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

烟花三月。

姑苏，百草门。

一辆极尽奢华的描金马车穿过闹市，在林家高大气派的门楼前停下来。两个驭车的翠衣婢女侍立车旁。车帘掀起，从车中走下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少妇。

那妇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一身锦锻绫罗，肤若凝脂雍容华贵。少妇跨上门阶叩开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

“大小姐回来了？！”

林家下人躬身问候。少妇“嗯”了一声径自走进府去……

一条青石甬路直通客厅，路旁的花圃中花草繁盛，几只蜂蝶正在花草丛中翩翩起舞。

林家少夫人和一身红装的小女儿看到少妇都喜出望外。林钰亲昵地叫了一声“大姐”飞扑上去，姊妹两个拥抱在一起。

——林家大小姐虽然已嫁作人妻此刻却仍不脱一副小儿女态。

姑苏百草门承载了林家大小姐太多的童年记忆。

林家自少主人病故之后孤儿寡母人才凋零。彼时林娟待字闺中还未出阁，百草门主人唯有将家门希望寄托在三个未成年的孙女身上。他每次背起药篓手执药锄上山采药总免不了带上她们姊妹几个，身为大姐每次外出林娟都要肩负起保护两个妹妹安全出行的重任。正是从那时起，三姊妹在祖父的言传身教下开始对那些充满神奇力量的根根草草产生了浓厚兴趣。

“娟儿，”林家少夫人慈爱地望着女儿：“这一次回姑苏就多陪祖父住些时日。祖父老了，一个人整天跟那些根根草草相对会感到孤单寂寞。”

林娟点头。母女谈及百草门主人最近的身体状况，林家少夫人眼睛里郁结着忧虑。自从林家少主人病故之后百草门主人的身体已大不如前。

“不知道这两年小妹的武功精进了多少？”

林娟忽然岔开话题握住了林钰的小手，看似亲热纤纤手指却已搭上了她腕上的脉门。林钰“哎呦”了一声，不等大姐手指发力手掌一缩跟着出了一个肘拳，姊妹二人各自向后跳开一步。

忽听一声叹息：“错，错，错，这一招正应该用咱林家的金丝手反腕擒拿。”随着话声客厅中走进一个白发白须稍嫌清瘦的老人。

两姊妹对视一眼突然双双抢上，一左一右各自把持住老人一条手臂，看他在别人掌控之下又做何应对。老人喝了一声“小心了。”双肩一抖，卸力发力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二人均已被他摔翻在地上。

“祖父！”

两姊妹双双拜伏于老人膝下。

百草门主人年事已高，虽然耳不聋眼不花但此刻也止不住一阵微咳。

他哈哈大笑伸手扶起这一对姊妹花。林娟忽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外面吩咐一声，立即有一名随车的翠衣婢女呈上一支长白山的百年老山参。这是她特意从关外千里迢迢带来孝敬祖父的。百草门主人摆手要林家少夫人把山参收起来，然后问：“最近听闻江湖传言，你随身携带的那把秋水剑不慎遗失，不知道找到没有？”

林娟恭恭敬敬回答说：“明月山庄已派出人手四处打探剑的下落，只可惜现在还没有头绪。孙女此次回姑苏一是为父亲上坟祭扫，二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几个人在客厅说了会子话，林家少夫人见女儿长途跋涉车马劳顿，神情间早已落满疲惫，她亲自下去为女儿收拾房间，两名翠衣婢女也安排了住处。

林娟确实已有些累了，她小憩片刻然后简单吃了些东西。正这当口林钰突然蹦蹦跳跳地闯进房间，一脸神秘兮兮的表情拉起她的手便往门外跑。

姊妹两个人出了房间穿过几重院落，径直来的林家禁地“药王阁”。这药王阁斗拱飞檐几乎是百草门所有建筑当中最气势恢弘的一座。在这里不仅有百草门悬壶济世的独家秘药，更长期封存着林家先人和坊间各大名医圣手流传于世的潜心著作，外人每每止步于此，而现在林家二姑娘为了继承家学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踏出过药王阁的门。两个人在药王阁门前停下来，死气沉沉的药王阁好像一座死人墓。林钰叫了一声“二姐”，轻轻推开房门，两个人生怕惊扰到里面的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房中窗明几净，四面墙壁都纤尘不染地堆满了书籍。堂前悬挂着一副尝百草的神农氏药王菩萨像。一个身上凝结着迷惘、惆怅与淡淡幽兰香气的白衣少女正端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手抄一卷《神农本草经》。两个人的出现惊动了她，少女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一双稍嫌忧郁的大眼睛里露出了惊诧，她轻轻叫了一声：“大姐、三妹！”站起身伸出一双白皙的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牵住二人，三姊妹面面相觑不胜欢喜。

百草门主人叹了口气，手提食盒从外面走进来：“既然你们姊妹几个都在这里了，祖父正好带你们去见一个人。”说着他走到墙下，打开一道设计隐蔽的暗门，夹皮墙上立即出现了一条秘道。百草门主人把食盒交给林娟，然后手捧一支烛台带姊妹三个人拾阶而下。秘道狭长，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什么地方，走到尽头原来是一间匠心独具的暗室。

这药王阁当中另有玄机，身为林家后人林娟林钰竟全然不知。祖父要带她们见什么人？那人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

暗室不大，但布置相当讲究。室内一张锦榻上一动不动地平卧着一个单薄的纸样苍白的人，那人显然已在这里卧病多年，虽然今天只是初见，但是林娟还是一眼认出那人俨然便是她们死去多年的父亲！

林家少主人看到三个女儿齐齐出现，眼睛里竟然有两行泪潸然滑落下来，但是他脸上那木讷的神情表明他现在分明与常人不同。林娟初见“病故”多年的父亲吃惊不小，回头看见二妹林琪神态如初，显然她早已经知道了这其间的秘密。几个人中只有林钰一脸茫然，她还不知道躺在她面前的人正是她小时候朝思夜想的父亲。

百草门主人清瘦的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表情，愧疚地望着姊妹三人：“你们都看到了，你们的父亲并没有死，但是现在只能像死人一样躺在这里。那时你们还都很小……祖父徒有名医圣手之名却不能救治自己的儿子，实在愧为人父，更有愧于你们姊妹三人。”

“祖父！”三个姊妹花垂下头声音哽咽，眼睛里隐约已有泪光。

“可是，”百草门主人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犀利的冷光：“你们知道你们父亲因何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吗？”

——林家少主人横遭劫难一直是林家所有人的痛。时隔多年旧事重提，难道这其中另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林娟满脸诧异的神情，她已开始从祖父的话中感觉到了不安：“父亲不是患上了一种怪病？”

“错！”百草门主人字字泣血地说：“他是中了幽冥鬼都的毒才落得现在模样。祖父有一种预感，总觉得鬼都所用的毒应该跟咱百草门多年前遗失的那本《五毒经注》大有渊源，这也正是祖父夜不成眠，忧心不已的一件大事，但是祖父发现你们父亲中的毒似乎比那毒经上所有的毒都要歹毒霸道，以致于面对这种毒祖父也束手无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全你们父亲的一条命而已。”

跳动的烛火忽明忽暗，好像一只起舞的夜精灵在黑暗中散发出惨淡而诡异的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