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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茧》第一章 8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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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暑中的小城。正午时分。

一片很普通的住宅区,老式的低层建筑,外墙的白漆被烈日晒得干裂开来,加上年久未重新粉刷的缘故,大块大块的脱落,露出一片片水泥的灰色。室外温度已经接近四十度,几乎是全部的空调室外机一起工作着。在楼下都可以听见嗡嗡的轰鸣声。

四楼最西侧的房间仍然紧紧的拉着窗帘。虽然现在还是暑假期间,但这个时间还没起床的人也真算是懒得可以。

刘或就是这么一个懒鬼。现在正是他高三毕业的暑假,高考的成绩已经出来了,意料之中的考的一塌糊涂,出成绩后的几天里他为了要不要去复读的事跟爹妈吵了不知多少架,每晚都带着头痛躺上床,然后一下子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刚开始母亲还说他几句,后来看他依然如故,干脆不管不问了。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

刘或的房间里跟大多数同龄的男高中生一样乱七八糟,衣服被随手丢在窗台和地上,电脑和空调几乎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的工作,桌上倒着几个空可乐瓶子。床上扔着几本小说,他自己则是缩着身子,用夏凉被蒙着脸呼呼大睡。

挂在墙上的表啪嗒啪嗒的走着,终于,三个表针合在一起,指向了十二点的位置。

窗外的空调座机上突然传来几声“哑————”的怪叫。刘或像是触电一般从床上弹了起来,顺手抄起离手最近的一本书,朝着窗户扔去。

难听的叫声戛然而止,隔着窗帘依稀可以看到一只鸟的影子从空调室外机上飞走了。

刘或倚在床头上停了几秒,像是要把最后几丝睡意赶走一样摇了摇头,然后挠了挠自己乱蓬蓬的头发,从枕头下摸出他的手机。

点开日历,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2014年8月8日。

刘或看到之后,瘫倒一样倒回床上,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8月8日,看似平淡无奇的一天。但对于刘或来说却是场噩梦。

因为他已经把这同样的一天过了一百多遍。

事情要从8月7日开始说起,这天的刘或跟往常一样无所事事,家里对他上大学还是复读的事还没个定论。重复了一遍无意义的争吵之后不欢而散。刘或逃回自己的房间重重的关上门然后反锁。坐回电脑旁继续看自己的动漫。

虽然他在看,但是脑子里想事的却和剧情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反正再读一年也不一定会有啥变化,何必去费那个劲啊。”“反正我就是个废柴死宅就该到一所烂大学里去混混日子嘛。”“再说了为什么他们的思想这么顽固啊,把话说好听点说不定还有点商量的余地啊,一顿数落之后还不给我台阶下,是谁都会跟他们刚到底的啊”“再说这一天天的也太无聊了吧,每天都像是把昨天又过了一遍一样,妈的有完没完啊。”

想到这里,越想越气,刘或拿起手边的可乐猛灌一口,差点呛到,然后重重放了回去,可乐溅出来一些,他又手忙脚乱的拿纸去擦。

收拾干净之后,刘或倒回椅子上。屏幕中的动漫恰好放到经典的一段。

绫波丽在一轮圆月前对抱着膝盖缩在初号机后的碇真嗣说:“你不会死的,因为我会保护你。”

“明明这小子比我还烂,偏偏就能当救世主,还他娘的有妹子肯倒贴。真的是找谁说理去。”刘或撇撇嘴。把播放页面关掉。看了一眼左下角的电脑日历。

零点刚过,恰好是8月8日。

“反正都一样,干脆永远给老子过这一天好了。”刘或在心里想。

突然,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马上从椅子上坐起来,回头看了看身后,然后环顾整个房间。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结果显而易见,什么都没找到。

“是不是空调开的太冷了。”刘或这样安慰自己,拿起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几度。重新缩回椅子上。

然而心里那种毛毛的感觉却一直没有消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暗处窥探着自己一样。

刘或坐不住了,关上了电脑,打开房门去上了个厕所,即使是在房间外,那种感觉依旧没有消失。让他越来越不安,脑门上开始冒出冷汗。

回到房间,刘或爬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好像这样能给他带来些许安全感。

一阵睡意毫无征兆的袭来。眼皮越来越重。没过多久刘或便陷入了无梦的睡眠。

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竹林中,木屋内,那个端坐在青石碑前的女子身子一震。

站起身来。

“怎么会...”她紧闭着双眼,轻声说道。

“哑———”的几声怪叫响起,把刘或吵醒,他起身拉开窗帘,看到自己的空调室外机上正立着一只乌鸦。

刘或用指节扣了扣玻璃,把乌鸦吓跑了。

“这里怎么会有乌鸦,真是奇了怪了。”刘或站在窗边挠了挠头。看了下挂在墙上的表,时间刚过十二点。

昨晚那种令人不安的被窥视感消失了,就像它来的一般莫名其妙。刘或没想太多。走出房间。

老妈不知道去了哪里,家里只有他自己,肚子有点饿,他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又得去买点存货了啊”刘或咕哝道,回房间穿上衣服,下楼去购物。

刚走到楼下,双脚踏上小区的柏油路的一瞬间,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好在一瞬间就停止了,他摇摇头,心里想可能是还没完全睡醒的缘故。

小区门口的棋牌室里一伙老头热火朝天的打着麻将,刘或经过的时候朝里看了看,发现了他家邻居老李头也在。恰好他摸了张牌,大拇指一搓,然后乐的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把牌一推。“单吊一张七饼都能自摸,你们服不服,哈哈哈哈。”老李头笑着点上一根自摸烟,伸手向牌友们要钱。

“狗屎运。”刘或低声说,撇撇嘴表示自己的不屑,这老李头平时十赌九输,也不知为啥今天牌运貌似还不错的样子。

街上没几个人。估计都为了避暑逃进有空调的室内去了。刘或虽然不怎么胖,但也比较怕热,加上也没打太阳伞。只好一路小跑着去小区边上的超市,路上他还看见自己班里一个女同学牵着一只泰迪犬正往小区里走。

刘或忙往边上走了两步,离她远些省的她看见自己,她叫李静。跟他住一个小区,打小就跟他在同一个学校上学,学习很不错,高考分高的不行,她妈每天在小区里碰上别人问她闺女高考的事都大声的说出来她的分数。

“六百多呢,对呀,这孩子还是差了一点,要不然北大清华挑着上啊,哈哈。

没有没有,学习我跟他爹都没问过,我们俩也教不来啊。”声音大的能在一千米远的地方听到,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

刘或跟她的关系倒是还好,那女孩人很不错,人如其名,长得也秀气。就是有点内向,如果是平时见面刘或会跟她打下招呼,但是现在的话她肯定会问起来刘或大学志愿的事,而且她们家那只泰迪见到刘或就叫个不停。最好还是避远些省的尴尬。

刘或快步走到超市,买了些吃的喝的,便往回走。到家之后便同往常一样,玩游戏,看动漫。傍晚的时候老妈回来了,简单做了晚饭,吃饭的时候跟刘或也没什么交流。刘或也不吭声,饭桌上的气氛要多尴尬就多尴尬。

晚饭后刘或回房间接着玩游戏,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十一点多。平常这个时候刘或是不怎么困的。但是不知为何今天却出奇的困。于是便关上电脑显示器,主机开着继续下载电影。躺倒在床上。

时间刚好是午夜零点。刘或几乎一瞬间便睡熟了。

又是似曾相识的“哑————”的几声怪叫。刘或从床上弹起来,他起床气蛮大的。连续两天被鸟叫吵醒简直要让他发疯。

他用力拉开窗户,乌鸦立马被吓飞了,刘或眯着眼睛看着乌鸦飞走的方向破口大骂:“死鸟你再敢来老子直接给你红烧了!”

说罢他关上窗户,觉得有些渴,于是走出房间。

老样子,家里就他一个人。

刘或拉开冰箱门想拿瓶昨天买来的可乐喝。

冰箱里却空空如也。

刘或愣了一下:“奇了怪了我昨天喝完了吗?不是买了好几瓶呢吗。”

他往自己屋里看去,桌上还是只有几个空可乐瓶。昨天买的零食也不知哪里去了。

“难道是妈喝了,真是稀奇。”刘或想着,回房间坐回床上,打开手机。

2014年8月8日。星期五

“怪了,我怎么记得昨天就是八号来着,难道记错了?”刘或想着,挠了挠头。

过了一会他又是变得又渴又饿,不情愿的穿上衣服准备再去超市。伸手摸了一下裤兜,掏出了一张百元钞票。

“我昨天不是给花了吗,兜里应该全是零钱才对啊。”刘或愣了,按说她的记忆不会错乱的这么厉害才对。那一瞬间,那天晚上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使得他打了个冷战。

刘或不敢在屋里多做停留,快步走下楼。走到小区门口那个棋牌室边上,扭头看去。

“单吊一张七饼都能自摸,你们服不服,哈哈哈哈。”老李头笑着推牌,点烟,伸手要钱。

一切与他记忆中的昨天如出一辙。

刘或彻底慌了,向小区外跑去,果然又看到了李静,跟昨天一样,牵着她家那只咖啡色的泰迪在往小区里走。

刘或这次没敢再多想,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今天是几号?”刘或张口便问。

李静明显给他吓了一跳,见是刘或,就把胳膊挣开,拍了拍胸口。出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八号啊,怎么了?”她答道。

一瞬间,刘或脸上露出了恐惧和难以置信交织的神色,张着嘴半天没说话,头上全是冷汗。

“刘或你怎么啦,没事吧,你脸色差得很”李静关心地问。

刘或看了看她,然后把张着的嘴闭上,目光迅速的移开,像是怕她发现什么一般摇了摇头,飞一样的跑开了。

“哎你等会啊!”李静在他背后喊道,身边的泰迪也正对着刘或的背影狂吠。刘或却恍若不闻。跑的更快了。

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脑中翻来覆去的全是这四个字,不觉中已经跑出去好远。有些喘不上气,便弯腰在路边大口喘气。

之后他决定冷静一下,先回家再说。

同样的下午,同样的晚上。经历过的一切都与昨天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只有他还记得自己已经经历过一遍相同的八月八日。

晚上十一点,刘或缩在被子里,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止不住的打冷战。平时这个时候他不会开灯,但是现在却把灯开着。为了多给自己一丝安全感。

临近午夜零点时,刘或紧张的看着墙上的表。一阵困意却突然袭来,想把睡意强忍住,但是却动弹不得,好像四肢百骸都已经失去了控制,眼皮越来越重,缓缓闭上了眼,又陷入了睡眠。

第二天,他又被同样的乌鸦叫声惊醒,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拿手机。

2014年8月8日。宛如梦魇般的几个数字又出现在他眼前。

刘或一把扔开手机双手抱头,只觉得自己的头痛的像是要裂开一般,然后用他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

“啊啊啊啊啊”

不知不觉他脸上已是泪涕齐下,刘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只会出现在幻想小说里的情节有天会真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喊什么啊,考不上大学去当个号丧倒是饿不死你!”楼下传来叫骂声,是三楼那个新搬来的娘们。放在平时刘或早就骂回去了,但现在他全身颤抖。根本没空理她。

刘或拿起手机给妈打电话,电话通了他却不知道怎么给妈说,只好哭喊着自己身体很不舒服要她马上回家。

不到二十分钟,一脸焦急的母亲便回到了家,看到缩在床上的刘或,开口就问:“怎么了,哪不舒服妈带你去医院。”

刘或一头扎进母亲怀里就开始嚎啕大哭,然后把这两天的经历告诉她。

他母亲一脸诧异的听完刘或讲的故事,抓住刘或的肩膀晃了几下似乎要给他晃醒“乖你别吓妈,咱不去复读了好不好,我跟你爸说不让他说你了,咱能上啥学就上啥学,不想上在家待着妈养你,你别吓我啊。”说着话里都带上了哭腔。

刘或愣住了,毫无疑问,他母亲觉得他压力太大失心疯了。

这天下午刘或被母亲拉倒城里最好的精神医院,做了一堆检查,看了几个心理医生,其间还听到母亲给他爸打电话:“姓刘的都是你天天骂他,孩子要真有啥事我非找你拼命!”

晚上,母亲小心翼翼的带着刘或回家,刘或像个木偶一样目光呆滞,抱着一堆从医院带来的药,不论母亲问什么都是用摇头和点头回答。不到十点他就被母亲摁在床上要他休息,还吃了医院开的安眠药。

第二天,他又被那只乌鸦叫醒。

刘或呆呆的起来,没去管那只聒噪的乌鸦,拿出手机。

2014年8月8日。

两行泪从他呆滞的脸上流下,他真的被困住了,困在了这一天。没人相信他说的话。也没人帮得到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才能从这一天脱身。

静下心来之后,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他走出家门开始新的尝试。

他开始去往从前没到过的地方,做自己平时不会去做的事。试着去跟见到的每一个人交流。离家出走去同学家借住。

但无论他做什么,他都会在十二点时准时睡去,然后又在8月8日正午时分在自己床上醒来。

他坐车前往别的城市,却在出城前睡倒在座位上,醒来时发现又是身处家中。

在陷入绝望之后他甚至试过跳楼自杀,写下一封遗书后他从小区楼顶一跃而下,眼前一黑后他却又听到了那声催命般的乌鸦叫声。

就这样过了一百多天,一开始他还可以记住自己重复了多少次,后来他已经记不清了。因为就连记录都会在午夜后消失回到原点。他开始自己跟自己说话,想搞清楚究竟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他觉得自己早晚有天会被逼到精神分裂。

刘或从床上坐起来,拉开窗帘,阳光有些刺眼。

“这真是个漫长到极点的暑假。”刘或看着窗外对自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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