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将手中包袱卸下，往顾清歌面前一推，努努嘴示意，“打开看看。”
顾清歌莫名其妙地拆了包袱，见是一套衣裳，又拿起抖开看了看，才知道是一套男装，比云岚身上那套还要雅致些，通身荼白并绣着竹纹，顾清歌见那用料绣工忍不住赞一句“好手艺”。
云岚却将衣裳团起来往顾清歌怀里一塞，冲她眯眼笑道：“给你订做的，快换上，今日小爷带你出门儿去快活！长年累月的在这府里闷着，我看你都要闷出毛病来了。”
顾清歌一愣，眼角瞥见涤月目瞪口呆地道：“哎哟我的好人岚郡主，您可别撺掇姑娘出去惹祸了，最近薛府的事情才刚平息下来，我看外面乱得很呐！再说回头要叫二房的人看见，让老爷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顿责骂。”
“怕什么！出了事我担着！顾大人要真怪罪下来，我在前挡着！就算我没这个面子，不是还有奚钰吗！”云岚豪情万丈，甘愿为顾清歌两肋插刀，顺便不忘把奚钰扯进来有难同当。
顾清歌也趁机说：“就是，怎么就许你上街采买，不许我出门透气呢？”她眼睛一转说道，“好涤月，回头要有人问起来，你只管说我是和阿岚出去买东西了，其余的事儿我自有分寸，定然不会被人抓到小辫子的。”说着，对涤月悄悄耳语了一阵子。
涤月犹疑道：“姑娘，这可行么？”
“你小心些，不要被人看到，后面的你就不用管了。”
涤月见她这样说，也不好再阻拦，一边帮她换衣裳一边千叮万嘱，生怕顾清歌被人拐跑。
能被人轻易拐跑倒好了。顾清歌在心里翻白眼。
她抓紧时间换好衣裳，和云岚一样以冠束发，二人鬼鬼祟祟地往侯府后门去了。
说这后门，顾清歌还真不大熟悉，云岚一边跟着顾清歌往那边摸去一边不满道：“出门买个东西怎么就不行了，你就算正大光明地去通传了顾大人又怎样，你就以我的名义去说，我就不信他不许……你这般做贼似的不是自找给人以把柄？”
顾清歌掐她一把，“别说了，快找门！磨磨蹭蹭的回头被人看见了才是自找不痛快。”
和顾运鸿这样迂腐的人对上，只能先斩后奏，顾清歌心里是再明白不过的，云大将军待云岚手中宝一般，从来不多加管束，想是和她解释不明白的。
就在她二人摸出后门时，刚好有一小厮在此密会小情人，他怀里那个丫鬟见他分神，怒目嗔道：“你看的什么劳什子，还不快些！等二姑娘午睡起来见不着人又要发怒，我这还赶着要回去呐！”
那小厮安抚了她道：“嘘——你看往后门去的人，是不是有一个像是大姑娘？”
丫鬟闻言，立时抻起脖子望去，“还真是……旁边的男人是谁呢？”说着眼角一挑，蔑然笑道，“我看呐，我们的大姑娘是到了年纪——想男人了。”
顾清歌和云岚并不知道这些，待她们从后门出来已快到申时了。顾清歌先拉着云岚买了两本有关木艺、机巧的书籍，算了算自己手里卖药后尚且盈余了许多的银钱，又去文房四宝店里逛了一圈，挑了一支檀木大狼毫并一小块上等松烟墨。她手里究竟有多少富余，她想受礼人应该是清楚的，档次不够的东西他不用，太好的东西她也买不起，索性舍大而求精买了小块松烟，有个心意就好。
陪顾清歌买完她的东西，二人闲闲漫步在街头，她问起近日怎么听不到陆宴的动静了，云岚幸灾乐祸地笑道：“陆宴？他倒是想闹出点动静。那天他喝得酩酊被陆大人逮个正着，罚他关在屋里面壁抄书，读兵法、读四书五经呢。”
顾清歌汗颜，读兵法她都尚且怀疑陆宴是否能做到，居然还有四书五经？想来陆大人是摸透了陆宴的脾气，知道从哪儿下手才最能磨他的心性。
说话间云岚拖了她到首饰摊子面前挑挑拣拣，摊主的一张脸笑成了菊花，“二位公子挑两支簪花送给家里的美娇娘？这都是今日才上新的，手艺不比进宫献给娘娘的差！五文钱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您……”
街市上叫卖一声盖过一声，就如此时，旁边一破锣嗓子就盖过了摊主自卖自夸的声音。
云岚和顾清歌转头，见一白胡子老道举着一杆书“随缘算卦”的破破烂烂的幡旗，坐在一张案前对过路人喊道：“文曲星亲临凡间散福算卦，只要十文，只要十文！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算得不准不要钱嘞！来来来万事可推万物可算测字看相摸胸算……”
“嘭”一声闷响，那老道“嗷”一嗓子捂着屁股叫起来，叫完了迅速改口道：“……测字看相摸骨算……”
又是“嘭”一声闷响，老道这回直接捂着屁股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面骂骂咧咧“摸骨都不行真他妈小心眼儿”，一面重整旗鼓喊道：“……那个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测字看相六爻算卦……”
没喊完这句，他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提前捂好了屁股到处张望，见这回无人再暗中算计他，方才口里“哎呦”出声试试探探地坐下来。
——好你个许宓，老子出人出钱出力来替你试探你那晚上梦里也直哼哼名字的美娇娘，你连这点儿便宜都不给老子占，不给老子占也就算了，老子屁股都他娘的被你弹肿了！
顾清歌经历过穿越一事，本来就惶惶无主，又因那一次半梦半醒间见过黑白无常——虽然她也不能肯定是真是假，但总归是对鬼神之事抱有敬畏和好奇的，此刻注意力全被那老道吸引了过去。
云岚见她眼珠子都不转地盯着那老道，悄悄耳语道：“你不会想去算卦吧？你要真想算，回头我让我哥给你打听一个靠谱的，这人上蹿下跳的，一看就是那种不靠谱的神棍……”
顾清歌兴致勃勃往那边走，“择日不如撞日，算卦也讲求个缘分，再说他不是说不准不要钱吗！走，去试试再说。”
老道见有人走过来，连忙端正姿态正襟危坐，一手抚案一手稔须，双眼半闭假做高深道：“二位可是心怀困扰，要算上一卦？”
二人与他对面坐下，云岚先道：“你这卦怎么算的？”
老道瞅见了云岚腰上的佩玉和领口的金绣，勉强敛了眼中精光道：“测字也可，六爻也可，手相也可，观面相亦可。”
“你倒挺博学的嘛。”云岚带了二三取笑意味道，“那就看面相，你从我这脸上能看出什么来？”
老道摆正身子睁开他半闭不闭的双眼，倒真像认真观察起云岚的五官一样，沉吟半晌方道：“这位客人剑眉星目、风流倜傥，是谓男相，虽中途波折，但一生富贵无虞。不过——命贵始于心，我观姑娘一张脸庞瘦削清灵，中岳却生得挺拔，可料见姑娘是清高自傲、处事孤绝之人。姑娘虽是冰雪肝胆，也须知孤芳自赏的难处，强吞苦楚只能苦上添苦，心中苦则神气衰、则孤星盛而福星衰，是以姑娘要多多放下心中执着苦念，强求不得的事要早日看开才是。”
二人见老道一眼看破云岚的女身，心道不管他有没有真本事，眼光毒辣倒是实话，且看出云岚身份尊贵，又道他观察能力也不错。
云岚听了这话，面上不动声色，心中虽有忖度，却依旧淡笑着说：“那道长不如再给我这位友人看看，她的命数比我又如何？”
老道旋即目光扫过顾清歌上下后与她对视，顾清歌赶在他开口前道：“我不看相，我测字。”
顾清歌心里有计较——她现在的皮相不算是她自己的，纵然和她前世长得相差无几，但皮相如何与出生环境密切相关，原来的顾清歌长年积郁，眉宇间有淡淡忧愁，现在换了个灵魂便不是那么回事了，所以她选了测字。
老道沉然一笑，递上纸墨，“请。”
顾清歌执笔起书，落了一个“自”字。
老道盯着一方小小宣纸上一个简简单单的“自”字看了半天，倏然咧嘴笑道：“自，是自我、是自强、是自由、是自在不受拘束，只是世上有各种各样的拘束——有规矩拘束、有条文拘束、有道德拘束、有妇德拘束、有肉体拘束，不知姑娘烦心于哪类拘束？”
顾清歌提笔抬头，对上的那双狐眼妩媚却不带奸光，洞然四达地看着她，像要看穿她的前世今生、看穿她一切心思。她并不想透露自己的信息，只是别开目光反问：“道长以为如何？”
老道大笑，“贫道以为姑娘是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若有机会，索性将那肉体凡胎一并舍了神游方外才叫自在逍遥！”
顾清歌微笑，“道长言过其实，我只是囿于繁华囚笼中的一个普通人，和旁人并无不同，没有蛟龙那样翻云覆雨的能力，更不敢与仙人相提并论。”
老道稔须，“蛟龙跃出要凭云——云就是贵人，姑娘命中自有贵人相助，何必妄自菲薄于自己的能力？再有能力的人若没有那龙门给他跃，何以成龙？青云直上若再得雨势相助，可无后顾之忧。”
顾清歌直言不讳，“那依道长看，我是否能飞离铁笼有幸一评社稷？”
老道瞪大眼睛看她半晌，抬手遥指两下天际，“你抬头看看，这太阳可还挂在天上？”
顾清歌便抬头去看，“挂在天上，又如何？”
“太阳还挂在天上一日，我朝女子就不可轻易为官，巾帼尚有前车之鉴，可你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是那块料？”老道也不拐弯抹角。
顾清歌也学着他的样子抬起胳膊遥指天际，“道长抬头看看，太阳可还挂在天上？”
老道颇好笑地眯起眼远望赤乌，“挂在天上，又如何？”
顾清歌莞尔，“太阳还好端端的挂在天上，凭什么女子为官就不可能？”
老道冁然，勾勾手道：“你再看看你写的这字。”
顾清歌去看她的“自”，“这字又如何？”
“如何？‘自’中分有两‘日’，便足以说明，你想做官去辟出路——等着两个太阳一同挂在天上那日再想罢！”
“如此这卦不准。”顾清歌趣言道，“照道长先前所说，我岂不是平步青云一生无忧了？可照道长随后所说，却又与前文不符。”
“非也。”老道微微摆手，突然话锋一转道，“姑娘可知薄唇之人面相何如？”
顾清歌不明所以，“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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