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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歌入梦来》第十章 人生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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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岚抬头,脸色苍白地笑,“这就是又一个坏消息了,有人一开始就怀疑你会武功,而且认为你武功底子不差,于是专门遣了手底下的高手来探你的底。至于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才来探底,也许是有人在谋划什么,也许是觉得靠你这个命门来威胁你祖父那一派的时机,已经到了。我看这些人的身手,又联想到谁能这样介怀你的身世……皇帝多疑,这件事怕是难说了。”停了半晌,又自嘲地补充,“当然,你祖父那一派里,也包括我父亲。”

顾清歌知道此时云岚的心情并不比她轻松到哪里去,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若是能轻易想出办法化解,相国、将军岂不是人人可做了,只能说些宽慰她也是宽慰自己的话,“命运推着我们到了这一步,只能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说句不好听的,历史上多少贪官佞臣都难以连根拔起的,朝堂根基轻易动不得,更何况你我的长辈向来行为端正,不怕指摘,像你说的,我自小在青胥长大,原本会这些也不足为奇,事情怎么就到你说的那地步了。”

云岚望着窗外,只是苦笑,“怕就怕鸡毛蒜皮积少成多,又有奸佞小人在天子面前屡进谗言。”

送顾清歌回到府上后,两人俱是脸色凝重,连道别都没有心情,互相关照了几句便分开了。

今日宴会散场的时候顾清歌早让涤月跟着府里的马车回来了,因此是孤身一人进府,原以为现在府中肯定是四下无声了,却不料回廊上还是灯火通明,一进门便看见涤月和琅嬛拥上来,各自嘴里说着各自的事情,叽叽喳喳的。顾清歌被今晚的事情搅得头疼,一时之间竟然觉得像在听外语,有些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只知道大致意思是担心她,问她有没有受伤之类,她方才反应过来,原来她遇刺的事情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传回府里了。

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仓促,让她犹如置身梦中,脚步虚浮,脑子也不甚清醒,只是任由涤月和琅嬛引着她向前走,木然地听着她们两个说话。

“今晚我们见彤姑娘先回来,姑娘却迟迟不回来,我们不放心,便去郑姨娘房里问,彤姑娘看见我们便没有好气,只说‘你们姑娘和她那岚姐姐一同上的车,我怎么知道她们又去了哪里’……我们一听是与岚郡主一起,又放下心来,打算回房中再等等看,谁知左等右等,还是没有等到姑娘回来,却等来了钰世子身边的人,原来世子放心不下,也是又遣人回来问的。我们见钰世子也不知道情况,就商量着禀告了夫人,又遣管家带了几个人,随钰世子一同去找,谁知一路找过去,竟遇见岚郡主与两个刺客缠斗,姑娘却不知去向了,钰世子情急之下哪里还顾得了自己,也不管甚么套路,也不管受不受伤,冲上去就摆平那两个刺客,与岚郡主一同寻你去了……管家当时听见姑娘只身一人与刺客缠斗,心中已是乱了方寸,当下快马加鞭回来禀了老爷,派了老爷的身前护卫前去营救,我们都以为姑娘一个柔弱闺秀,这下是凶多吉少了,夫人当场晕厥过去,现在也不知道醒来没有……”

顾清歌听得脑子里犹如一团浆糊,勉强梳理出两个重点,讷讷地问道:“我娘晕倒了?大夫呢?奚钰受伤了?我们刚才分开,他为何不告诉我?”

“大夫来看过了,今夜已是留宿府中,专门守着夫人;钰世子不告诉姑娘他受伤,那定然是怕姑娘担心……”

顾清歌此刻就像那没有自主意识的鬼魂,一路飘飘荡荡,只知道顾看引路人的步子和周围恍惚的灯火。此时困意又一阵一阵涌上来,她半睡半醒间只觉得眼前出现了一座装潢气派的大殿,里面人影憧憧,冲着她张牙舞爪。

跟着引路的进去,殿堂内一圈都燃着明明灭灭的蜡烛,烛泪像亡魂的眼泪一般可怜又可怖,那闪动跳跃的烛火就像一张张变幻莫测的鬼脸,一会儿柔和一会儿狰狞,大殿最中间是一个正襟危坐神情肃穆的老爷,拉着脸皮看着她,嘴一张一合,想是在念她的判词。

顾清歌强撑起眼皮,头脑不清地问道:“这就到了?这便是阎罗大人了吧?”说完,双腿一软,竟是体力不支地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

“反者,道之动。”

秦歌已经记不清她是多久以前在《道德经》上看过的这句话,前世对于她来说,仿佛已经太远太远。

她只记得这句话作两种解释,一种解释把“反”理解为相反,意在说明事物矛盾两面的对立统一,事物永远都在朝着自己的对立面发展,如同太极双鱼图,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如同道从无限下落到有限,从无形下落到有形。另一种解释把“反”理解为反复,意在说明道生万物,万物归道,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夫物芸芸,各复归齐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

人间就是道,道就是人间。道是她的一部分,她也是道的一部分。

秦歌沉溺在一片密不透光的黑暗中,像是回到了生命的最起点处——一颗受精卵。然后,她感受到一阵起因于生长的疼痛,她长出四肢,生出器官,却因一切都进行得太快而疼得撕心裂肺,又因失去了声带而无法嘶喊出声。

她是在母亲的子宫里吧?

四周渐渐明亮起来,黑暗满满化在了柔和的红光里,新的代表生命的红色幕布被放了下来,遥遥地传来一阵歌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歌声柔婉,空灵,诡异,像一条冰凉的,从脚踝开始一寸一寸攀爬,最后缠紧她脖子的软骨蛇。

待到秦歌完全适应了周围的光线,睁开眼睛,像初生婴儿一般迷茫地打量这个世界时,她方才看清自己置身何处,这里的红光又来自于何处。

在她面前,有一口偌大的池子,池中鲜血荡漾,碎肉漂泊,白骨森森,花却娇艳。秦歌的脑内如同白纸一片,如同婴孩般单纯,本能与直觉却是异常灵敏——那池里的是她的血,那漂浮的是她的肉,那森森莹白的是她的骨,她的身躯滋养着血池中央那株妖娆血莲,情景如梦似幻。

池中血是她,池中肉是她,池中骨是她,那此刻的她又是什么?

秦歌懵然,低头看去,却看见一副破碎身躯,鲜血淋漓。她的身体破碎了,灵魂也跟着破碎了。

这是天堂,还是地狱?这是尽头,还是起点?秦歌是谁,顾清歌又是谁?恍恍杳冥中,她仿佛走入了一个太虚幻境,她代替另一个女孩子活完了她那短暂的一生,短得甚至来不及去爱一个人,来不及去恨一个人,来不及为一个人伤心,来不及为一个人高兴。

这便是死亡?那什么是活着?

“譬如朝露啊,去日苦多,去日苦多……”歌声的调子愈发凄惨,甚至十分可怖,但她却好像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更不知什么是好听,什么是难听,只是侧耳去听那犹如兽泣鬼哭一般的调子,喃喃地跟着哼唱,表情纯真懵然,像一个不知世间疾苦的吟游诗人。但当她认真去追寻的时候,歌声却又渐渐地隐下去了,仿佛淹没在了那片血池中,而血莲便是歌者,此刻正幽幽地凝视着她,踏血水而歌,筋肉作舞裙。

血水上下起伏,四下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池红色又慢慢隐去,原先的黑色幕布慢慢覆下来,只剩下顾清歌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冥思苦想。

沉重的黑色幕布浸透了整个空间,又缓缓从中间分开来,一道亮光从那缝隙中透过,白得刺眼,还带进了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烟火气,似乎是在催促着她过去为自己的一生谢幕。

她别无选择地走过去,触碰那两侧的黑暗,却只有虚无。那当然不是真正的幕布……她的脑子果然不太好使了。

“去吧,那便是人世。”一个声音对她说。

“那便是人世……”她如同傀儡一样重复道。

身后有猛力将她一推,她跌入层层光晕中,不堪其亮,双眼刺痛得流出了眼泪,心却不知为何跟着窒息抽痛。

罢了,又是一世。

顾清歌睁开眼,怔怔地看着头顶古香古色的黄花梨木床顶,天青色帷帐,脑子里不断地回想着她在梦里念叨的那句哲理性语录,她这是从无限下落到有限,从无形下落到有形了?

琅嬛在一旁惊喜地喊叫:“姑娘醒了,快进来伺候!”

顾清歌突然有些绝望。她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个电影,叫恐怖游轮,说的是一个女人的鬼魂游荡在一艘游轮上,不断地重复自己的死亡过程,一次次体验被死亡笼罩的绝望,在一次次的循环中,她见到了自己,不断地杀死自己,最后在游轮的一角看到了无数个自己鲜血淋漓的尸体。

她会不会也陷入了这种恐怖的循环之中?其实她会不会已经死了很多次了,这一次的醒来,其实代表着上一次她也没能成功找到突破口/活下去,因此她不断死去,又不断醒来,就像活在一款国风解谜游戏里。

但是没等她完全清醒,倦怠的精神就又重新拖着她睡了下去,沉入一个又一个令她痛苦不堪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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