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不久之前，月亮不留痕迹地沉入大地。这座城市，以及周围曲折的群山，全都陷入无法唤醒的安眠。

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汽车的引擎声格外响亮。那种由远而近，渐渐消散的声音让人不由得想起旧时代的火车站：轰鸣声与寂静交织在一起。听到声音的人大概会想起黎明时分火车喷出蒸汽的情景。那是只有在老电影里才能见到的情景。如今，这层想象竟由一辆在深夜里奔驰的汽车唤起。

达米安坐在车里。周围实在太安静了，他有些受不了这浓重的寂静，空气中充满了窒息的味道，像是被火焰燃烧过后的密闭容器。他打开音响，里面传出玉置浩二的声音，那是《friend》。他喜欢这首歌曲，毫无缘由，也许是因为这首歌带给他的感受非比寻常。他的手握紧方向盘，觉得好多了。

大概还有两公里就到达目的地，达米安默默地想着。今天早上，他收到一份邮件。邮件里面有一张地图，上面画着这次出行的目的地。地图的下方有一行红色小字：我在这里等你。

一份无头无尾的邮件。达米安随手把邮件丢进垃圾箱，他见过很多恶作剧，觉得这个恶作剧太低级，一眼就能识破。

可没过多久，达米安的脑子里又想起那封邮件。他努力想要忘掉，但于事无补。他承认，恶作剧的主人达到了目的。这样一来，达米安不得不接受自己被恶作剧耍弄的事实。

从小到大，只有达米安耍弄别人，还没有人耍弄过他。

于是，他决定前往地图上标识的地点。那是城市的边角，还未受到工业文明的侵扰。

可是当他真的踏上寻找恶作剧主人的道路时，他又思考自己是否正踏入一个陷阱。汽车已经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顾不了那么多，也不能回头，如同他的混蛋的人生，即使背负骂名，也要一如既往地活着。

坏蛋的人生就不是人生、就一文不值吗？他常这样想。

从山的另一边吹来的夜风拂过树木，吹在达米安的脸上。他有点冷，便从烟盒里抽出一根万宝路点上。他不常抽烟，只是在不开心的时候才抽几根，因为他的爷爷就死于肺癌。

他惧怕死亡，也可怜爷爷。何苦抽那么多的烟呢。

风越来越大，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但是，他的眼睛仍然看着前方，小心地开车。车灯远远地照出去，没有障碍物，也没有其他的汽车。

孤独感一点一点地爬上心头，他想尽快结束这趟荒唐的旅程，右脚不自觉的踩下了油门。

汽车在黑夜里奔驰，像一只饥饿的野兽。

毛姆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他趴在弓手的背上，周围的景物正飞快地向后倒退。他还没有适应飞行的感觉，即使弓手背着他，他也觉得不舒服。

他闭上眼睛，尽力甩掉夜风吹在脸上的凉飕飕的感觉。

“睁开眼睛，如果不习惯飞行，将来可是会被杀死的。”弓手说。

毛姆把眼睛睁开，他很好奇弓手的脑袋后面是否长着一双眼睛。

弓手那头金色的头发因为飞行而在空中漂浮，因为光线不足，所以毛姆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你在看什么？”弓手问。

“眼睛咯。”毛姆说。他一开口，声音就变了模样。他们移动的速度太快，连声音都不可避免地向后面逃离。毛姆吓了一跳，他以为还有另一个自己在背后说话。

“你以为弓手是靠眼睛瞄准目标的？”

弓手的声音没有发生异常，与平时听到的一样。毛姆想不出原因，干脆不考虑这个问题。他想象着弓手射箭时候的模样，那对眼睛似乎不是在捕捉目标，而是给人一种模糊不清的感觉。

“不然呢，难道依靠直觉？那与在黑夜中射鸟有什么区别。”毛姆说。

“黑夜射鸟吗？”弓手笑了起来，“真是有趣的比喻。”

“你说过你们是不可理解之物，那么依靠常识对你们做出的推断必然会错的一塌糊涂。”毛姆说。

“也不尽然。”弓手说，“至少，黑夜射鸟这个比喻很贴切。”

“你们都是怪物吗?”毛姆问，“专门来人类世界搞破坏？”

“说我们是怪物也不算过分，毕竟这只是一种修辞，同神灵之类的事物没有多大的区别。”弓手说，“至于我们来到人类世界的目的，其实并非取决于我们，而是由你们人类决定的。说白了，我们这些怪物只是一种工具，那些飞机坦克与我们差不了多少。我们给予你们超越世界的力量，仅此而已。”

“就是说，如果我现在要当一个超级大坏蛋，你也会帮我干坏事咯？”毛姆问。

“原则上是这样。”弓手回答。

“这个世界上的坏人总比好人多吧，特别是当他们掌握了毁灭性的力量。邪恶的人占了大多数，这个世界不就危险了？”毛姆说。

“这就是现实，不可避免。”弓手想了一会儿，“但是，不是所有的侍从都会听从主人的命令，尤其是那些带着前世羁绊的侍从们，他们会想方设法地摆脱主人的控制，为了结束宿命。”

“真不明白，你们侍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毛姆想象着那个世界的模样。

“侍从也好，人类也好，归根到底都是有血有肉的存在。”说完，弓手带着毛姆落在了寺庙后方的一块岩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