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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芜幻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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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离开小镇后,向东北踏雪而行,绵延的露罗干姆便在视野可及之处,山峰连绵,一望无际。随着脚步,地势逐渐升高,曲曲折折走了足有一个小时,他来到两座小山的山脚下。这两座小山突兀在群山外,相并成偶,高矮一齐,当地人称鹿茸山。他贴着山脚,又蜿蜒行了数里,一个小村庄印在眼前,便在一处山坳里。这便是米诺姆村。泠河以南、露罗干姆山麓下分布着许许多多像米诺姆村这样的小村庄,房屋都是圆顶设计,土墙木梁,以藁草覆盖作顶,顶面弄得又高又陡,尖端处常设有木质或其它坚固材质的圣环。布在这个小村庄出生长大。从他记事的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与这些世世代代居处在此的贫苦农民们有所不同。小时候,他经常被村里的小伙伴们戏弄谑笑,说他是外面来的野孩子。终于有一天,他受到了欺负,大哭回家,妈妈这才晦涩地告诉他,妈妈是逃难过来的,而爸爸早已经死了。布伤心欲绝,还欲追问,妈妈却什么也不肯说。事实上,米诺姆村的的人们大多淳朴,对这对外来的母子多有照顾,尤其村长卡恩,施惠颇多。布一边预想即将到来的冒险旅程,一边料想妈妈吃下自己带回的药从而变好的模样,满心愉悦,兴冲冲地扎进村子,遇到村民,便热情地问好打招呼。老村长卡恩佝偻着身子,站在屋前,他的老陆行兽正卧在带有顶棚的小栏圈里嚼草料。布跃上坡来,跟老头儿打招呼,笑道:“卡卡木精神好多了啊。”

老陆行兽慢吞吞地抬起脑袋,嘴巴犹在不紧不慢地蠕动,瞥了来人一眼,又将脑袋埋下去了。卡恩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作了一个谢沐礼,应道:“圣光感耀,小木真是好多啦。想当年,它可是健步如飞啊。从会下城一路回来,也是这种鬼天气,我都冻僵啦。真没想到,卡卡木能认得路。没有它的话,我是早没啦。”

“您这可说过很多次了,我耳朵都生老趼啦。”

卡恩哈哈直笑,问道:“我就知道,草料是你加的么?”

“我早上起来得早,看见它精神不错,像跟我要吃的呢。不像现在这样,对我爱理不理的。”

这位虔诚的圣教徒作了一个合手礼,问道:“凯丝汀怎么样了?”

“还在吃药呢,应该很快就能好了。”

“愿圣母保佑。家里如果有困难,尽管跟老卡恩说。”

“您又开始啰嗦啦。小布现在可是很厉害的赏金猎人呢,放心好了。今天又接到了新委托,在库卡村,一会儿就出门去了。”

老头儿道:“小布真是长大有出息了呢。你快回去吧,跟凯斯汀说一声,别让她担心。”布走了几步,老头儿又叫住了他,交代道:“今年的算头也可以缴纳了,你回去准备一下。最迟下个月,镇上的周正老爷说来就来啦。”布点头道:“等我这趟跑过,这就交纳过来。”

布回到家,看到母亲凯斯汀拖着惫懒的病体,正在土砌的灶台前,欲揭开沉重的木锅盖,却有点力不从心,连忙上前帮忙。锅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凯斯汀单手叉腰,扶着灶台台面,询问儿子进城的结果。布汇报了情况,包括遇到放债者们的事情,只是隐瞒了曾遭遇弩箭袭击。他扶着母亲回到床上躺下,在母亲的要求下,将家里仅剩的一点残米下锅煮下,将数种药材一股脑儿倒进药罐里熬制。他熬好了药,看着母亲将药喝完,又吃了一碗粥。不一会儿,母亲沉沉睡去。他盛了一大碗稀粥,就着黍粑粑吃下。见天色尚早,决定立刻出发。怀揣两块黍粑粑,将剩下的食物收进小橱,带上房门,悄然离家而去。

库卡村在南方更加偏僻的山里,二年前因委托的关系,布去过一次,算是故地重游。大多行程都是沿着一条数百年前第二次圣战时留下的古道行进,路面还算平整,只在末段,穿过一个只有一条街道的小型城镇以后,才是一条上山必经的崎岖小路。小径上覆盖及膝的白雪,稀有足迹,却有一条新鲜的上山足迹。布想到这足迹必然是洁尔留下的,倒也觉得有趣儿。他攒步急行,终在入夜以前,赶到了库卡村。这是一个建在半山腰的小村庄,规模与建筑样式跟米诺姆都差不多,几十户人家参差错落。村口却有一个小池塘。布留意到小池塘里散乱着大量雪脚印,且有数处深色印记,上前查看,赫然发现那是血迹,不由得警惕起来。他放眼望去,这个暮色掩映下的小村庄透漏着不寻常。四下里不见一个人影,要不是窗户里零星透出的灯光以及高直的黑烟囱冒出袅袅炊烟,直让人怀疑这是一处无人居住的废弃村庄。村口便有一户人家亮有灯光。布上前呼门,却一直无人应答,寻到第二扇隐有灯光的小屋时,才有一个粗壮的男人前来应门。那男人满脸警惕,手里还挺着铁叉。布连忙道:“我是冒险家公会的,请问瓦伦.亚当先生住在哪里?”那男人紧张的神情稍缓,遥指道:“村长家在坡顶上,有三间房,红色大圣环,很好找。”布问道:“村长不是李洛克老先生么?”男人道:“那个去年死啦!”说罢急急关上了房门。布按照指示,很快找到了村长家。亚当先生看起来很是年轻健壮,这让布多少感到意外。村长看出了客人的好奇心,殷勤地将客人让进房屋后,自我介绍道:

“我是这里的村长,您叫我瓦伦就行了。”

布问道:“您怎么这么年轻就能当村长了啊?”

“我也快四十啦。不怕您笑话,这破村长吃力不讨好,没人愿意干啊,耆老们推脱有病的,寻死寻活的,最后没办法,落在我这个倒霉蛋头上啦。”

“您太谦虚了,肯定是您德高望重啊。”

“不谈这个啦。您能来这里,可是帮我们大忙呢。”

“我们之前应该还派了一个人过来了?”

“午后倒是来了一个娇滴滴的漂亮小姑娘,弱不禁风的,怎么看都不靠谱啊。这不,又派您来帮忙了?我劝也不听,已经上山去啦。”

“我看了委托书,不过只是一起发狂的野猪入袭事件,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啦。您放心好了。”

亚当挠首道:“您是不知道,看起来比较棘手啊。我在山下镇上打的电话,说得也不是太明白。这就跟您仔细通报一下。这野猪出现快一个月了,开始仅仅会夜里来,拱坏菜圃篱笆而已。我们组织了人手,在夜里巡逻。大概两周前,男丁们守到了野猪,把野猪打伤,却让它跑了。这就坏事了。从此以后,这野猪就发狂啦,几乎每夜都来。上周,出现了严重的事件,一个夜里起来方便的小孩突然不见了,只留下了几摊上山的血迹。我们组织人力,上山搜寻,一无所获。前天白天,山姆他爸爸应该在掏地窖,野猪袭击了他,一直将他拖到池塘那边。村里人听到了动静,上前帮忙,野猪才跑了。山姆他爸爸没挺过来,当夜就断气了。我看没办法啦,只有到镇上报告。镇长老爷却说,他抽不出人力管这种事情,让我找您们解决。所以,没办法,只有麻烦您们来处理这个灾星啦。”

布皱着眉头道:“这些年灾异屡现,听说南边的乔林受灾特别严重。您听到这样的消息么?”

“我也听说啦。传言他们镇上有上古恶魔降临,被杀掉的人会变成吸血蝙蝠,所以老有人失踪。还会蛊惑人心,不少人变得非常凶残,见到人就杀。府厅一直在封锁消息,我也只是私下听人说的。”

“也许,这发狂的野猪跟乔林这个事件有关呢。”

“不会吧,这是畜生啊。再说,隔着大几十里呢。”

“目前只能猜测。不管怎么说,先把这野猪料理了再说。”

“是的是的,只要能把事情解决了,酬劳的事情好说的,”亚当犹豫了一下,“不过,有件事---”

“有话请直说。”

“那我就不忌讳啦。我刚才说,山姆他爸爸不是被野猪咬死了?山姆会拉弓射箭,也算是村里的一把好手,不过才刚刚十三岁,气力上犹嫌不足。今早一大早,他偷偷一个人上山去了,定是去找野猪给他爸爸报仇,到现在也没回来。我想请您,如果上山看见他,务必请他先回来,他妈妈不能再失去他了。”

“没问题,您放心好了。”

亚当抚掌道:“那就太感谢您了。”站起身来,“天色已经晚了,夜里的山路十分凶险,您朋友跟山姆也定是找好了过夜的地方,您明天一大早再上山吧。”

布点头道:“好吧。”

布正坐着,看到门口有个小男孩在探头探脑,伸手招呼他进来。小男孩大概七八岁的年纪,虽然蹩进门来,任由引诱,怎么也不肯说话,只是贴着门柱儿磨脚。亚当进来,见此情形,说道:

“这是我的小儿子,叫苏兰特。”

布赞叹道:“真是个漂亮的孩子。”

亚当道:“别提了,调皮得很,”说着将两只装有食物的陶碗放在桌上,其中一只盛的是热腾腾的黍粑粑,另一个碗里是同样散着热气的碎豆稀饭,“偏鄙的地方,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贵客,请您将就着吃吧。”

布合掌谢道:“有劳您了。”

大家都吃完了饭,亚当陪同客人闲聊片刻,带领客人进入偏房。那里本是一处堆放杂物的小房间,已经设好了简易的铺盖。主客逊谢一番,主人告退。布将装备解脱下来,和衣而卧,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留意外面的动静。麻布垫子下的蒿草是新起的,躺在上面软蓬蓬的,布觉得很舒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布被一声突起的尖叫声惊醒了。他连忙跳起身,快速扎好弓囊背包,将匕首揣在手里,跳出门来。寒气扑面,月朗星疏,整个山村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银光中。他没有欣赏雪夜美景的情致,瞅定声音是从村长卧室里发出来的,也不打招呼,猛踹一脚,将并不怎么坚实的木门蹬开,只见黑漆漆的房屋一角已被破开一个大洞,突兀地十分显眼。村长亚当点亮了灯烛,焦急道:“野猪把苏兰特抓走啦!”村长夫人怀里抱着两个吓哭的孩子,瑟瑟颤抖,满脸绝望。布稍稍点头,也不吱声,钻出破洞出来,俯身寻望,雪地上野猪离去的足迹清晰可见。他插好匕首,将弓箭措在手里,循着足迹,躬身趁行,离开村庄,拐过一处山岩,赫然看到一个大如小牛犊的黑色物体在前方不紧不慢地蠕动,又惊又喜,更不思索,搭箭拉满弓弦。随着一声轻微地破空声响,弓箭飞速射出,那庞然大物随着震动了一下。布知道那是射中了,张弓搭箭,欲再补一发,却见那野猪既不逃遁,也不倒下,而是缓缓地转过了身。布心中一凛,竟忘了将弓箭射出去。当野猪转过身躯,他被那畜生闪动着诡异红光的眼睛惊到了,一时怔忡呆立,连野猪向他奔袭过来,也忘了做出反应。只有短短两三秒的时间,野猪离他只有三四米的距离。他如梦初醒,连忙拉紧弓弦,将弓箭射出去,正中野猪门面。野猪竟是异常狂猛,毫无停顿,犹自向他冲撞过来。他心知情急,只道大势已去。在这危急时刻,突然身后头顶的巨岩方向一个娇声道:“火焰!”话音刚落,一枝火箭划破夜空,奔射而出,正中野猪的脖颈。那畜生被射中了要害,跌倒在地,负痛鸣叫了起来。那声音尖锐刺耳,不类野猪的声音,反而像是一个人类孩子在嘶声叫喊。转眼间,那畜生又身中两箭,却已翻身起来,扭身奔逸而去。这令人发碜的惨叫声渐渐远去,布依然不能从惊愕从回过神来,懵懵然抬头看去,只见月光下,一个面庞清秀冷峻的女孩子搭着弓箭,站在岩石顶上,看着自己,说道:

“我们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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