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十时，头戴大帽身着曳撒出现在方雅办公室中的陆晖，有着很明显的黑眼圈，而坐在办公桌后的始作俑者却在很无良的评价着陆晖的穿着：“果然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穿曳撒就是不一样，可惜黑眼圈煞风景了一点，子吉啊，还需保重身体为好。”

“大人关心了。”穿了十五年利落军装的陆晖很是不习惯这一身，若不是实在没得选，他才不要穿成三百年前的样子出现呢：“暗组名录下官昨夜已经……”

“嗯嗯，暗组的事你慢慢研究，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大事。”方雅笑得很亲切：“还是继续昨天的话题吧，一夜时间，想必子吉已经整理好问题了。”

“下官……”陆晖一口气差点没接上来，但是当时方雅确实只是将目录摔给他，说了句明日上午到办公室来，其他的什么都说，吃这个亏不过是因为他自己的思维定势而已。

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人在矮檐下，必须要低头，这里不是北方军团将近半分钟后，陆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为何会选择我。”

“这你要去问别情。”方雅起身：“边喝茶边弹罢，子吉喜欢红茶还是绿茶。”

“没什么区别。”陆晖耸耸肩：“如果有伏特加我会更喜欢的。”

“上午就喝酒不好，这里不是西奴儿干都司，不需要用酒精来御寒。”转过一道木门，却是个小小的茶室：“还是喝红茶好，养胃。”

方雅一边行云流水的摆弄着手中的紫砂壶杯，一边教育着陆晖：“在军队里很多东西可以不用知道，但是在锦衣卫，需要知道的，却非常多。”

“包括红茶和绿茶？”

“锦衣卫虽然不被待见，但是很多场面上的宴会还是有的，子吉总不能指望日后在某个大家的茶会上找得到伏特加或者烧刀子罢。”方雅将一盏色若琥珀的茶水放在了陆晖的面前：“尝尝，上好的祁红。”

“晖谨受教。”大概是因为变化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来及将考虑事情的思维从军人档调至官员档。

“虽然别情在信中多次提过你，但是你并不是我选择的。”方雅仔细的解释着：“我只是告诉别情，需要一个信得过，有脑子，肯学习的人。”

“这种人，锦衣卫内部不是很多么？”

“在这里太久的人不行，在这里不久的人也不行。”方雅微笑打了个哑谜。

“刚好下官的官职也刚刚够。”陆晖有所明悟：“能满足这三个条件，下官当真荣幸。”

“你很聪明，别情看中的人不会错的，而且，他也跟我说过，你想得太深，其实并不适合在军中。”

“军人不应该有思想。”陆晖接了上去：“参谋长大人时常敲打于下官，可惜下官当年在书院两年，学了总要去乱想的坏毛病，只是……锦衣卫应该有思想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方雅的语气有些惘然：“若无有思想，锦衣卫只是把刀而已，只要握住了柄，谁都可以拿来用。可是若有思想……又应该是什么样的思想呢。”

“大人都不知道，下官怎么会知道。”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确实……与茶砖很不一样：“第二个问题，我需要做什么。”

“这就不止是一个问题了。”方雅再替陆晖换了一盏茶：“慢慢品，莫做牛饮。”

“最直接的呢？”

“因为你的前任被刺杀了，你需要做的是，坐稳坐好这个位置，别再让我再去找人。”

“哪方面干的……”陆晖几乎是习惯性的接口

“我需要的是一个继任，而不是一个复仇者。”

“是，下官会努力改正的。”

“那么，最根本的方面呢。”再度端起了茶盏，陆晖开始学习小口品茗。

“子吉当年能入东林学院，对帝国的历史，应该会有很深的了解罢。”方雅没有回答：“帝国延续至今近六百年，这六百年中，能让帝国延续至今，成为亚细亚洲第一强国的关键点，或者说转折点有几。”

“这……”沉吟一阵，陆晖给出回答：“以下官看来有三处。”

“哪三处？”

“土木堡之变、平闯灭满、立宪。”

“何解。”

“我大明至今五百六十一年，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土木堡之变虽是英宗皇帝之过，但之后拒瓦剌之条款，立代宗皇帝，死守北京却是我大明精神之所在，若无此等精神，今之大明，早为四夷盘中之餐矣。”

“那平闯灭满呢。”

“崇祯帝时，大灾连年，民不聊生，闯贼起事非是偶然，满人亦于关外蠢蠢欲动，其形式之败坏，已然有亡国之势，晖读史书至此处，亦会冷汗不止，为古人担忧。好在……”

“好在有定国王。”方雅接了过去：“佐崇祯帝平内患，灭外祸。定国王实乃不世之才。”

“更重要的是，自定国王始，我大明才有开疆拓土之志。”陆晖嘿嘿一笑：“以往不过守成，便是太祖皇帝，出兵漠北尚且还兵，回退长城之内。而定国王挥军灭满之后却是一路向前，东抵大洋，北至北海，西么……晖现在跟罗刹人打生打死的地方，还是当年定国王策马之地呢。所谓不世人杰，当真真是说定国王的。”

“是啊……若是现在还有定国王这样一般的人物……”谈古论今，方雅也不禁悠然神往。

“可是我们不能总将希望寄托在天降奇才一样，就像您告诫晖的，不能在茶会上指望有伏特加或者烧刀子。”陆晖继续道：“立宪才是让我大明延续至今的根本。”

“确实……大家都这么说。”方雅有些讥诮的笑笑，而陆晖则很准确的捕捉到了这一抹笑容，便不再接口，静等方雅发话。

“子吉……”方雅唤了一声后，又是长久的沉默，而陆晖也极有耐心的凝视着，不发一语。

“子吉读书甚多，可有思考过一件事。以当今世界而论，是我大明社稷万万年更重要，还是我华夏子孙傲立于世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