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天来，顾清歌略微适应了这里的生活，统合了她前世和顾清歌这副身子的一些记忆，开始着手察问奚钰提起的那件事。

顾清歌闲来和房里的丫鬟们闲话，“涤月，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涤月正和身边年纪小的丫鬟们推推搡搡，此刻笑嘻嘻地说：“回姑娘，涤月跟在姑娘身边有五年了。”

“琅嬛呢？”

琅嬛答道：“回姑娘，满打满算六年了。”

顾清歌靠在榻上，下巴向涤月那边抬抬，“涤月，你今年多大了？”

“姑娘忘了么？涤月和姑娘同岁，今年虚岁十六。”

“琅嬛呢？你多大了？”

“回姑娘，奴婢比姑娘小两岁，今年虚岁十四。”

一个十四，一个十六，这么排查着实也问不出什么来……

涤月奇道：“姑娘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一旁的小丫鬟笑着推了涤月的肩膀一把，“做什么，你说做什么？姑娘在筹划把你们两个嫁出去呢！”

涤月伸手去掐那丫鬟的脸，“流莺，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净说些不着边际的混话！”

流莺连忙往别人身后躲，不甘示弱地大声嚷嚷：“你别不信，你问问姑娘，看我说的有没有错？”

涤月转过脸来看着顾清歌，顾清歌故作镇定地笑笑，“她说的没错，这事虽然不急，但也是时候替你们留意着了。”

涤月冷哼了一声，说道：“姑娘的亲事还没有定数呢，哪里就轮到我们了，怎么也要等到——”说着含着笑意看了顾清歌两眼，“怎么也要等到姑娘和钰世子的事情定下来！”

琅嬛闻言连忙去遮她的嘴，“你这个人，嘴上怎么没个把门的！这种话是能乱说的么！姑娘还未出嫁，名声还要不要了？”

涤月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自己打嘴，低头认错道：“是涤月错了，涤月口无遮拦，姑娘莫怪！”

顾清歌现在身体里的灵魂毕竟是现代人，她实在不觉得这种玩笑话有什么大不了的，因而继续挑着盘子里的蜜饯，没什么反应，几个丫鬟见她没有反应，便都噤了声，各自告退去干活了。

涤月还暗自奇怪，顾清歌是个极其小心谨慎的人，生怕被人抓住把柄，因而也活得很累，以往这种事情上顾清歌非和她们较半天的劲不可，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竟然没和她们几个计较？

几个丫鬟都走光了，房中却还站着一个人。顾清歌抬头看了一眼，见琅嬛站在原地不动，于是吩咐道：“我暂且没什么需要你服侍的，你先下去吧。”但琅嬛还是原地站着，期间抬头看了顾清歌几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话就说吧。”

琅嬛又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奴婢有一事，求姑娘应允。”

“怎么了？”顾清歌心想，丫鬟之间无非就是那点事情，“被人欺负了？还是底下的小丫鬟不服管？”

琅嬛摇摇头，道：“姑娘刚才提到我和涤月的亲事，可是认真的？”

顾清歌恍悟，“哦——你有心上人了？”

“没有的事！”琅嬛否认，“我其实是想说，这件事情能不能再放一放？我是真心想跟着姑娘一辈子的，暂且不去想嫁人的事情，我也不是贪图府中的富贵，只是……”

“只是什么？”顾清歌追问。

琅嬛红了眼圈，跪下说道：“我五岁进府，六岁起就跟在姑娘身边，我的心是如何的，姑娘不会不知道，当年我父亲出事，老爷和夫人愿意接下我这块烫手山芋，北镇侯府的恩情我会铭记一辈子，我谢琅嬛今生今世就算跟在姑娘身边终生不嫁，也不会有半句怨言的，只求姑娘不要这么早把我嫁出去。”

顾清歌眼皮一跳，原来是她？

可是一般人都听得出，刚才顾清歌所说替她们找婆家的事，不过是几个女孩子在一块嬉闹的玩笑话，这丫头反应却这么大，倒是叫顾清歌吃了一惊。

她不动声色地嗑着瓜子，问：“你怕我看走了眼，把你嫁到一个不地道的人家？”

谢琅嬛拼命摇头，“八年恩情，琅嬛无以为报，只求姑娘能多留我几年，让我多照顾姑娘几年，至少等姑娘自己嫁了人再说我们的事。”

“我知道了。”顾清歌安慰她，“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在意，只是你和涤月是我房中的大丫鬟，你们两个的终身大事，我不能不重视。如果你们不愿意，尽管来和我说，丫鬟到了二十再嫁人的也不是没有，将来你们若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也尽管告诉我，我也是不会阻拦的。”她很好说话的，人家既然强烈表示自己不愿意嫁人，那就不嫁好了，否则仅仅是因为“年龄到了”一个理由就硬把人嫁出去，那多没有意思？

“多谢姑娘。”

“你回头把这话也告诉涤月，你们两个我是一般看重的，我尊重你们的意愿，绝不会强迫你们嫁人。”

琅嬛抹抹眼泪，感恩戴德地出去了。顾清歌倒觉得有意思得很，这个丫头看起来很老实，比涤月稳重，而且是她母亲顾氏放在她身边的人，应该是忠于顾清歌的，那她之前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奚钰帮忙打听谢琅嬛的事呢？一个深宅大院里几乎没有任何人脉、不与外界交流的女孩，敏感、纤细、多疑，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最怕的事无非是身边的人背叛自己，是什么让她觉得谢琅嬛有背叛她的嫌疑？

顾清歌闭上眼睛回忆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想起有关于这件事情的蛛丝马迹。

此时她把自己能想到的一些线索在纸上列了出来，试图把一些事情联系起来。奚钰是个很关键的点，目前看来，有奚钰在，她还算是有一点点的倚靠……

但倚靠别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内宅中时间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自秦歌穿越后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脑内消化顾清歌的那些记忆，因此精神倦怠，时常困倦多眠，间或某些记忆让她头疼欲裂，大部分时间都是睡过去的。

很快到了夏至那日，少不得要准备一二，与顾彤一起进宫赴宴。

这天，顾清歌穿一身藕荷色衣裙，头上戴着一顶月白帏帽，腰间打着桃红的络子，坠一个浅紫色丁香纹荷包，满心好奇地要去传说中的清凉宴一探究竟。她在垂花门外与顾彤碰面，顾彤今天穿着一色水蓝衣裙，衬得她肤如凝雪，气色极好，可见是下了功夫打扮的。

顾彤看见她，很是趾高气昂地上了后面一驾马车，顾清歌摇头失笑，上了前面的一驾，二人的车子一前一后往宫中走去。

抵达会场的时候天色将黑未黑，她们来得不算早，但也不算晚，许多名门望族的公子小姐都早已经到了，和各自的小团体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起，这里杂人众多，顾清歌不太想主动和人搭话，顾彤则是出于“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目的，两人都用帷帽遮住了脸。

这时，有一个身穿淡雅的鹅卵青襦裙、梳着高高云鬟的少女走过来，态度亲热道：“清歌，你可来了，早就听说你今年要来参宴，我们两个可是许久未见了。”

顾彤有意无意地瞥了那少女一眼，招呼也不打便走到一旁的一个小圈子中谈笑起来。少女明显是神色不悦的，但是并没有过多计较，只是皱着眉问：“怎么，她也来了？顾大人让她来的？”

顾清歌见了她便一晃神儿——这是她在第一幕梦里看见的那个女孩儿。记忆中这个少女叫云岚，比她大一岁，是当朝大司马兼太保云起的女儿，顾清歌一见到她便生出一种熟悉感和安心感，她们应该关系很好。

顾清歌有意不想提奚玉的事，只是说：“本来我是替我母亲来的，但是我父亲又说顾彤年龄到了，应该跟着来见一见世面。”

云岚的不满已经很明显了，“要我说，顾大人还真是偏袒她，这也就是你，若是换了我，非得想法让她半路就哭着回家。”

顾清歌淡淡地说：“我懒得与她计较，费时费力的。”

顾清歌一面与云岚交谈一面注意到，这里也不乏与男子大肆畅谈、也不戴帷帽的女子，云岚也没有戴帷帽，而且很多从打扮上来看也不是已经出嫁的女孩子。看来北镇侯府家教甚严，在这样一个思想氛围还不算十分拘谨的时代，顾运鸿大概是相当迂腐的那类人。

“你总是这样，你……”云岚的腔调刚起来，训人的架势还没摆开，就听见旁边有人喊她打招呼。云岚暂时无暇与她计较，走到一旁去和人寒暄。

云岚一走，顾清歌又没事做了，便支棱着耳朵听别人谈天，周围一片小姐姑娘娇滴滴的谈笑声，乍一听很是腻味，又听见众多谈笑声中响起一个娇到有些刺耳的声音说：“怎么，你一个庶女也跟来了？我还以为——”那女孩拖着长音停顿了一下，环视了一周，故意吊着胃口，“我还以为这个清凉宴是京中嫡女嫡子的宴会呢！”她话音一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娇笑，但是也同样引来很多人的侧目。

被嘲讽的对象正是顾彤，她此刻却低头赔着笑，一言不发。这副只会欺负家里人，冲外人却没有本事的无能样子，让顾清歌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她，回想起以往顾彤对她做的种种，她干脆就站在一旁静观其变，丝毫没有上前去帮忙的意思。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顾清歌突然感到如芒在背。

她猛地回头，周围并无可疑人物，她却总觉在被人窥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