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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的圣徒》第一章 苍白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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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风轰鸣,天空咆哮。

撕扯他斗篷的,是永不停歇的极地风暴。

巨龙扑翅,大地远去。

立在尸龙背上,他第一次发现天空如此辽阔,凡物如此脆弱。

在向龙骸注入魔力的一刹那,仿佛自己的生命也随着巨龙的觉醒得到放大。

转眼之间,已踏上之前不可染指的天空。在这里望去,昔rì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关紧要。

数秒钟前还存在的博物馆遗址,现在连废墟也不剩了。透过云雾,他可以依稀看到陷入恐慌的小镇。很多屋子被摧毁,人们仿佛一群蚂蚁般跑来跑去。一所屋子燃烧了起来。

尽管之前已经查阅过相关文献,对白龙僵尸的威力也有了心理准备,但当龙骸被唤醒时,它惊人的爆发力仍然超越了他的驾驭能力。

来自远古的狂暴,被他从冰壳中放出,摧毁了博物馆,也给整个小镇带来了灾难。

整座古屋如同一只薄壳大蛋,被它自己不自量力试图容纳的东西撑爆了。

还有那个做着无法被世间容纳的梦的男人,也被自己的梦想毁灭了。

不,此时他的心难以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平静。

他心里明确地知道:摧毁那间房屋,杀掉那个人,伤害这个小镇的元凶,都是自己。

这是他的罪业,是在他剑上流淌的无辜之血。

想到这里,他已经沉重不堪的心上,又覆上了一层新的黑泥。

但是,这也是他无法选择的事情。

这个世界是不完美的,因此也就需要不完美的拯救者。

这个世界是肮脏的,因此也就需要某些人将所有肮脏背到自己身上。

一尘不染的英雄,这个概念大概只可能存在于遥远的史诗年代吧。

想到这里,他将已经冻得青紫的双手抓得更紧。

被他以亡灵术赋予新生的坐骑,向更高的天空攀爬。

整个世界化为一块没有边际的画板,于他脚底、身侧甚至头顶飞速掠过。小镇、丘陵、河流都被他抛在身后。眼前是单调的北地荒原,在天空中看去像是地面上一片别无杂质的灰。

风声仿佛万千怨灵的哀号,于他右耳边呼啸。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左耳已经失聪。

闭上右眼,觉察出左眼的颜sè也有些诡异。淡蓝的天空变成了紫罗兰sè,而黯淡的太阳像是一个光滑的白sè圆球,不,其实更像是天空中一个白sè的洞。

除去耳朵与眼睛,一阵麻木已经在不知不觉时占领了他的左半身。一部分身体现在或许已经死去,与他唤醒的僵尸无异了。

他本来以为这种麻木是寒冷造成的,但现在,他知道:早晚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终于到来了。

亡灵术——包括用于善良目的的亡灵术——都是危险的。因为施法者所导引的魔力,被召唤自负能量位面。那漆黑无底的维度,是整个宇宙熵、毁灭、死亡的象征,也是所有亡灵法术与不死生物能量供给的来源。

滥用亡灵术,负能量便会在不知不觉中侵蚀施法者的身体,扭曲他的灵魂,最终将他变得与他的死灵仆从一般无异。

在将剑刺入冰棺的一刹,他感觉到自己灵魂中的某些东西随着冰棺的破碎声一同彻底粉碎了,而某些东西自龙骸体内逆流而上,涌入了自己的身体。

背离信仰,使用邪术的自己,已经被负能量所污染,成为了昔rì最为憎恨的人了吧。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做下了如此多的罪孽,灵魂已经不可能再像往rì般纯洁了。

同时忍受着**与心灵二重的折磨,圣武士/骨骸骑士露出了一阵苦笑。

从背叛教会开始,一直走到这个地步,他并没有感到太多伤感。

甚至本来摧毁博物馆的负罪感,因为自己所受的损害,反而得到了廉价的安慰。

自己是否罪孽深重?所行之事是否还算正义?甚至自己是否还算得上圣武士?

这样的事情,就交给诸神去裁判好了。

短视的人类只能看到自己身边的世界,自己身边的人,以及自己所热爱的东西。能力有限的他也只能先拯救这些了。

这时,灰暗的地表上一股银sè的怒cháo,涌入他变得诡异的视野。

睁开右眼,他看到一支大军,仿佛钢铁的洪流,正从北境漫漫而来。

没有任何鼓声与号令,这是一支沉默的军队。

他们的目标正是他刚刚离去的底墓镇。

涌动在辽阔的荒原上的人影难以计数,他们都穿着北地教会的军服:象征着纯洁的白盔白甲以及象征着善良的斗篷。盔甲和斗篷上都绘着象征着正义的黑十字纹章。

从高空看去,彼此穿着完全相同的士兵就像一个模子铸出来的锡兵,正排成整齐的队伍向南方进发,无数高举的兵刃构成了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所有士兵的盔甲都规格一致,面孔被面罩完全遮住。

还有一些不带头盔或未放下面甲的骑士。他们骑着马,在阵列之间巡梭。在其中,他依稀能看到自己同伴的影子,他们的耳际、发梢、领口、肩头,都佩戴着象征教主的雪绒花徽章。

这是教主的圣战军,他们刚刚离开教主的治地,准备穿越整个北境,攻往南部各城。

在他叛变教廷之前,教主已经向全大陆所有国家及城邦宣战。

这支队伍雄壮而又秩序井然,当他们出现在天边时,无知的百姓或许真的会以为他们就是救世预言中拯救世界的天兵,从而跪地祈祷,恳求宽恕吧。

但在同为死灵术cāo控者的他的眼中,这支军队却令人作呕。不但充斥着亡灵的恶臭,还覆盖着教主虚伪的面具。

他知道,在步兵们全覆盖面甲的后方,是一张张惨白的脸。包裹在铁甲下的身体,没有一个还有脉搏。

在地上行军的这些人,全都是血肉的傀儡,死而复生的僵尸。

只不过掌握有亡灵术奥义的cāo控者对他们做了特殊的处理,让它们不但拥有不死大军不知畏惧无视疲倦的特xìng,更拥有寻常亡灵生物不具有的秩序,以及更为灵活的战斗技巧。

按照教主的计划,这些僵尸士兵将从北境南下,摧毁一路所有的城镇,杀掉所有见过的人。之后将尸体集中,用作制作下一批不死军队。

而这支军队,其实就是北地教会用死灵术复活尸体,创造不死大军的第一批“产品”。

望着天边无边无际的人cháo,他的心在颤抖。

他很清楚教主辖区的地理环境。雪山地带人烟稀少,但这支大军似乎无穷无尽,人数实在过于夸张了。

或许教主为了能得到一支足以向各个城市发起战争的大军,将北地所有的居民一个不剩地屠戮了。

想到这种可能xìng,他咬紧了牙。

无需再犹豫了,无需再质疑了。

那个自诩坚韧纯洁如雪绒花的男人,已经堕落到了世人难以理解的程度。

哪怕消灭教主必须借助同样恶意的手段,哪怕因此必须要背上背叛与堕落的恶名,他——北地的圣武士,也心甘情愿。

心中许下诺言,他向天空举起了自己的剑。

风声在耳边停息,负能量的恶寒爬遍全身。

将手抵于龙头之上,以死灵术特有的感应方式,他对尸骸坐骑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冰龙停止了扑翅,凭借滑翔朝敌阵俯冲。

大地朝他猛扑过来。

沉重的骨骸仿佛一块巨大的陨冰,以毁天灭地的气势撞落在密集的方阵zhōng yāng。

仿佛底墓镇博物馆爆炸的重演,环形的气浪形成暴风之壁,波纹一般自爆心点朝四周扩散。士兵们仿佛风中的谷粒,被坠落的气浪掀飞,高高地抛至空中,又摔进人群化为一朵血花。虽然场面惨绝人寰,但他没有听到一声惨叫。

落地所带来的猛烈冲击越过小丘般的龙身传递到他的身上,将他也同样掀飞。摔下龙头,漂浮在空气中,他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但凭借高超的骑术,他再度以jīng湛的技术在半空受身,安然落于龙背之上。

站起身来,向四周望去,四面八方是一片刀枪剑戟的海,巨龙的后背仿佛一座小岛。

沉默的军队完全没有被骸龙可怕的模样吓倒,毫不停歇地重整队列,发起冲锋。

面对密集的敌阵,巨龙展开了屠杀。

这是一场质对量,一对万,大对小的战斗。

巨龙仅仅挥舞一下双翅,掀起的气浪便将眼前的数排步兵掀飞,再砸落在后面的僵尸身上。无数士兵的身体在下落过程中穿刺在后排同伴的长矛上,但凭借不死的坚韧,他们毫不在意地自长杆兵器上扯下身体,拖着残肢,踏着肠管,继续冲锋。

巨龙侧面,数列骑兵骑着同样沉默的战马,避开扑翅的风压,朝侧面冲锋。然而还未冲到一半,巨大的龙尾好似巨神之鞭,骸骨的浪cháo一般横扫而来,将他们统统自马背上打落。骨龙多刺的尾巴像打桩一样将被击中者刺穿在冰刺上,随后再抛石机般将他们甩飞。一些挂在上面的敌人沉默地挣扎,另一些则发出活物的尖叫,然而无论死活,他们都一并飞向天空。

听着零星的惨叫,他的心中一紧,但并没有中止虐杀。

还有一些轻装的士兵,开始借助攻城器具,向眼前这座移动的高山发起进攻,试图架设能爬上龙背的梯桥。多数人被半路冻成冰雕,摔落回地面中,少数爬上去的人则被圣武士一剑砍掉头颅,再一脚踢落,在下面山崩般的巨足下化为血浆。

地面上被围攻的龙骸仿佛一座小型要塞,借助身体的各个部分,频密地杀伤着敌兵。圣武士命令它不断移动,以甩落试图攀爬的敌人。但不知畏惧的军队继续自四面八方进攻着,尸龙身上伤痕累累,插满了长矛、投枪还有长刀。但这种攻击还不足以能彻底伤到它,被砍掉的冰之鳞甲迅速恢复,僵尸士兵反而被快速修复的冰甲缴去了兵械。

巨龙爬行着,以类似机械的高效率将成批的士兵变为碎片。它和背上的圣武士就像镰刀收割稻穗一样横扫过大地。数不清的影子就像秋天的落叶,在他们身后飞舞、结冻、破碎。

龙背上的骑士也在毫不间断地屠杀,他拼命挥舞着剑,将爬上来的身影一个又一个切断。在掀飞的面罩下,他看到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大部分面无表情,有些在呼吸,有些在流血,还有一个跪地求饶,但他一次也没有手软,只是不停地砍着砍着砍着。

白甲被污血染成了黑sè,斗篷变得如血般鲜红。

但不知疲惫的身影仿佛永不停歇的浪cháo,仍然一**自荒原上涌来,自天边杀来。

终于,白龙鳞甲的修复速度,开始输给破坏速度了。

一些勾绳和天梯,也已经购置完毕。敌人开始成批地发起进攻。

龙身上爬满了惨白的身影,就像腐烂的死体上布满了白白的蛆虫。

圣武士陷入多面受敌的困境,呼吸开始紊乱,剑路也开始慢了起来。

或许到此为止了。不止一次,他悲观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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