后来许洋经常骂她。

“王婧你好了没有？”

梅娟不耐烦地敲了敲门，把沉浸在回忆里的王婧拉回现实，王婧扯开嗓子回了一句“马上好”。

“怎么进去那么久？”

“我拉肚子。”

“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那些冷饮少喝点，待会儿去吃点药。”

梅娟帮她把后面的拉链拉好，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就这条吧，看起来比较大方。”

“妈，我可不可以不去，我跟我的同学都说好了，晚上要吃散伙饭。”

“吃什么散伙饭？又不是不见了。”

王婧之前跟她说过要和同学聚会，但是许父一大早就来邀他们一家晚上去吃饭，说许洋今天回国，她满口答应，根本没想起来这事，而且她觉着比起同学聚会，去许家吃饭要重要得多。

“可我们都说好了，上大学之前一起吃个饭，我要是不去岂不是太不仗义了。”

“什么仗义不仗义的？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自己把头发整理一下，我们早点过去。”

梅娟说完便出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房间生闷气，王婧伸手将自己的头发揉乱，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小婧，你准备好没有？要出门了。”

不知过了多久，梅娟的声音再度响起，王婧“腾”地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卫生间把门反锁，梅娟叫了半天没人应，走进房间来。

“妈，我肚子不舒服，你们去吧，我想在家休息。”

“怎么能说不去就不去，你出来吃颗药我们就走。”

王轶听到“吃药”，赶紧过来问怎么回事，里面的人听到王轶的声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隔着门说道:“爸，我肚子不舒服，你替我跟叔叔阿姨说声对不起，我就不去了。”

王轶还没开口，梅娟便说道:“什么不去？再难受也给我忍着，必须去。”

“行行行，我去，我到许叔叔家把马桶霸着，到时候你可别嫌我丢人。”

梅娟刚要开口骂就被王轶制止了，“既然孩子身体不舒服就让她休息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外人，明天让她自己过去一趟就行。”

说完又嘱咐王婧好好休息，饿了就自己煮面条，王婧满口答应，靠在墙上冲着前面的镜子猛点头。

王轶都这样说了，梅娟也不好在强迫她，去把医药箱拿出来，翻找了好一阵。王婧等了好几分钟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没听见什么声音才敢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家里已经没人了，只有梳妆台上摆着一杯水和泻立停。

许母高高兴兴地把王轶和梅娟迎进门，趁他们换鞋的时候冲楼上喊了一句:“许洋，王叔叔和梅姨来了。”

不多事便传来了一个浓厚的声音，“叔叔梅姨你们来了？”

一干人循声望去，只见许洋和许父从楼上一前一后地走下来，他的五官比走的时候更显硬朗，皮肤也晒黑了不少，给人的感觉更稳重。

“好家伙，走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现在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王轶笑着和他握手，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叔叔和梅姨都没变，还是那么年轻。”

梅娟夸许洋有出息，跟小时候一样嘴甜，屋里一片笑声。许洋暗暗将整个客厅扫了一遍，没找到王婧的身影，正要开口，许母已经抢先问道:“花花怎么没来？”

“花花”是王婧的小名，“王婧”这个名字是她到王家后，王轶才给她取的。王婧的亲生父亲姓何，是个没文化的粗人，大字不识几个，冥思苦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给宝贝女儿取个最简单的名字——何花，小名叫花花。改名王婧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执拗地认为自己的名字叫何花，每次有人叫她王婧，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纠正，“我不叫王婧，我的大名叫何花，小名叫花花”。班上有个男生笑她的名字土，她三两下就把人打倒在地。所以现在他们还是叫她花花，当然，除了梅娟。

“她肚子不舒服，在家休息呢。”

许洋眼眸一沉，他从上飞机就开始盼，她却看都不来看他一眼，听见梅娟说她生病，又忍不住问到:“严不严重？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她一向贪吃，小时候教她做作业，每次做完就眨巴着大眼睛向他讨零食。他想起那次他放学回家，见她一个人嚎啕大哭，便把她抱起来。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她，那柔软的小身体让他不敢用力，好像一用力就会把她骨头都勒断。许洋接触小孩子的机会少，对于哄孩子更是毫无经验，“别哭，哥哥带你回家”，“不要怕，有哥哥在”，这几句话反反复复说了好几遍，也不知道王婧有没有听进去，反正她一直哭，直到他把书包里的巧克力塞到她手里，哭声才渐渐停下。

许洋暗骂自己没出息，怎么脑子里全是她。

“还是你了解她，这孩子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都往肚子里倒，把肚子都吃坏了，不过不严重，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听到梅娟的回答，许洋才放下心来。

王轶和梅娟走后不久，王婧也拿着自己的包出门了，此时正和同学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吃完饭后，班长李钰提议去ktv唱歌，大部分人都同意了。王婧席间喝了不少酒，现在已经有些头昏脑涨，又怕王轶和梅娟回家看不见她着急，说要回去，大家纷纷挽留。

“王婧别这么扫兴了，还早呢，我们去唱会儿歌就散，下一次再聚人可就没这么齐了。”

李钰说完，大家纷纷附和。

“李钰说的没错，小婧你就别拒绝了，我们一起去吧，待会儿我送你回家。”

见王婧犹豫不决，楚江也着急了，他是最不想让王婧走的人。

“那好吧。”

王婧五音不全，一进包厢就自己找一个角落玩手机，楚江唱了一首《专属天使》，迷倒一大片女生，连男生也拍手叫好，楚江待掌声停下才说道:“这首歌送给一个女生，我从高一就开始喜欢她，这份感情埋在我心里三年了，我一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现在我想把我的心里话告诉她。”

人群已经开始骚动，大家都在猜测这个女生是谁，王婧也加入了这个阵营，一个男生突然说道:“行啊楚江，暗恋三年，够沉得住气的。”

楚江笑了笑，他怎么能沉不住气呢？她的家教很严，连跟男生走近一点都不可以，他要是要说出来，这会儿可能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

“快说是谁。”

那男生问出了大家最想知道的问题，所有人都静下来，等着楚江揭晓幸运儿的名字。

“王婧，做我女朋友吧。”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王婧，后者不知所措地望着楚江。梅娟对她一向很严格，对于早恋更是极其反对，明令禁止她在上大学之前谈恋爱。高一时有个男生跟她表白，梅娟知道后直接闹到老师和男生家长那里，从此以后学校里的男生都尽量跟她保持距离。楚江算是她比较好的朋友，可她从来没想过他会喜欢她，她结结巴巴地念着“我……我……”。楚江走到她面前，说道:“你愿意吗？”

“楚江，其实我。”

“小婧”，楚江凑到王婧的耳边，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说道:“别让我尴尬。”

“好！”

王婧轻轻点头，没人听见他们的对话，见王婧点头便以为她答应了，都欢呼起来，有几个男生还吹起了口哨。

待王婧意识到他们误会，想解释已经来不及了，大家都吵着要给他们敬酒。李钰提议在喝酒之前应该点一首甜蜜一点的歌助兴，一个男生自告奋勇地接下任务，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点成了孙子涵的《毕业后你不是我的》，一时成了众矢之的，那男生连连道歉，把歌改成《今天你要嫁给我》。

梅娟见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便提出要回去。

“再坐一会儿吧，反正也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还是回去吧，小婧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听梅娟这么一说，许母才恍然大悟，“对对对，那还是回去吧，你等一下，我打包点饭菜，你拿回去给她吃。”

“叔叔我送你们回去吧。”

如果王婧没睡，他应该能见到她。

“没几步路，不用送了，你今天刚回来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没事，我从国外带了点东西，正好给你们提过去。”

王轶想劝他不必客气，可许母看出儿子的心思，便说道:“他年轻气盛，能有多累？就让他送你们回去吧，我听说有个路灯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王轶夫妇不再推辞，由许洋送到家。

梅娟上楼叫王婧起来吃东西，可房间空荡荡，哪里还有她的影子，梅娟匆匆下楼，说道:“小婧不知道跑哪去了，没在房间里。”

王轶让她打电话问问，梅娟连打好几个才有人接，听到那边乱哄哄的声音，梅娟面色越来越难看。

“小婧你在哪？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楚江瞥了一眼沙发上的王婧，说道:“阿姨，我是小婧同学。”

梅娟一听是个男生，火蹭蹭往上窜，压住怒火问道:“小婧呢？让她接电话。”

“她喝醉了，不过阿姨你放心，我马上送她回去。”

“喝醉了？她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喝酒？你们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同学？”

梅娟一听王婧喝醉了，噼里啪啦地骂了一顿，一旁的许洋让她问对方在哪里。楚江不敢隐瞒，老老实实报上地址。

“叔叔梅姨，你们别担心，早点休息吧，我去接她。”

“可是你毕竟出国六年了，还记得路吗？”

“我记得，放心吧叔叔。”

“那就麻烦你了。”

他年级大了，要是王婧醉的不省人事，他还真抱不动，梅娟又不会开车，还好有许洋在。

许洋黑着脸，把车开得飞快，暗骂王婧不知好歹，他盼着见她，脖子都盼直了，知道她生病又担心了一晚上，她倒好，跑去喝酒。

许洋老远就看见王婧把头靠在一个男生的肩膀上，身子不安分地扭着，那男生抱着她，好像在对她说什么。许洋下了车，把王婧从楚江怀里拽走，咬牙切齿地说了“过来”两个字。整个过程不过一两秒，等楚江反应过来时，王婧已经在别人的怀里了。当事人迷迷糊糊，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自己的胳膊快被人捏断了，本能地喊疼。

“活该，醉成这样你还有理了？”

手上的力道却放松了许多，长臂环上她的要，把人抱得更紧。

“妈妈别生气，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听见王婧居然叫他“妈妈”，许洋愣了一下，但看到她笑得一脸无害，又气不起来，她总有办法折磨他。

“看清楚了，我是许洋。”

“羊？什么羊？你是羊，我是狼，吃羊的大灰狼。”

说着便仰着头去咬他的下巴，许洋也不躲，任她轻轻地啃咬他的下巴，闻到她嘴里传来的酒气，不悦地蹙了蹙眉。一旁的楚江看到王婧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赶紧出声打断:“小婧，别这样，你为什么不躲开？你明明知道她喝醉了，你到底和她什么关系？”

楚江见劝王婧无果，又质问许洋，许洋头稍稍往后仰，下巴终于从王婧的嘴里脱离出来，上面还挂着口水和浅浅的牙印，口水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我和她什么关系都和你没关系，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从现在开始由我管。”

她的余生都归他管，与眼前的人无关，任何人都别想插手。

“不行，你必须说清楚，我绝不能让她随随便便跟一个陌生人走。”

他没听说过王婧有哥哥，而且这个男人刚才说了他叫许洋，王婧从来没有说过她认识什么姓许的人。事实上虽然他算是王婧比较好的朋友，但她跟他平时聊的大部分都是学习上的事，几乎不会把私事告诉他，又怎么可能告诉他许洋的存在呢？

“陌生人？”许洋笑道:“我要带她走，你拦得住吗？”

“别说话，不然我吃了你。”

王婧感觉耳边一直有人说话，扰得她睡不着，一巴掌拍在许洋的脸上，许洋却没生气，她那句“不然我吃了你”取悦了他，看来以后可以偶尔让她醉一次。

“好，不说了，我们回家。”

许洋无视楚江的阻拦，将王婧抱到车里，驱车离开。许洋没有直接回去，在半路找个地方停了下来，目光投向身边的人，现在的她正乖巧地靠着椅背，睫毛长长地垂下来，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这是他时隔七年后，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她，这七年间许母给他发过不少她的照片，他靠着那些照片熬过了七年。可现在看到她在自己的身边睡着，他觉得那些照片真的不够，他庆幸自己这七年没有回国，否则看到她，他恐怕再也提不起行李了。许洋伸出手，可还没触到她的脸，她突然扑到他怀里，许洋暗道“不好，要失身了”，可她没扒他的衣服，却吐了他一身。

王婧感觉“床”一直动，胃里一阵翻搅，吐出来后终于不那么难受了，舒舒服服地躺回去。许洋看了看胸口上的呕吐物，又看了看王婧，拳头重重地落在方向盘上，骂道:“磨人精！”

拿出矿泉水哄她漱口，又抽出纸给自己清理了一番，虽然不能彻底擦干净，但还是好多了。见王婧没心没肺的样子，许洋忍不住笑了，看见她嘟着嘴，又想起她刚才咬他的下巴，那滋味真不错，大嘴附上红唇，她刚才吐的事已经抛到九霄云外。

王婧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一睁开眼睛便看见坐在床沿的梅娟，“妈，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好意思问？你想想你昨晚都干了什么？整天跟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一个女孩子，喝酒一点分寸都没有……”

王婧头痛欲裂，努力回忆昨天晚上的事，昨天晚上楚江跟她告白，后来所有人都来向她敬酒，虽然有楚江替她挡，可她自己还是喝了不少，再后来就不记得了。

“妈，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怎么回来？许洋去把你接回来的，昨天晚上要不是许洋，你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平平安安地躺在家里呢。”

想到昨晚许洋说到的时候只有一个男生和王婧在一起她就后怕。

“快点起床，吃完饭去跟他说声谢谢。”

竟然是许洋去把她接回来的？她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王婧只好默默祈祷自己昨晚千万别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吃完饭梅娟就打发她去许家，王婧磨蹭了半天还没出门，梅娟忍不住大骂:“许洋昨天才回来，本来应该好好休息，昨晚去接你，半夜一点多才回来，还被你吐了一身，让你去说一声谢谢怎么了？”

昨晚许洋确实一点多才把王婧送回来，可半路停车就停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许洋又亲又抱，要不是梅娟打电话去问，估计两三点都回不来。

拗不过梅娟，王婧只好硬着头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