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付了车钱后，领着萧尧往练歌房的大门走去。

两人进到屋里，发现练歌房的店门虽然开着，但屋里却没有人。

看到屋里没人，张彦便扯开嗓子在屋里大声喊道：“小雨，你死哪儿去了！”

在张彦喊人这功夫，因为前世从没进过这个年代的歌厅，所以萧尧趁着这功夫，四下打量着。

店里大概有三十几平米的样子，门口右手边是吧台，对着门的南墙上挂着一个大投影屏幕，屏幕了两旁吊着两个大号的音响，其中靠着西边的音响下面，是一个向上去的楼梯口，全屋墙壁都贴的欧式花纹壁纸，东西两侧贴着墙分别各摆着三张圆桌，椅子比中午饭店的椅子强那么一点，头上天花板正中还有个简陋的镭shè灯球。

张彦喊完，就听到二楼传来急促的下楼梯声，随后一个光着膀子、穿着有些脏了的白sè运动短裤、蓝拖鞋的十六七岁少年从楼上跑下来。

当小雨看到张彦，马上解释道：“张哥，我在楼上拾到屋子呢！”

“你华姐没告诉过你，收拾完屋子再开门吗？”张彦又恢复了萧尧第一次见到他时候的那副嘴脸，指着吧台，骂道：“**的在楼上，楼下机器让人捧走了怎么办？”

“张哥，我……”

萧尧明显能看出这个叫小雨的少年很怕张彦，当张彦对他凶的时候，他似乎连话都说不完整了，看到这儿，萧尧忙开口劝张彦说：“怎么说他还是个孩子，你都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没等张彦说话，萧尧又对叫小雨的少年温声道：“行了，下次注意点，去忙吧！”

听了萧尧的话，被张彦叫做小雨的少年并没有离开，还是用手揪着裤兜站在原处，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张彦。

“去，去，赶紧干活去，”张彦像轰苍蝇一般挥了挥手，等到这个叫小雨的少年刚转身，他又突然喊道：“小雨，去后面找两个新杯子，刷干净了，沏壶茶水……”

从张彦让小雨沏茶的举动来看，他这是完全没有把萧尧当孩子看的意思。如果张彦把萧尧当孩子，一定会让小雨洗点水果，拿两瓶汽水什么的……

“哦！”

小雨答应后，直接钻进了楼梯旁的小门里。

在小雨沏茶的功夫，张彦把萧尧让到吧台前面的桌旁坐下。

张彦把兜里的烟扔到桌上后，坐下后的伸了个懒腰，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萧尧平定自若，很难想象这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再想到之前的小雨，见到他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他不由的叹声道：“不服气不行啊！”

“不服气什么？”萧尧一边伸手拿桌上的烟，一边抬头问道。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啊！”张彦笑着打量着萧尧，用大拇指，向身后小门方向指了指，“小雨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但你可把他给比没了！”

萧尧吐了个烟圈，摇了摇头，想到自己前世三十几岁的经历，有感而发的微笑道：“我和他，没什么可比xìng的！”

“嗯，确实没什么可比xìng！”看到萧尧一副荣辱不惊的样子，张彦更是赞同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小雨就一农村孩子，来我店里，就一个VCD机，我就教了他小半天，这还是念到初二呢！”

萧尧知道张彦误会了他的意思，但这事也没法解释，总不能说自己已经活过一次人生了吧！

萧尧没接张彦的话茬，只是默默地抽着烟……

萧尧知道自己的斤两，如果说不是有着前世首都上学、南广闯荡的经历，他自己未必能比这个叫小雨的强多少，甚至可能前世的自己还不如在后屋给自己沏茶的这个叫小雨的少年，最起码人家十六岁已经可以自给自足养活自己了，而前世萧尧自己不当寄生虫的时候，已经是大学毕业后的事情了，那时候萧尧已经是二十好几岁的大小伙子了！

等到小雨把茶壶和水杯送过来后，小雨就被张彦打发到楼上去了。

当一楼屋里只是剩下张彦和萧尧两个人的时候，张彦给萧尧面前的杯里倒上茶水，然后正sè说道：“萧尧，既然你能和我来这儿，也就是没把我当外人，想交我这个朋友，我呢，也就不绕圈子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说到这儿，张彦瞄了眼面前的萧尧。

萧尧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叶，说道：“好！”

张彦也不罗嗦，直接问道：“今天在饭店，我看你是铁了心的不让你小舅接这个防洪堤的工程，你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萧尧听了张彦的话，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小口抿着还有些热的茶水。

同时，萧尧心里不由的感叹起张彦的敏锐嗅觉和谨慎来，这也和他之前的想法吻合，如果张彦真像他外表那样的狠辣暴虐，前世也不可能凭一个混混的出身创出那么大一份家业来了。

张彦看到萧尧一副若有所思却不说话的样子，心里更加肯定萧尧手里应该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内部消息，想到之前在“八家子”，就算自己提出与何亚东对换河段，萧尧都坚决阻止的态度，他就猜测，萧尧不让他小舅接这单工程一定不单单是为了金沙滩河段这一段防洪堤有问题，而是这个防洪堤的整个工程都有着他不知道的隐患。

张彦自知自家事，他的情况与萧尧的小舅何亚东可完全不同，他和谷明善之前都已经和邵一伟签了分包合同的，如果这个工程真有什么问题，万一邵一伟要是顶不住，作为下游分包商的他也一定没好果子吃。

张彦想到这里，不由的有些后悔参与到这个工程里来。

看到张彦忧心忡忡的样子，萧尧就准备将前世对九八洪水的记忆，借口为在董浅予家听到的一个明年的检查消息告诉给他。

但话道嘴边的时候，萧尧突然想到之前他与小舅刚到“八家子”全羊馆下车时候，记得好像张彦称呼邵一伟为大哥，他猛地想到，是不是邵一伟让张彦来套自己的话来了呢？

想到这里，萧尧在腹稿说出口前，话锋一转，问道：“邵一伟不是你大哥嘛？”

张彦之前一直盯着萧尧，看到他有要说话的意思，以为他要告诉自己消息，但没想到萧尧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但张彦也算有一颗玲珑心，马上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张彦端起茶壶先给萧尧的杯子里的茶水蓄满，然后给自己又倒上点，放下茶壶，很诚恳的叹声道：“萧尧，你虽然年龄不大，但看你为人处事，也是个明眼人，”张彦从额头往后摸了下他的光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这么说吧！像我们这些在外头混的，称兄道弟的有几个是真朋友，如果是真兄弟，还用得着分个你大我小嘛，萧尧，你说是不是？”

“嗯！”萧尧应声道。

张彦继续说道：“萧尧，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能混到今天这一步，靠的就是我的臭名声，”张彦摇头干笑了下，“我呢，靠着前些年敢打敢拼，弄了4条采砂船，和一帮兄弟围了金沙滩那一块的砂田，才混到今天这一步，”说到这儿，张彦的神情又黯淡了些，从桌上拿起烟，自己点了一根，龇了下牙，“嗨，但现在这年月，一把菜刀耍狠就人见人怕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去年一年的严打，又让我想起来八三年那时候的光景了，说实话，真不想再做犯法的买卖了，就想干点正行，这不去年才弄了个工程队，为了接点活儿，我是到处巴结人，说白了，我就是为了自己和身边的一票兄弟能有个正经出路，上赶着给邵一伟这种大老板去当马仔使唤……”

萧尧虽然知道张彦这些话里多少有些水分，但也能明白在外头混的这些人，虽然外表风光，但背地里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艰辛，便劝道：“张哥，你也不能这么说……”

张彦听到萧尧叫他“张哥”，知道自己已经有些说动面前的jīng明少年，忙趁热打铁的继续说道：“老弟，张哥真是没办法，去年接了市里星峰食品厂新厂区的一个活儿，钱到现在还没要回来，如果这个防洪堤的工程再出什么事，我可真就得上吊了啊！”

“星峰食品厂不是国营的吗？”萧尧好奇的顺口问道。

“就因为国营的才艹蛋，”张彦歪头啐了一口，“‘司祸害’也不知道收了棒子（韩国）多少回扣，弄回一堆小食品的生产线，把食品厂折腾的是鸡飞狗跳，又是盖新厂区，又是招工人，说好了今年投产就给我们钱……”

听到这里，萧尧识海内那个一直自我封闭的灵魂再次发出声音：“应该是产品销路出了问题！

萧尧接受到灵魂发出的声音后错愕了一下，为了验证灵魂给出的说法，他开口问张彦道：“产品销量出了问题？“

“擦，老弟，你真神了！”张彦一拍桌子，伸出大拇指，激动的说道：“生产出来的东西都他妈的压在库房里了，接第一手活儿的‘夏百万’都被追债的追跑路了，等我们找市里要钱，你猜怎么说？”萧尧揉了揉鼻子，问道：“怎么说？”

“市里要拿食品厂生产出来的小食品抵债，给我分的是半仓库的夹心糖，你说，市里都卖不出的东西，他让我怎么办，要是烟酒我还有办法，这夹心糖，让我自己吃？我就算吃成糖尿病了我也吃不完啊！”

扑哧，萧尧被张彦最后的话逗乐了，笑着说道：“这市里确实挺无赖的……”

张彦摇头叹声道，“实在是和这些当官的搞不起啊！”然后趁着聊的热乎，他又把话题转到防洪堤上面来，“老弟，你就给哥交个底，防洪堤的事，到底怎么回事，当哥欠你个人情！”

“啧，”萧尧咂了下嘴，想了想，正sè的说道：“具体事情不方便和你说，我只能告诉你，明年4、5月份省里要有防汛工程大检查……”说到这里，萧尧喝了口水。

张彦听得很认真，但没想到萧尧只是蜻蜓点水的说了这么点儿，忙往前探了探身子，将胳膊趴在桌面上，如特务接头般，小声问道：“消息哪儿得来的？准吗？”

萧尧没想到，话省里来检查，张彦居然还都不死心，心里感叹：真是金钱迷人眼啊！活动了下脖子，“省委大秘是董老的晚辈，你说，消息如果不准，我会拦着我小舅吗？”萧尧停顿了下，说道：“张哥，总之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你爱信不信吧！如果你非得接防洪堤的工程，那你还是把工程做好，别因为偷工减料摊上官司，省里既然检查，必然要抓几只鸡给全省的猴子们看看……”

当萧尧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彦算是彻底明白怎么回事了，嘴里不干不净的小声骂了会儿，然后，说道：“我这熊样的，上面也没啥人，如果抓鸡，我是板上钉钉的跑不了，可，我倒是想他妈的好好干，但如果按标准来，我特么裤衩子都得赔进去……”

萧尧也不知道张彦和邵一伟具体怎么谈的工钱，所以，将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翘起二郎腿，脸上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你们这里的道道，这个，我真不懂！”

“没事，”张彦尴尬的笑了笑，“你能给张哥这个消息，张哥就该谢谢你了！”张彦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激。

“张哥，能坐在一起就是缘分，你也不用客气！”萧尧很坦然的接受了张彦的感谢。

虽然说萧尧所说的什么省里秘书、省里检查都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但凭着前世的记忆，98年的那场百年难遇的洪水确实铁打的事实，所以萧尧的话也不算什么谎话，最多算是善意的欺骗，也算是为张彦挡了一场灾难。

就在张彦有些苦闷的从桌上再次拿起烟盒的时候，他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张彦掏出电话，看了眼号码，眼含深意的看了眼萧尧，接起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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