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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龙阵之害群之兵》第一章招兵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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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中午。

虽然只是初夏,阳光却已经很毒,天地间被烤得像个蒸笼,满城树叶也都半死不活地垂吊着,仿佛坚持不了多久,它们就会脱水而变枯黄,也或许,在烈日凶猛的暴晒下自燃,变成不再忍受煎熬的尘灰随风散去。

一座五层的在本城算得上是高层建筑的楼顶上,奄奄一息地垂着一面旗,卷曲着不动,旗是白色的,是那种阴森的惨白,就像刚从坟墓里被野狗拖出的白骨,偶有风来,旗角随之一摆,略略展开了些旗面,原来旗面上除了惨白,中间还有沾有一团血红,就像医院里裹伤的纱布,使人看着刺眼,瞧着心惊。

旗子不止这一个,城内的各个高层建筑上几乎都悬挂着这种旗,而且悬挂得许久了。

四年前,镇守此地的韩将军,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将他的部队在日本人面前神奇地消失掉,使那些自负得不可一世的日本人一时不知所措,在对中国古代的各种空城计、疑兵计、诱敌深入、欲擒故纵等战策做了多轮研讨,并派遣侦察小队围着这座城市转了数圈,试探了多次后,才小心冀冀地走进城里。

尽管已经入城,但日军战略战术研究部仍认为,韩将军神鬼莫测的脱身计谋给日本军队的自尊心带来了一定程度的伤害,可见,后人将韩将军说得一无是处是不对的,至少他在“不战而屈之兵”的理论上是做过深入研究的。

韩将军悄悄的走了,日本人灰头土脸的来了,也就是自那时起,这种白布沾血的旗子就开始在城内各个建筑高层上摆晃了。

距这面旗子不远,有一块颇为空旷的场地,这是城内四大著名的劳务市场之一。

每天,这里都聚集着成堆成群的找工作的人,就像池中寻食群鱼,招工的业主就是他们目标,当业主打着招工牌子,还只走到场地边时,他们就蜂涌而上将其围成一团,纷纷表白着自己有如何如何的技能,有如何如何的力气,而其中大多数其实并没有什么技能,力气实有一把。

那些真正有技能的,并不着急,他们也有牌子,小牌子,上面写着诸如泥匠、木工、电工、机器维修之类的字,端坐在场内,冷着眼瞧那些围追的表白者,直到业主奋力挤到他们面前时,他们才矜持地展现微笑并扳着手指用很内行的话,一二三四地罗列术语,推送着自己的技能,直至业主点头。

鉴于市场秩序的混乱,有更多的招工业主并不打招工牌子,他们甩着手来,像来看热闹,盯到中意的,就走过去缓缓地谈,谈不拢,就再寻下一个,不过,再去寻下一个时,那些已看出端倪的急寻工作的人,就会围拢上来将业主置于自己的表白范围之内,使之难以脱身。

所以,这个地方总是很热闹,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都驱不散这里喧嚣与拥挤。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这里变得安静了,来这里的人也少到稀罕,竟至诺大的市场门可罗雀,究其原因,大概是这里自半个多月前摆了一个招人摊位的缘故。

这个摊位搭得很讲究,有防晒的凉蓬,有拦人的围挡,有规划行走的旗绳,还有四名维持秩序的警察。

摊蓬里摆有几张桌子,分别用来登记、查验、审核和造册。工作人员有十几个,一律穿戴着齐整的政府制服,人人都是一副严肃而认真的表情。摊前立有一块写着招人启示的大立牌,非常显眼,如果视力不算太差,远在场外就能辨清大概。

摊位刚设立时,的确把整个市场内的所有找工作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他们个个都揣着按耐不住的兴奋与激动,围住大立牌指手画脚地热烈讨论。

“嗨,这家太有气势了,一定是家大公司,大企业。”有人说。

“肯定是,你看还有警察维持秩序,错不了,东家一定很有背景。”另一人附和。

“喂,喂,老兄,”有一人拍拍旁边热议的人,问道,“那上面字,写的是啥啊?”

被拍的人一摇头,“俺也不知道,俺不识字。”

终于,有识字的人指着立牌上一列最大的字念出声来,“省保安大队招兵报名处。”

“原来是招兵的。”在叹息和失望声中,聚集的人群一哄而散。

三天过去,没有一个人来报名。

第四天,招兵处的负责人被调回,换来一名新的负责人,他带来了新的招兵手段——散发传单。

招兵处的十余名工作人员人手一摞宣传单页,满场散发,同时还要激昂地解说当兵的无限好处。

虽然市场内的每个人几乎都手攥传单,但仍是没有人报名。

有一个人不屑地将传单丢在地上,被一工作人员看到,一把揪住那人,斥道,“你故意丢弃踩踏宣传资料,是什么意图?”

被揪的人并不服气,说,“那又怎地了?别说,我还没踩,你这一提醒,我还真踩上一脚,你能怎地?”便抬脚踩住传单。

工作人员回头高呼,“这里有人踩踏传单,公然破坏招兵工作,他在挑衅政府。”

喊声过后,一下子冲上来十几个人,包括四名警察。

负责人沉着脸逼到被揪人的面前,此时,被揪人已吓得两腿乱抖,口中直道,“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

“两条路,”负责人伸出两根手指,说,“一条,坐牢,也许会被以敌视政府罪处死;另一条——”回手向招名处一指。

于是,招兵处就招到了第一个人。

再然后,人们只要看到抱着宣传单的人向自己走来时,就拔腿跑开,后面的人若不舍穷追,便拼了命地绕场疾跑,随后加入奔跑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就像受惊的羊群,于是,诺大的场地,就便成了你追我赶的田径场,引得一过路的外地游人感叹道:这里体育强身的风气好浓哟,竟有这么多人一起练跑步。

三天过后,并没有第二个报名者加入,然后,负责人又换了,新来的负责人对前者发宣传的手段一脸的不屑,他当然他的得意的妙招。

招兵处一侧很快就搭起了一个小戏台,一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小戏班开始在台上演出,唱的是特意为招兵编的剧幕,花旦、青衣、武生轮番的上台忙活,这一招果然有吸引力,招兵处前一下子又聚满了人。

“喂,听说这形式叫路演,可以不花钱白看戏。”人们情绪高涨地议论着,对台上的花旦、青衣评头论足。

一出戏演罢,上来一个说快书的,晃着两块铜片,口中念念有辞道:

“闲言碎语不要讲,单表表来咱这儿当兵有多吃香,

头一件,威风的军装身上穿,从此不用买衣裳。

再一件,一把钢枪肩上背,再也不怕遭人抢。

第三件,军营里面的伙食好啊,吃的是红烧排骨辣大肠。

第四件,军票银元兜里揣,一年不到就能盖大房。

第五件,英勇杀敌建奇功,娶他个三妻六妾挤一床……”

“他娘的,当兵打仗,有没有命娶老婆还不知道呢,就来三妻六妾,糊弄谁呢?”有人悄声嘀咕。

不过,这招法还真的管些用,有两个人着了魔似的挤过去报了名,然后就顺利地绕到后台,去偷瞧唱戏的花旦青衣,结果,就眼看那妖娆的女子卸下粉妆,脱光了上身擦汗,竟然是个男儿身,两人大失所望,喧叫着要退名,被工作人员一顿胖揍,并要挟送进监狱,这才认了命,不再喧叫。

然而,三天过后,第四个报名者一直没出现,于是,负责人又换了,换了一个满脸带笑的人,他来的第一天,就雷厉风行地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发生在上午,由于报名处撤去了戏台,更没有人愿意靠过来,摊位前就显得十分冷落。

忽然,场内有一些骚动,原来是来了一位招工者,大概是考虑到这里的人大多不识字,也没有举牌子,只在场中吆喝,“医院招工啦,招抬尸工,医院招抬尸工啦——”

“抬尸工是个啥活?”有人问。

“就是抬死人呗。”有人答。

虽然工种并不好,还犯忌讳,但对于急于找工作的人来说,有活干总比没活干要好,于是,一大群人就围了上去,纷纷表示自己有力气,不怕脏,更不怕鬼。

一大群人就这样喧叫着,追堵着,乱哄哄地从招兵处的摊位前掠过,将一干招兵处的人馋得两眼发红,纷纷对负责人泣诉说,他们那是在挑衅。

那位满脸是笑的负责人在发出“呵呵”两声后,就下令一众手下及四名警察前去抓人,十多号人如恶狼般冲入人群中,倾时就抓来五个,其中包括医院的招工者。

招工者本是要被冠以扰乱市场秩序罪送去监狱的,只因他有诚恳的表现,才没有去,他的诚恳表现是积极地要求在报名册上填上自己的名字。

其他人的罪名也都不轻,当然也都因为态度诚恳,被造入了招兵册里从而免去一难。

这一下子就招入了五个人,众人都是大喜过望,于是到了中午,第二件事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那其实是一场骚乱,骚乱中,有十三个人被抓,既而他们都成了招兵册上的一员,其中的两个还是招工者。

到了下午,第三件事随之出现,这已不能算是事,而是一种现象,诺大的劳务市场,除了招兵处孤伶伶地矗立,竟再也寻不到一个人了,而且,这种现象一直延续了下去。

第二天,招兵处负责人便被撤走了,撤走他倒不是因为他把劳务市场的人都吓走了,而是因为他抓的两名招工者中的其中一名,是为一家日本株式会社来招工的,触到霉点上的负责人面临的将不止是撤职。

笑面人虽然走了,但整个劳务市场已经毫无生机了,只要招兵处的摊子还在,就没有人愿意来。

后来的日子简直就是在熬,没有一个人来报名,确切地说,是根本没有人肯踏入这个劳务市场。

所有人都泄了气,连上面也都觉得在这里摆摊位空费人力,工作人员开始不断地被抽走,维持秩序的警察是最先被抽走的,抽到最后只留下两个人守着摊位,又觉得没有个主事人在很不妥,就想派个人来,保安大队倒是想派人来,可日本人并不放心他们,纠结一阵后,就叫了个翻译来主事。

翻译叫佐野次郎,这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日本名,他其实姓夏,是个中国人,本是城内某商号里的小职员,因为懂日本话,就被推荐到日本人那里当起了翻译,由于不是很专业,起初不太受重视,但因为这类人才很奇缺,后来就逐渐挑起大梁。

这次让他来招兵,他的确是闷了一头雾水,他是翻译,怎地还要干招兵的活?他是给日本人做翻译的,怎地要为地方的保安大队招兵?然而他却不敢当着人发这些牢骚,还要一脸高兴地来,这时,已经距报名截止期只差五天了。

许是怕夏翻译带上情绪,又怕他懈怠工作,提给他的要求并不高,五天内只需要招来五个新兵就行,这是已是最低限度。

今天,就是第五天,他的指标仍然没有任何进展。

两名工作人员只剩下一个,不在的那个说家里有事,告了假,留下的这个昨天已经歇了一天了,但好像歇得不彻底,从早上来开始,就昏昏沉沉地歪在一旁睡觉。

夏翻译还算是个敬业的人,一直端坐着,双只前臂叠压在桌面上,一双并不很有神的眼睛透过玻璃镜片焦灼地在空荡荡的市场内扫来扫去,他的头发是经过精心梳理的,作为一个翻译,梳一个标致的中分还是很附和时尚的,然后,还要在头上抹上厚厚的发油,光亮可鉴,可以把太阳射来的光一丝不损地反射回去或折射出去。

他的心情并不如他的发型这么光亮,他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挺遭糕,毕竟,他来接手这个摊子后,没有收入进一个人,日本人会不会觉得他很无能呢?他越发感到无奈与无助,他是多么希望有人能在此时突然站在他的桌前,向他喊道“我来报名——”,哪怕这个人是个小偷,强盗,或是呆子。

闷热终于将夏翻译烦乱的敬业心蒸发掉了,他的眼皮疲惫地向下垂,他曾努力地想将它们撑起,但几番努力后,他就投降了,投降后的感觉很惬意,很舒坦,他可以什么都不必顾及,他可以做他任何想做的事,比方说,他可以不用买票,就可以进戏楼看戏,戏楼是东城区最有名的沐春楼,看的是艳压半城的花旦万紫红,万紫红不是男扮的旦角,她的美艳是天生俱来的,她甚至可以不必出声,只在场上随意走一圈,就可以压得满场鸦雀无声,不过,好像…好像许久没看到她演戏了,她去了哪里?

戏台开始模糊了,渐渐地要从夏翻译的眼前消失,夏翻译焦急起来,拼命往戏台前靠,恍恍惚惚的戏台上突然又登上了一个角色,竟是个背后插满乱七八糟的旗子,手提两只大铜锤,胡子垂至胸前的大花脸,大花脸两锤一碰,大喝道,“呔——,报名,俺来报名——”

夏翻译浑身一颤,立刻从梦中惊醒,忙抬起头,用力眨着懵懂的眼睛,急欲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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