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歌心中慌乱，却觉得躲在车厢里不是办法，万一一把利剑从外面穿进来，她连能躲的余地都没有，于是索性下了马车，打算摸个什么能当武器的东西关键时刻图以自保。

谁知找了半天她也没看到个能拿在手里的东西，顾清歌心口狂跳地打量起局势来，大将军府的人有十来个，来人却只有三个，身手极其敏捷狠厉，全身上下却都捂得严严实实，刀光剑影中连男女都分不清，别说看不看得清脸了。顾清歌见云岚他们占了上风，应对自如，便猜想也许不要紧，看这情况不至于打不过他们，何况打了这半天也没有见血，可见大将军府上的人个个都是武学好手。

顾清歌刚刚稍微放下心来，却见其中两人转变了攻势，专门去缠住云岚，另外一人找准机会似要脱身，穷寇莫追的道理顾清歌还是懂的，她并不去干预，只是躲在马车后面防止自己受伤，不料那人脱身后第一件事竟然是持剑朝她刺来！

“嘭”的一声巨响，那一剑深深地刺入车身，幸亏顾清歌刚才机敏地向一旁闪身，否则此时怕是身上已经多了个窟窿！

那人见没有刺中，一个猛力拔出剑身，一双死水般的眼睛瞟了过来，这双眼狭长如翼，漆黑的眸子映着冰冷的月光，似寒夜中入冻的深潭，只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顾清歌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甚至绝望地想，这是死神么？她重活了一次，难道要重蹈前世的覆辙，今天就要交待在这儿了么？她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要这样折磨她？随即又自嘲地想，华夏文化中哪来的什么死神，有也是阎罗王、黑白无常、牛头马面，这人全身上下一袭黑，又没有青面獠牙，难道是黑无常来索命的？

“妈耶！”那人一刻不停地提着剑冲过来，顾清歌扭头拔腿就跑，心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想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生死关头，跑路是一等大事。

身后的人步履轻快得如草上飞行，连衣袖猎猎带风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慢慢地逼近了，顾清歌此时却是再也顾不上什么贞节礼仪了，一把撩起裙摆怎么跑得快怎么来，两截小腿暴露在浓重黑夜中，浸着月光莹润如玉。慌乱中掉了支珠钗，她方才想起头上还有些零零碎碎，虽然沉重得碍事，但是却好像可以派上用场！

此时顾清歌十分讶然，这个看起来娇贵不堪挫折的贵族小姐的身体竟然还不错，跑了整整一条街居然也不怎么觉得累，而且步子轻盈得很！

但即便如此身后的刺客还是比她快，她来不及回头，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啸，凭着本能一偏身子居然躲过一剑。

背敌预测，死里逃生，这是何等的反应力！

顾清歌再一次对这副千金之躯的潜能感到惊讶。她甚至有点好奇，这个大小姐接下来是不是还能变身超级赛亚人？！

那刺客也丝毫不落下风，双腿在墙上借力一蹬便越过她头顶，绝对远超一米八的个头像一堵墙似的截住了顾清歌的去路，紧接着不等她反应，又是一剑直冲她面门而来。

“走你……”顾清歌身体猛地后仰，脚下站立不稳眼看要摔倒，便顺势翻了一个跟头，落地时一条腿高高踢起，堪堪用鞋底又挡住一剑。顾清歌惊异于这个身体的灵活和柔韧，但此时来不及细想，她知道再跑也是没用，况且对方显然是个高手，她靠这一招半式连连吃招也挡不了多久。

想到这里，顾清歌计上心来。云岚看自己身陷险境一定会百般想法子抽身来救她，不如她先借此机会拖延一下时间，说不定还有活着回去的可能。

她寻了个空拔下头上的簪子，一头乌发尽数泻下，在子夜清冷的月光下反射出如水的柔光，脸上神情却是坚毅，她将簪子打磨得稍微锋利的边缘贴紧自己的脖子，节节后退，已是抱了宁死也不受其辱的决心。

刺客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做出如此举动，竟然怔了怔，看着她缓步后退，明明是面对死亡，却不知为何笑得开心，声音清朗而透出一份不该出现在寻常女子身上的豪情，“上天怜我，总算是给我留下了自绝的工具。”

她想起自己前世死得憋屈的惨景，怒火烧起，反正她现在也不怕了，不过就是一死，因此毫无惧意地将前一世的火气也撒在了这个刺客身上，怒斥道，“像你们这些泯灭人性的禽兽，一生不过贪图小利为人卖命苟延残喘，肮脏可耻地生活在夹缝里，眼界便永远只有眼前的蝇头小利那么大，又哪里知道人命的可贵！”她说完这话，却发现刺客并没有继续逼近她，似乎是很怕她自绝。

顾清歌更加生气，他们主子心也太黑了，居然还要他们抓活的，亲自凌/辱她？不行，她不能去受那个罪，还是一了百了的好，到时候想死都死不了可就完了……

刺客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不但没生气，挡在面罩下的嘴角反而忍不住翘了翘，哦豁，脾气还挺大，该不是吓糊涂了吧？眼前这十来岁的小姑娘就这么毫不惧怕地死死盯着他，一脸的正气昂扬大义凛然，和她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实在是不大相配，他忽然觉得……好像借机调戏一下她也挺有意思的？

想到这里，顾清歌已经看出了那刺客不太对劲的神情，难道还是要杀她，刚才只是故意让她放松警惕？看来是等不到救兵了……如此死去，就是她秦歌的命，也是顾清歌的命，能活两世，体验到如此离奇的事情，她没有什么好怨的，只怨手中这根簪子不够锋利，恐怕还是要吃苦！顾清歌咬紧了一口银牙，手下用劲，竟是真的下了狠手，那刺客眼见一缕鲜红顺着她白皙的脖子淌了下来，当下脚尖一点飞身上前，身影如风，手起剑落，击飞了顾清歌手中的簪子，顺便也划破了她的衣裙。

顾清歌的一侧肩膀和腰部裸露出大片的肌肤，她却并没有什么动容，依旧挺直腰背站着，与他冷眼对视，月光映在她雪一般的凝脂上，泛出冷冷的光泽，正如她脸上淡漠的神情。

“苟延残喘了这么久，你想必不知睡个好觉是什么滋味吧。”两相对峙，她冷冷开口。

刺客眉毛上挑，心下了然——这女子聪明，她想激怒他，借他的剑来了结她的生命。

只是，她为什么一心求死？

一般的女孩子不应该哭着求他饶她一命么？更何况她还是顾相国的孙女，该想到就算她被抓，顾相国一定会谈条件把她救出来。

“活得如同丧家犬一般，吃别人剩饭、被人呼来喝去的日子好受么？”她继续说道，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算她有些本事，他微微有些不愉快，提着剑上前一步，与她相隔不过一拳距离，她却迎面直视着他，毫无退缩之意。

看见他神色不似刚才那样轻松，顾清歌笑了，那笑容如星辰朗月般让人动容，从她嘴里吐出来的却是比他手中的剑更凛厉的话，“你的亲人死了几个，朋友死了几个，仇家又有几个都活着？亲友怎么死的，惨状你可都记得？”

刺客的身子猛然一颤，再也无法平静地与她对视，他眼中流露的阴郁恨意让顾清歌看了浑身寒透，她却带着前生枉死的恨依旧不依不饶地说：“他们若知道你如过街老鼠般活着，想必在天上也是欣慰的——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说呢？”她笑得如同蜜糖，明艳中却带着残忍，谁想过她的人生该当何处？

她原本只想逢场作戏，却浑身颤抖地发现一腔恨意不知为何源源流出，一刻不停地冲击着顾清歌本来就脆弱的大脑，她原本不应该有这么多恨的——可这恨从何而来？她前世原本也没有那么委屈，可此刻的屈辱之感从何而来？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想崩溃地大哭，头脑里那些未名的记忆不断发酵，让她的头快要炸了，一幕幕复杂的场景在她眼前倥偬而过，她却想不起这记忆属于谁。

记忆里有谁在厉声哭喊、拼命挣扎，最终被恶人得逞，欺压于上。有谁一面要她坚强地活下去，一面却说着此生不见。

不——她受不了了！

“今日我若死了，定帮你给你惨死的亲朋好友问好，若是我不死——死的便是你！”她突然厉声高喊，袖中金簪尽数没入刺客下腹，动作果断。

刺客只觉得腹中好像多了什么异物，然后猛然一痛，方才清醒，鲜血已经汩汩流出。是他大意了！顾清歌眉眼间露出得意，当她这沉甸甸的一头花样是浪费，满头头饰就一根簪子？

“清歌！你们这群废物，跟着我跑做什么，快去救人啊！谁跑最后回府我让我爹削了你们的狗头喂军犬！”远处传来女子盛怒的喝声，又有灯火明灭，显然是云岚等人已经摆脱了缠斗，赶来救人的。

刺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却有许多让顾清歌看不明白的内容，而后果断地身形一闪，没入长街尽头黑暗中。

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有猜疑，有震惊，有迷惑，甚至还有一分……不舍，唯独没有了最初他如虎猛烈扑来时的杀意。

他奔跑在街头，印象中残留的是她眼中的恨如熊熊烈火，眉宇神色却如同寒冬冷冽的冰，那般坚定的神情和八年前一模一样，一模一样……被囚禁在盛京的七年间，她的利刃还没被磨平么？不像她，和他之前几次见过的顾清歌太不像了，简直是两个人——不，应该说，简直像是八年前的顾清歌又重新归来了一样。

那般冰火相撞交织出的愤怒又像极了两年前的他，让他震撼却又疑惑。她一个连续七年养在深闺的小姑娘，又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这样痛恨呢？她那具看似娇弱不堪的身躯，怎么能够容纳着这样震撼人心的灵魂，又怎能迸发出这样强烈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