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提委屈了，那蛇去咬她，诅咒几下有什么不可以的。

阳光几近直射头顶，已是晌午时分，绿提吸了下鼻子，仿佛闻见了别人家的饭香，她的模样被温华看在眼里，也不好多责这个小姑娘。

他要怎么说，她的诅咒会灵验？不要随便去伤害？

乡间小路上，过路人会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牵着一个小女孩，而小女孩手中，拿着一根绳子，串起一条蛇和两只野鸡。

平时温华是不去厨房的，他来凡间本想选个小木屋即可，但南城繁华得几乎都是堂屋内屋厨屋并存。

厨屋过去是摆设，但现在多了一个绿提，便如获珍宝，这个小身子一直穿于厨屋之间。

温华没空去想她为何天生会烧菜这些。他隐约记得，万年前在仙界的时候，每天都有人给他送菜送饭。

至于知道为何是每天，他也是猜测，因为很少注意，但能注意的那天，都有三菜一汤。

现下他和绿提，每天的饭菜就是三菜一汤，或许用三肉一汤更加合适。

那汤……也是肉汤。

绿提身子板够不着炕头，便踩着凳子，握比她手还要大两倍的锅铲，烹饪出算不上珍馐却美味的饭菜。

那天那条花蛇的死，温华很是疑惑，即便是诅咒是死的根本原因，可他却没有找到直接原因是什么。

难道是无缘无故死的？他查了蛇的整个身子，没有一丝异常。

还有一种极小的可能——咬着自己舌头。

温华觉得自己想法好笑，他点燃灯烛，任光亮摇曳着房间里能照到的轮廓。猛地想起什么。

屋门忽然被打开，牛皮灯笼晃过，带着一缕微风，烛光跳跃得更欢。绿提的小身子进来，一手端着一碗果肉汁。

温华整理好情绪，挂着一缕淡淡的笑，“师父晚上不吃东西的。”

“哦。”绿提应道，“我没打算给你吃。”

……不孝徒。温华扯了下嘴角，他也不知怎么这么问，只是想掩饰自己刚才的不自然。

“以后绿提都和师父一起睡吧，这样子就不用怕黑了。”绿提把碗放下来，踢飞两只鞋子，顺势滚到床塌内侧。

“不行，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

一只鞋履丢到门边，另一只丢到桌子下，温华叹了一口气拒绝，这孩子怎么那么野，若不是漂亮的脸蛋，还真认不出来她是女娃娃。

“唔，其实我那晚果肉汁是给师父的。”绿提不好意思用被子盖着头。

温华抿了抿唇际，这个小丫头还是不错的，到底是他的徒弟，于是端起碗喝了一口。

“师父你干嘛喝我东西啊。”绿提凑过脸，贴近他。

“不是你说给我的吗？”

“我是这样说没错，但是没让你喝啊。”她索性耍了无赖，“师父你好讨厌，今天居然丢下我一个人，必须补偿我，日后我就睡在你这里了。”

果然是有企图的……温华顿时觉得自己智商变低了。

“师父不要苦着脸，我逗你开心吧。”绿提鬼灵精怪地眨眨眼睛，摆出无辜的模样，摇晃温华的胳膊。

他含糊点头。不知道她又要耍什么鬼。

“从前有只猪，最喜欢问为什么，你知道是什么动物吗？”

“不知道。”

“是猪。”

“哦。”

奇怪……怎么和想的不一样。绿提垂着眼眸郁闷一番，忍不住提点他：“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想。”温华回答果断。

“为什么……”

绿提刚说出口就后悔了，看着他饱含笑意的眼睛，恼得不行，索性蒙起被子，“哼哼，不和你玩了，怎么不按常理，师父才应该是猪。”

温华颇为无奈，过了一会再去看她，已经睡着了。

旭光破开层层云翳，和暖而温馨。照亮大地万物，乡间小屋里的两人也被晒得暖洋洋的，一只青雀在屋顶翩跹掠过，啁啾声欢快。

睡熟的绿提梦呓一句，小手下意识摸向旁边，空荡荡的。

师父，师父不会又抛弃她了吧。她一个激灵醒了，张望四周，寂静得可怕。旁边床榻上的温度早早移散，人看样子走了好久。

“师父！”

她一想起昨天遇到砍柴人，又被蛇的咬的情景就觉得十分恐惧，都是因为师父不在身边，他现在又跑哪儿去了？

屋门被一只小手推开，绿提光着脚丫子站在槛上望眼欲穿，怎么也找不到温华。

她跑到草棚下，石案上的几本书卷动了位置，旁边有人留下字书：记得温习功课，师父很快回来。

若不是旁边还有烤好的烧鸡，用锅盖盖着，她才不要留下来温习功课。那只烧鸡的模样不是很好看，像是从泥潭中滚了一圈。

师父的手艺真差啊。绿提边想边撕下一只鸡腿，扒了皮后嚼了起来，味道还不错，就是凉了些。

吃完鸡后她摸着圆滚的肚皮，开始读书习字。自己不愧是菩提果，五六岁就识得人间的字，其他小孩五六岁怕是连日常都打理不好。

绿提穿着衣带不整的薄袍开始自恋……

闻听脚踏青石的声响，她猛然回头，看见温华在后面目不转睛望着她，神情严肃：“读书怎么也不认真，真正用心的人即便有一丝动静也不会回头。”

“唔，所以师父你是故意发出声响的。”真是太狡猾了。

温华愕然，他确是故意，但没想到绿提会一针见血说上来。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师父是不是去捉虫子了？”绿提溜圆着大眼睛朝他周身寻去，闻到不同于田野味，像是被咸咸的海风熏过。

“捉虫子？”温华幽幽说道：“我们又不是鸟……”

“哎呀我只是打个比喻啦，你好笨，这都不知道，哈哈——”绿提又开始原形毕露。

“……”

石案上剩下的鸡骨头堆起，连肉渣都被啃得不剩一点，这可是两只大烧鸡啊。都被这小丫头吃了？她这是有多大的食欲？

温华在启明星升起前去了东海，只为了了解一些事情，他把那条花蛇带了过去，和隐居于世的龟上仙探讨许久。

最后才知这花蛇的死因，竟然是因为牙齿触碰到绿提的血，才暴毙生亡。死之前呈现中毒症状，死之后意识残存，但却不能动弹。

这便是生不如死了吧，明明死了，却还存意识，若不是他执意阻止，怕是真的被绿提串烧成蛇肉了。

想起魔族曾与仙界的对抗，而绿提现在只知自己是菩提果，如果让她知道真实身份，再想起万年前的事情。恐怕又是一场大灾难。

无论如何，温华也不让这种噩梦般的灾难重蹈覆辙。

“丫头。”温华忽然严肃道。

绿提“啊”了一声，眸中波光流转，小脸扬起来，“怎么了？”

“以后如果发生任何事情，都要听师父的话好不好？”

温华本想与她谈论正义与邪恶，但怕她会混淆，分不过来，只能让她记着听话就好。他会一直守护在她身边，指导她，引领她。

“那如果有一天师父的话没有道理和依据，我还要听吗？”小脑瓜转得灵活，很快就察觉到温华话里的话。

“……一般情况下要听。”温华觉着自己当她师父真是一个棘手的活儿，能不能别这么问，他难道要说，师父的话都是对的？

为了让这丫头信服，温华轻咳一声，“只要听话，就要烧鸡吃。”

“真的吗，绿提保证听话！”

还是……这招有效，以后就用了。

午晌，街市小楼商铺连绵，桥下水烟凝碧间荡着几条船，几名少女笑闹着摘莲蓬。

绿提见了，也闹着要去玩耍，被温华拉住，低声道：“不要乱跑。”

因她未触及凡尘俗世，带她出来开开眼界，虽然出来的理由比较扯：买粮食。

总不能天天吃野烧鸡，光留油水给肚中不说，树林间的鸡也会迟早被吃光。

“师父，我也想去玩嘛，那些姑娘的衣服好漂亮，绿提想和她们在一起。”

绿提嘟着小嘴像师父撒娇。

温华低头看了眼她身上的衣物，确实……邋遢了些，他本人平日里用洁术轻轻松搞定日常，但照目前看来，绿提还是个凡人，很多事情都不能入手。

“哎呀，我还要吃蜜枣，好想吃！”

温华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怎么样把她教会穿衣服，小身子已经跑远了，果然是个孩子气的家伙，很快就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住。

“这丫头……”他轻喃一声，抬眼望去那些彩衣少女，总觉得一些地方不对劲。

再想找绿提，已被人流挤散。

南城最不缺的就是酒肆铺子和青楼，还有人贩子。

绿提来到小零食摊前，随手抓了些蜜枣，又瞧见水晶糕，还有瓜子花生，她双手都满了，恨自己太小。正要塞些给嘴里，胳膊被人抓住。

“好你个小妞，竟然敢在老子这里偷东西，谁给你这个胆子？”

商贩不依不饶道，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其容貌不凡，先是一惊，旋即眼珠子一转，动了歪心思。

绿提怔怔望着他，想起砍柴人，警觉性瞬间提高，嗓门也夸大：“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直下强抢民女吗？”

“就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民女。”商贩哈哈大笑，本来他还担心会不会是哪家有钱大小姐走散了。

但听这么一说，绝对是穷苦人家的女娃娃。瞧她身上的衣裳都穿反，轻轻挽着简单的发髻，小脸虽然漂亮，却满嘴粗气。

“你丫的！老身万年高龄了。”绿提一气急，加上温华不在，暴露了本性。

“哟，万年高龄？”商贩子乐了，原来这女娃娃脑子还有毛病，这正合他的意。

他把蜜枣拾掇拾掇塞在绿提兜中，连拜几下，装作害怕的样子，“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神灵赎罪。”

咦，眼光不错嘛。绿提在心中偷笑，两眼冒着红心，一口一个蜜枣地塞，吃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商贩见此，凑过身子谄媚道：“那还请万年高龄的仙人去一个好地方坐坐。”

“好地方？有吃的吗？”绿提满脸疑问。

“有，还有好多漂亮的衣服和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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