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囧确定自己死了。

那天早上，他在马路上飞奔，再有楼就在对面，今天不能再晚了，这个月已经迟到三次，要是今天再有一次，奖金算是泡汤了。

在路口，他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一个高大的胖子，不顾刺眼的红灯和刺耳的鸣笛声，像一个烈士般表情毅然地闯了过去。

庞大的公交车拉着一车男女向他冲了过来，等他意识到自己躲不过去时已经晚了，肉身怎么能和几十吨重的钢铁对抗呢，撞车的一刹那，只见一道猩红的光芒闪过，杨囧也就随之倒在了地上。

被撞的那一刹那，杨囧感觉自己的。”

“1987年9月15日。”

说道这里，只见旁边的白无常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个机器。这机器像极了超市收银员用的扫描枪。这个还是无线的，从顶端射出一道红光，一闪一闪的很是诡异。

白无常同样面无表情地对杨囧说：“把手张开。”

“干嘛？”杨囧彻底糊涂了。

“你说干什么？”白无常没好气地拉过了杨囧的右手，说道：“登记！”

杨囧被白无常这一拽，感到胳膊有些疼，他有些不知所措，顺从地摊开手掌，亮出了掌心，看着白无常拿着那个机器用红光在上边来回地乱扫。

机器突然发出一阵奇怪的响声，白无常“嗯”了一声，看表情有些纳闷，他把那个机器在自己的大腿上磕了磕，又对着杨囧的手掌继续扫描，机器依旧发出刚才那种奇怪的声音。

“坏了吧，用我的。”黑无常将自己的扫描枪递给了白无常。

白无常用黑无常的扫描枪继续在杨瑞的手掌上扫描，可机器还是发出那种奇怪的声音，杨囧发现这机器上还有个屏幕，随着机器的怪叫声，不断地有许多奇怪的符号出现。

“这什么破玩意儿！全他妈是山寨货！”白无常嘴里骂骂咧咧地，一脸的不耐烦。

黑无常一看这情况，摆摆手说：“算了算了，先带回去。”

白无常叹了口气，将那扫描枪收进袖子里，而后从另一只袖子里又扯出一条锁链，挂在了杨囧的脖子上，大声说道：“验明正身，带走！”

杨囧双手拽住锁链忙问：“去哪儿啊？”

白无常一瞪眼：“你说去哪儿？阴曹地府，你该去的地方！”

杨囧试探地问：“我真死了？”

“废话！”黑无常在后边推推搡搡地说：“你不死，我们哥俩能来找你？快走！别误了时辰！”

杨囧被黑白无常扯到马路边上，他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自己的尸体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心中陡然生出一丝凄凉，他发现自己还没活够呢，尽管自己生前并没有达成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成就，可也算是衣食无忧，生活过得去，薪水够活命，另外还有电脑里那几百个g的爱情动作片，够他每夜莺歌燕语，就这么死了，他实在是有点不甘心。

但是，后悔已经晚了，自己此时变成魂魄，再也不属于那个活色生香的人间了。

在繁忙的大街上，黑白无常一前一后押解着死鬼杨囧向前边走。杨囧发现身边的景物全都变成了黑白色，很多赶路的人从身旁掠过，甚至是直接从自己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耳边噪音嘈杂，却听不到任何有实质的声响，在两个无常的催促下，自己也不得不加快脚步向前赶路。

到了一个路口，白无常停下来，伸出长长的脖子向着东面的马路一通张望。

杨囧问身后的黑无常：“怎么不走了？”

“等车！”黑无常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

话音刚落，只见一团黑影从薄雾中闪了出来。

杨囧仔细一看原来是四匹没了皮肉的骷髅马正拉着一辆古怪的车向这里奔过来，在他的面前嘎然而止。

这马车通体都是不知名的木材打造，散发着古朴气息，且厚重很有金属的质感，车轮巨大，车板上托着巨大的木制车厢，上边布满了诡异的纹饰，无数晃眼的白纱扎在车厢各处，随着阴风飘荡，车的一角还立着一根杆子，杆子的顶端挑着一盏风灯，风灯里发出瘆人的绿色光芒，就在这马车停下的一刹那，漫天的纸钱飘落下来，犹如下了场鹅毛大雪，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杨囧心说这哪里是马车啊，简直就是一口移动的棺材。

就在这车厢的前边坐在一个小鬼，看样子是个车夫，这小鬼半裸着身子，只在屁股上包了个相扑的三角带。他长了三个脑袋，各个青面獠牙。他扫了一眼杨囧，三个脑袋上的三张嘴同时露出了三个怪异的微笑。

“三儿，怎么今天是你当班啊？老六呢？”黑无常看来跟这个三头鬼是老相识，一见马车停稳便将手里的哭丧棒扔了上去，之后又拉开车厢的门。

三头鬼单手接住哭丧棒说：“老六请假了，我今儿替班儿，拉完你们这趟我就下早班了。”

白无常先钻进了车厢，而后把杨囧也拽了上来，最后是黑无常上车，他“嘭”地一声撞上门，嘴里喊道：“走起！”

那个三头鬼随即一挥马鞭，四品骷髅马拉着沉重的马车离开了路口。

杨囧上了车，发现这移动的棺材里只有两个座位，黑白无常一人一个都占了，自己只能坐在地板上，屁股刚一粘地，顿时感到刺骨的凉气从屁股沟一直窜到了脑瓜顶上。

一路上黑无常和三头鬼闲聊，而白无常却一直却盯着手里的一块绢布认真地看。

杨囧发现那绢布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篆体字，那白无常一直眉头紧锁看那块绢布，而后又用那双毫无生气的鬼眼冷冷地看着自己。

最后，白无常也踢了杨囧一脚问：“你真叫杨炯？”

“是啊。”杨囧点点头，眼见这黑白无常一人踢了自己一脚，又看着二位的吊样，心里就起了火儿。

“你再报一遍生辰八字。”

杨囧耐着性子又把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又说了一遍，那白无常似乎还是不太相信，一脸疑惑地继续盯着杨囧看。

黑无常凑过来问：“怎么了？”

白无常嘬着牙花子说：“我总觉得的这个死鬼有点怪。”

黑无常一脸疑惑地看着绢布说：“没错啊，杨炯，男，1987年9月15日生人，早八点四十六分车公庄桥下车祸横死，名字生辰八字，死亡方式都对上了。能有什么错？”

白无常一直绢布说：“可备注上说这人身高一米九，体重一百公斤，我看这厮也就一米八的个头，跟资料上的对不上号啊。”

黑无常一把抢过那绢布塞进自己的袖子里：“您消停会儿吧，这派遣单上白纸黑字是十七个死鬼，咱们今天就给送回去十七个就齐了，至于它们打哪儿来，然后投胎要到哪去就跟咱没关系了。兴许是系统资料出问题了，这也不是第一回，阴律司那帮孙子连男女都能搞混了，身高体重对不上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较什么真儿啊！”

白无常依旧死死盯着杨囧对黑无常说：“你看见没有，这个家伙有点不对劲。”

黑无常又踢了杨囧一脚说：“怎么不对劲了？这厮跟那些个死鬼有什么不一样的？我没看出来。”

杨囧咬着牙也瞪着这两个无常，心说：“都踢我三脚了，你们俩丫的再敢动我一下，我跟你们急！”

白无常若有所思地说：“我总觉得他看着不像个凡人。”

黑无常抖了抖手里的锁魂链说：“他要不是凡人能让咱们给拿了？”

说完这话，黑无常看着身边的白无常还是紧盯着杨囧，他又试探地问：“是不是上次喝酒误事被阎王罚了款，你神经过敏了？”

“这厮肯定有问题，我不会看错的。你没见刚才他被撞的时候，有道猩红的光束一闪吗？”

黑无常刚要说话，只听那三头鬼吆喝了一声：“哥几个，坐稳了，咱们得抓紧时间，再有路口中间突然立起一座大门，黑砖黑瓦黑木头，那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正在徐徐敞开。

杨囧隔着车窗望去，只见那大门里鬼气森森，阴风阵阵，心想：“门那边就是阴曹地府了吧。”

想到这里，他急忙又看了一眼黑白的天空，还没等他情绪酝酿足了，只听那三头鬼大吼一声：“坐稳啦！”

马车一头冲了进去，以此同时，在明媚阳光下黑光一扇，大门也就此消失，菜市口大街上车来车往，人群来去匆匆，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杨瑞知道自己现在是死透了，书上是这么说的：魂魄进了阴间，想回头都没戏了。

马车极速狂奔，四周一片昏暗，偶尔能看到车外闪着阴绿色的鬼火用来指引方向。越往深处走，杨囧的心就越不踏实，他偷眼看黑白无常，这二位爷倒是逍遥自在，完全不介意颠簸的马车，全都闭起眼睛睡了。

不知走了多久，三头鬼突然喊了一嗓子：“到了！”

“下车！”

黑无常喊了一句，不由分说就把杨囧拽下了车。

杨囧踉跄地下了车，那三头鬼将哭丧棒扔个黑无常，摔下一句“回见”就驾着马车走了。

到了这个时候，杨囧才看清自己来到了一片极为广阔的空间中，大得无边无际，而自己眼前却是一副井然有序的场面。

无数辆马车拉着刚刚死去的亡魂来到这里，再由押送他们的黑白无常带下车，顺着黄泉大道排着队向前走。

杨囧看到无数亡魂拖着疲敝的身形正涌向未知的前方，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员。沿途之上地府的阴兵把守道路两旁，怒视这些待审的魂魄。只见这黄泉路上鬼气森森，妖风习习，有无数的冤魂在黑暗中厉声尖叫，诉说前世的凄苦。

顺着黄泉大道走了几里路，前面突然闪出一条深沟，三四米宽，沟里流得全是血水，波涛翻滚，腥风扑面。

杨囧看着这臭水沟有些瘆的慌，他问黑无常：“这是哪啊？”

“忘川河，在这里喝了孟婆汤就能过奈何桥了。”

说完，拉着杨囧就往前走，到了奈何桥，只见桥边有一座像土地庙一样的小房子，房梁上挑着一块匾额，上边写着三个大字：“孟婆汤”。墙上的窗户都敞开着，每个窗户前都站着一个妖里妖气的女鬼，身着统一制服，满脸的笑容，一见杨囧便齐声喊道：“欢迎光临，更多选择更多欢笑尽在阴曹地府！”

黑无常拉着杨囧来到一个窗户前对着里边的女鬼说：“赶紧给他弄杯孟婆汤。”

“好嘞。”女鬼看着杨囧，一脸的妩媚，嗲声嗲气地说：“客官，我们除了有原味的以外，最近又增加了青橙、柠檬、草莓、抹茶和巧克力口味的，新口味上市八折优惠，加一百万冥币还可以升级为大杯哦，第二杯半价，请问您要什么口味的？”

“喝孟婆汤还要钱？”杨囧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翻着白眼问：“不应该是免费的吗？”

黑无常在杨囧的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抢白道：“免费个毛，现在都是市场经济了！我们阴曹地府都是各部门独立承包核算，一大票鬼要养，白喝孟婆汤，那不得把我们喝穷了啊，这孟婆汤也是有成本的。”

杨囧忍着火气说：“那得多少钱啊，你们这里花冥币，我没有。”

“我给你拿着呢。”

白无常突然说话了，杨囧看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包，那钱包分明是自己的，便问：“你怎么随便拿人家的钱包啊。”

黑无常眼睛一瞪：“废话，不拿你钱包，谁给你付孟婆汤钱。”

杨囧记得自己的钱包里还有四张毛爷爷和一沓子全国各族人民。他问：“那这汇率怎么算？”

白无常一直杨囧的头顶说：“自己看今天的外汇牌价。”

杨囧抬头一看，敢情这阴曹地府也能外汇兑换，今天的牌价是一块钱软妹币兑换一百万冥币。他自己掐着手指头算了算，除去那一堆全国各族人民不算，就那四张毛爷爷就可以换十六亿冥币。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喜，没想到自己一死，瞬间升级为阴曹地府的亿万富鬼。

杨囧喜滋滋地说：“那就来个抹茶味的吧，不是加一百万可以换大杯吗，我就要大杯的。”

黑无常在杨囧的后脑勺又是一巴掌：“想什么呢，你这点钱就够喝个原味小杯的。”

“啊？”杨囧刚才的好心情瞬间崩溃了，他咬着后槽牙说：“十六亿一小杯，你们这里是什么物价啊？这通货膨胀也太厉害了吧。”

黑无常白了杨囧一眼说：“还不是你们这帮人搞的，你们自己造的冥币面额没有低于一千万的，而且一烧就上百亿上千亿的烧，这冥币到了我们这里，可不就贬职吗，能怪我们吗？”

白无常催促道：“赶紧给他弄一杯喝了走人，跟他废什么话啊。”

杨囧喝了孟婆汤，赶紧浑身暖呼呼的，再想以前的事情有些确实忘了，可是有些还依稀记得，尤其是最近几年的事情还是记得很清楚。

他问黑无常：“不是喝了孟婆汤就忘却前世的烦恼吗，我怎么还记着呢。”

“喝大杯的才能全忘了。”

黑白无常带着杨囧过了奈何桥，便来到了对岸的一处凉亭下，这亭子里坐着一个小鬼，这小鬼没什么稀奇，只是那一脸的严肃劲，显得他挺与众不同。

黑无常一见他就说：“人犯带到！”

严肃鬼看都不看面前的杨囧，眼睛一直盯着桌子上的电脑屏幕问：“姓名，生辰八字。”

黑无常如实报了一遍，严肃鬼麻利地敲击着键盘，输入了杨囧的资料，而后也掏出个扫描枪来，拉过杨囧的手就扫描。

结果，那机器还是一通的乱响，屏幕上一个字也没有。

严肃鬼“咦”了一声，终于转过头开始认真地看杨囧，而后对白无常说：“怎么回事啊？”

白无常说：“我也纳闷呢，我和黑无常的扫描枪都不好使，怎么你的也坏了？”

黑无常也凑过来，盯着电脑屏幕问：“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严肃鬼是个细心鬼，他想了想问杨囧：“你叫杨囧，那个囧？”

杨囧回答：“泰囧的囧！”

严肃鬼脸一沉，翻着眼皮看着黑白无常，训斥道：“你们俩个怎么回事？没弄清楚就带来了？我说怎么对不上号呢！敢情名字错了，你们要收的那个杨炯是炯炯有神的那个炯炯。这厮是泰囧的囧!你们登记的时候也不看清楚。”

一听这话，黑白无常的脸上顿时就冒了汗，黑无常掏出那块绢布左看右看，嘴里嘟哝着：“怎么可能呢？名字虽然错了，怎么生辰八字全能对上，这可怪了。”

“好啊！”杨囧终于找到理由发飙了，他跳着脚喊道：“这是什么阴曹地府，就算老子让车撞了，也可能没死，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收了我，让我成了亡魂，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

黑无常自知理亏，他咽了口吐沫，态度瞬间和蔼了很多，嘴角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说：“也许是我们工作的失误，请您多担待。”

“担待个屁！”杨囧继续喊道：“把你们领导叫出来，我要投诉！”

黑无常一脸客服小姐的神情，说道：“我们领导不在，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

杨囧不依不饶地喊道：“跟你说有什么用？我要跟你们领导对话！”

“何人在此大声喧哗！”一声怒吼骤然响起，把那些亡魂都吓了一跳，全都转头向声音的出处望去。只见阴兵队伍中走出两位凶神。

黑无常一看，心想：“救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