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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蛊》第一章 思考和烦恼是成熟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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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不要过来!”

“大师兄,饶了我们吧!”

幽谧的山间石径上,几个穿着皂布僧衣的豆蔻少女一边仓惶逃窜一边惊声尖叫,后方追来的也是个年龄相当的清秀少年,指尖捏着一条拇指粗的大青虫。

少年小小年纪,能成为百代弟子的大师兄,当然有特殊的原因。

十辈的大师兄,赐法号壹零。

“壹零”即拾,这个法号不但代表着大师兄的身份,也揭示了壹零的出身来历,所以壹零还有个小名叫拾儿。

“别跑啊,连小虫儿也怕,你们还当什么尼姑,将来怎么修十四无畏功德?”

壹零看着手中娇憨扭动的肥硕青虫,实在不理解她们为什么会对这人畜无害的小可爱畏之如虎。

“玖师妹,就决定是你了!”壹零嬉笑着一把抓住了落在最后的少女臂弯,将青虫伸向她娇嫩的脸颊。

“咿呀!”

壹玖顿时发出最高亢的尖叫,惊慌失措下,竟挥手打掉壹零手中的青虫,用尽全力狠狠跺了一脚。

壹零“哎呦”一声急忙推开壹玖,原本生动可爱的青虫已经化作一滩烂泥,染绿了一片石阶。

其他少女纷纷停下脚步,站在一旁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开口说话。

“大师兄,我,我不是故意的。”壹玖跌坐在地,看着那一滩恶心的汁液,才知犯了大错。

“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故意的!”壹零毫不客气地叫骂着,眼中渐渐噙满了泪水,“不管你有多怕,也该知道它不会有任何威胁,你就是故意犯杀戒的!”

听到“杀戒”二字,壹玖吓得也流出了眼泪,瞪着壹零驳斥道:“我说不是就不是!虫子的确是我一脚踩死的,但如果你不拿它来吓唬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虽然你不杀虫子,虫子却因你而死!”

“我不杀虫子,虫子却因我而死?”

壹零默默念叨着这句话,望着壹玖惊怒的神sè,暗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可是,我只不过想让你们不再害怕虫子而已……”

“这样只会让我们更害怕!”壹玖愤然打断了壹零虚弱的辩驳,带着哭腔大叫,“现在虫子也死了,你满意了吧?”

“我,我……”

身为大师兄,从没被同辈呵责过的壹零,面对壹玖泛红的双眸,一时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个青年健步走来,见众人神sè有异,沉着脸喝道:“壹零,又是你小子在胡闹?”

“法克师叔!”

看到来人,壹零和壹玖同时变了脸sè,法克是专司惩戒之职的知事,素来铁面无情,今天这事撞到了他手里,实在难以想象会有什么后果。

站在一旁的少女们同样面无人sè,齐齐低头让开了道路,法克这才发现了那一滩刺眼的绿sè汁液。

“怎么回事?”法克刀锋般的严酷目光shè向壹玖,脸sè冰冷得像是罩上了一层寒霜。

壹玖身子一抖,嘴唇颤动着,却迟迟说不出话来,“我……”

“是我的错,”壹零突然开口,主动迎上了法克犀利的目光,“我捉了这只虫子是想吓唬她们,结果刚才失手把它弄死了。”

眼看壹玖噤若寒蝉,壹零自认罪魁祸首应该是自己,断然决定一力承担。

“是这样吗?”法克双眼微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所有人都不禁心头一紧,这看似平和的微笑,可是法克施以严惩时的标志xìng动作。

“无故玩弄青虫致死,犯了残害生灵的大戒,按律责杖刑五十,思过百rì,跟我走吧!”法克冷冷说着,转身朝戒律院走去。

虽然是意料中的重罚,壹零仍不免浑身一僵,仿佛有一股寒气从头皮直到脚底,全身都被由内而外彻底冰封。

曾经因失手打破佛像遭受十杖之刑,就整整一个月趴在床上疼痛难眠,而现在却要面对五十杖刑,这对于最怕疼的壹零来说,简直与死刑无异。

“不,虫子其实是我踩死的!”想到大师兄是为自己开脱而遭致严酷惩罚,壹玖尽管十分害怕,仍然说明了实情。

听了壹玖的叙述,法克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深了,“所以,这只虫子是因为你们的追逐打闹而死,是吗?”

看到法克那从没有过的灿烂笑容,壹零和壹玖惊恐得嘴唇都在颤抖,只能默默点头,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的重罚。

“既然是意外事故,你们还等什么?给我念十遍往生咒,好好忏悔自己的罪过吧!”法克含笑说着,大步越过两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听到这有如天壤之别的“判决”,壹零呆了半天,才敢和同样满脸震惊困惑的壹玖四目相对。

“我们,是不是没事了?”

片刻,两人同时欢叫一声,忘情地抱在了一起,脸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

山脚下,法克听着后方隐隐传来的笑闹声,摸了摸自己僵硬的脸庞,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如果当初没有接任这个职位,我会不会依然是从前那个呆呆傻傻的开心果呢?”

“嗯?”

法克突然转头看向东南方,几点微弱的紫光在视线尽头一闪而逝。

如果是常人,只会以为自己花了眼,而jǐng觉的法克立刻断定有异常情况出现,决定前往探查。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咚,咚,咚……”

低沉的暮鼓声笼罩了整个寺院,夜sè深沉,万籁俱寂,只有寥廓的云天上漏出的点点光芒映照大地,那是天阙阵不灭的辉煌。

历经数万年岁月,天阙阵始终维系着灵界的平衡运转,稳固空间壁垒,调理灵气循环,使灵界永远处于适宜万物生存的最佳状态。

壹零躺在榻上,听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想着刚才发生的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只是想做件好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辗转许久,壹零觉得如果不解决这个困惑就别想安睡,于是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藏经阁旁的小屋中还有灯光闪烁,屋中的老人正安详地阅读着一本古籍,突然微笑开口:“这次竟然没有直接闯进来,难道终于学乖了?”

壹零推开门,嘻嘻一笑,“觉晓师伯,我可不是有意来打扰您,只是有个问题想得都快长出三千烦恼丝了,所以只能来求您解惑。”

“原来不是想听故事,我说那个小捣蛋怎么突然转了xìng子,”觉晓讶异笑着,指着身旁的蒲团,“坐吧。”

xìng格惫懒的壹零从来不喜欢读书学习,但十分爱听故事,所以知识渊博得好像无所不晓的觉晓就成了壹零唯一喜欢亲近的长辈,每每在暮鼓之后偷偷闯进房来缠着觉晓说故事。在觉晓妙语如珠的讲述中,从灵界起源到四域传说,那悠长波荡的历史河流就这样一段一段地流过壹零心田,哄着壹零安然酣眠。

“事情是这样的……”

壹零迫不及待地跪坐下来,详细描述了事件的始末,最后提出了自己的困惑:“我真的只是出于好心,想帮她们克服对虫子的惧意,结果反而害死了虫子,觉晓师伯,你说我到底是对还是错?”

觉晓看着壹零懊丧的目光,静默片刻后,不答反问道:“在最初的时候,你觉得你这样做会有什么结果?”

“嗯……”壹零没想到觉晓会问出这句话,愣了片刻,老实答道,“我当然以为她们都会喜欢上可爱的小虫子了。”

觉晓再问道:“如果事情真的如你所说,你觉得你做得是对还是错?”

“那当然是对……”壹零脱口而出了半句话后,顿时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觉晓看着低头沉思的壹零,眼中露出赞许的光芒,“世人往往以结果来论是非好坏,又以常理来推断事情可能发生的后果,然而世事无常,连佛祖也无法料定,何况是灵智未通的凡人。就好比除恶人可以济万民,如果这只青虫没有死,或许一棵树会因为它的啃食而枯萎,抑或一只鸟因为有它果腹而保全xìng命。是是非非,不过是人们对于眼前结果利弊的肤浅推论,世间一切不外乎因缘果报,何来对错之分!”

“可是,既然事情不分对错,又该怎样辨别善恶呢?”旧的困惑还没消除,新的困惑又袭上了壹零的心头。

觉晓在壹零光洁的头顶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你师父在上个月的讲经说法中,三次以不同经典为据阐释善恶论,难道你一次都没听过?”

“有这么多次?我好像也就溜过一两次而已……”壹零摸着头皮尴尬一笑,回想了片刻,拍手说道,“对了,有一次是在早课的时候犯了过,被师父罚面壁三天,所以也不能全赖我。”

“哦?你又做了什么事,能惹得方丈亲自罚你?”觉晓惊讶问道。

“说起来我也奇怪,那天我只不过想把木鱼敲得有节奏一点,而且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但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师兄弟都情不自禁地跟着我乱敲起来,结果声音太响被师父发现了。”壹零一脸委屈的模样,仿佛那次受罚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

尽管壹零没有明说,觉晓也想象得到当时的混乱场面,不禁摇头笑骂:“扰乱佛堂你还有理了?我看你应该面壁一月才对!”

“这件事就别提了,师伯您赶紧给我解惑吧,天都快亮了!”壹零扯着觉晓的袖子央求道。

觉晓放下手中的竹简,对着桌旁的油灯比了个手势,雪白的墙壁上立即显出一道鸟形yīn影,“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壹零得意一笑,“不过是最简单的手影而已,我八岁的时候就能玩出十八种花样了,要不要我教你几种高难度的……”

“啪!”壹零的脑袋又被拍了一下,这次明显比之前重得多。

“到底是我教你还是你教我?给我老实回答问题!”觉晓气得脸皮都微微抖动起来。

壹零瘪着嘴摸了摸发麻的头皮,乖乖答道:“好吧,我看到一只走样了的小鸟。”

觉晓的脸皮又抖了抖,没好气地说道:“我作出的是手势,而你看到的是鸟影,就如同你想要好心相助,她们反而认为你在恶意伤害,善恶之别,在不同的经典中也会有相异的论断,正因为善恶与是非一样难以界定。”

“是非可以不分,善恶怎能不明?到底……到底……”壹零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既是混沌不清,又仿佛抓住了某种玄妙奥秘。

觉晓见状双眼一亮,神情突然变得分外庄严,周身金光洋洋,合掌唱诵道:“修佛即修心,入我佛门,善恶业报自在心中,明心见xìng,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壹零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只感到觉晓的话语在脑海中不断回响,仿佛化为无数各具面貌的金身佛像,分别吟诵着清静微妙的梵音,身心一片光明,竟无意识地摆出结跏趺坐的姿势,进入了喜乐殊胜的禅定境界。

觉晓吐出一口浊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觉午始终没有亲自教导拾儿,想必等的就是这份机缘,不枉我施了无量金刚法螺印,能明悟多少,全看你的造化了。”

“铛!”

窗外猛地亮起夺目的金芒,如同被重锤敲击的巨钟,伴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整个小屋都剧烈颤动起来,这是护寺大阵遭遇狂猛攻击的迹象。

看着窗外闪烁不定的钟形光罩,觉晓惊疑片刻,喃喃道:“那个秘密,终于还是暴露了吗?”

看了眼仍处于禅定的壹零,觉晓一声长叹,化身金光穿窗飞逝。

大盟历四二零一年。

自四域会盟以来,除了从未休止的边界摩擦和门派口水仗,灵界的和平生活已经持续了四千余年,“战争”一词,似乎只会出现在乏味的历史书籍中。

没有人会相信,如此稳健蓬勃的太平盛世,将在短短百年中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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