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行军修行记》第八章 求学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自从再次受到行刺后,黄素下地干活,再也不敢将儿子独自关在家里。 每回出门,都把他带在身边。虽然她心里觉得每天都有可能受人刺杀,但他坚信贾贵就在附近。可是时间一rì一rì过去,一月又一月地过去,那随时都有可能杀过来的蒙面人始终没有出现。黄素心下渐安,开始养蚕织布,为长远生活做打算。

转眼度过三个chūn秋,痴儿已过六岁。同龄孩童都已进入村里学堂就学,而痴儿只能每rì里坐在家门前,望着门前那株枯瘦的松柏树发呆。黄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年前,她曾试图带着痴儿去学堂,面对着夫子伸出的手指头,只能望而却步。这一年来,她拼命地干活,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教导痴儿,总算攒够了痴儿进学堂的费用。

这rì上午,黄素带着痴儿来到学堂,找到夫子刘子生。这位刘子生是外乡之人,是个多年落第秀才。临近中年,仍旧孒然一身。他为了营生,才到本村开办私塾。刘子生听说又有学子前来求学,便兴冲冲地出舍迎接。到那舍外,见是黄素母子,便立即拉下脸来,说道:“是你们要见我?”黄素诚恳道:“小妇携子前来求学,盼先生接纳!小妇已攒够小儿求学所需学费,请先生过目!”她拿出装着碎银和铜钱的布袋,递到刘子生面前。

刘子生接过手,解开布袋视之,手上掂量,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我听说你儿子资质低劣,难以调教,是以去年不予收留。今年本当同样不收,但见你jīng诚至此,本夫子便权且收下。只是本夫子有言在先:每过一段时rì,便要考核学子,若是不能过关,任你是达官显贵或是王候将相,都要退出本学堂。你儿子若是考核不达标,不能怪我翻脸无情,你可明白?”黄素虽然有些失望,但总算能进入学堂听讲了,至于如何考核、能否过关,那就要看痴儿自己的造化了。她满口应道:“我明白我明白,多谢夫子收容。痴儿,痴儿,快拜见夫子!”痴儿望着学堂内出了神,似乎没听见母亲的话。黄素又催道:“痴儿,快拜见夫子啊!”刘子生摇摇头,摆摆手道:“算啦!算啦!黄素,你先回吧!把孩子留下,哦,对了,他叫什么名字?”黄素道:“他尚未取名,只有小名痴儿。”刘子生道:“那以后就叫陈痴儿吧!”黄素道:“但凭先生做主,那么小妇告退了!”临走前又吩咐道:“痴儿,好好听夫子的话,不许胡闹哦!”痴儿轻轻点头,并不说话。

刘子生领痴儿进入学堂。那学堂内学子们早已到齐,均已就座。这些学子们均是本村孩童,与痴儿大多相识。刘子生对痴儿道:“你找个空位坐下,认真听讲!”痴儿点点头,走到最后一排,找个空位坐下。他心里对刘子生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因此从心底打算坐离刘子生远一些。岂知他刚一坐下,邻座俞德水就挤开他,说道:“痴儿,你不能坐这里,到别处去坐!”痴儿只好往前一排找座坐下,邻座范智兵也不让他坐,推开了他。痴儿又往前一排坐下,邻座孙贵龙又不给他坐,未等痴儿坐下,便连人带双手扑在座上,说道:“不许你坐!”如是再三,痴儿竟从末排被生生地推到了首排。好在首排尚无一人,痴儿得以入座,否则恐怕非要坐地板不可了。

刘子生道:“本夫子在开讲之前,有两个要点请大家务必牢记在心:第一,在学堂之内严禁打架,违者一律逐出学堂;第二,本夫子堂讲之时,严禁诸位学子言行举止扰乱本夫子授课,犯者一律赶到堂外罚站,不得听讲。”痴儿就此开始求学之旅。

一rì,刘子生摇头晃脑地讲道:“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学子们随之念道:“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刘子生又摇头晃脑地讲道:“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学子们又念道:“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刘子生又要摇头晃脑时,发现痴儿目光呆滞地瞪着前方,似乎对自己所讲毫不用心,不禁怒气涌上心头,一手抓起戒尺,在他面前的学桌上重重一拍。“啪”的一声,震惊四座。痴儿这才大惊,回过神来。刘子生喝道:“陈痴儿,夫子讲授学业,你不好好听讲,你发什么呆呢?你把方才本夫子所讲的论语念上一遍,站起来念,念不出的话就到堂外站着。”痴儿站起身,怒力回想夫子摇头晃脑的样子,回想他所念的书,然而脑中只是一片空白。他学着夫子摇头晃脑的样子,却一句话也念不出。忽听背后有个轻微声音道:“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痴儿听到这话,就像落水之人抓到稻草一般,尽管是饮鸠止渴,却也非饮不可,当即跟着念道:“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刘子生连声道:“可耻,可耻。本夫子从未教过此等有伤风化之文,你,你从哪里听来的?林德chūn,你以为你压低声音,我就听不到了?你站起来,说说这是谁教你的?”林德chūn不得不站起身,答道:“我爹常对我娘这样说,我听多了就会了。”刘子生道:“胡说八道,你爹林桂华目不识丁,如何懂得吟诗?”林德chūn道:“我爹说偶然经过夫子舍外,听见夫子吟唱,我爹觉得很是好听,便偷偷学了一段。”刘子生脸sè难看,尴尬道:“一派胡言,本夫子岂会吟唱这等下作之文?林德chūn,你把本夫子方才所讲的论语念上一遍,若是念不出时,便和陈痴儿一同堂外去站!”林德chūn胸有成竹地念道:“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刘子生道:“你如此透彻明白,却故意歪说曲引,误导他说错,汝心真可谓恶毒之极。你俩都到外面去站!”

秋去冬来,严寒已临。到那冬至这天,刘子生早早结束讲堂,吩咐道:“眼见年终在即,各位学童听我讲学已达半年之久。今趁冬至之际,给你们放三天假期。这三天之中,你们要熟记《论语》中孔圣人之言。三rì后,本夫子要考考你们。能过关的话,来年仍可留在本学堂听讲;若不能过关,往后不可再来了,趁早留在家里随父母种地。”

出了学堂,痴儿心头沉重之极,低头独自回家。一帮学童簇拥而至,围住了他,七嘴八舌地数落他。王志声道:“陈痴儿,陈痴儿,你完了,你完蛋了!”蔡德火道:“陈痴儿,你脑子里装的是水。三天后就别来了,免得丢人现眼!哈哈哈!”孙贵龙道:“痴儿,你就是种庄稼的命。你那狐狸jīng的老娘,也不知哪个野男人送钱给她,她却花在你身上,实在是浪费了,可惜了!”痴儿怒道:“你娘才是狐狸jīng!你娘才是狐狸jīng!”孙贵龙对着痴儿用力一推,将他推得摔了一跤,沉着脸道:“你这个小白痴竟敢和我顶嘴了?”痴儿的脸sè越来越难看,蓦地仰天吼道:“我忍不住了,我再也忍不住了。”他跳起身,照着孙贵龙的脸狠狠地击了一拳,只打得他鼻血直冒。群童见了,尽皆大惊,一起叫道:“血、血、流血了!”群童叫完便一哄而散。孙贵龙摸着疼痛的鼻子,再摊开手掌一看,眼见满手的血,不禁吓得哭了。他掩着鼻子一路叫爹喊娘地哭回家。路遇村民摘止血药为其塞鼻止血,并护送其归。

痴儿眼见自己闯了大祸,不禁吓得呆住了。他想了好一阵子,决定回家向母亲坦白一切。他回到家里将方才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黄素。他的记忆虽然不好,但于受孙贵龙的辱骂和推倒,却记得清清楚楚。黄素听完默不作声,许久才道:“跪下!”无需严厉的训斥,痴儿即刻下跪。黄素道:“你知错么?”痴儿道:“我知错了。”黄素问:“错在哪里?”痴儿道:“我不该把孙贵龙打得流血,娘,我以后下手不会这么重了。”黄素哭笑不得,无奈道:“不,你错在不听娘的话,和人打架了。娘常教你: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难道你都忘了?”痴儿道:“可是他骂娘你是狐狸jīng。”黄素道:“给他骂一下,娘也没觉得哪里疼痛,这有什么关系,难道骂娘的人还少吗?若总是出去和她们吵架,这rì子还怎么过下去?”痴儿点点头道:“娘,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忍住。”黄素叹道:“既然知错,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担。孙贵龙父母若是找上门来,他们要打要骂,你敢不敢担当?”

未等痴儿作答,门外已响起一汉子的声音:“黄素,你给我出来!把你小畜生也叫出来。今天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非打死你家小畜生不可。”黄素拉起痴儿,说道:“走,我们出去!该面对的终究避不了!”黄素拉着痴儿走到门口,一眼便望见孙贵龙父母。其父孙启华紧绷着脸,手中握着一根粗实的木棍,一付来势汹汹的样子,大有一种急yù拼命的架式,方才喊话之人正是他。其母俞翠红双手插腰,拉着一张长脸,怒目圆睁,伸手指着痴儿道:“小畜生,谁借给你胆子,敢打我家小贵贵。我家小贵贵若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拿你抵命也不够。”

孙启华家族人丁兴旺,十几个家族男人站在他们身边,只等骂架和打架时跳出来帮助他们。周围围观看热闹的村民甚多,围了一圈又一圈。黄素道:“痴儿,跪下!向孙家赔个不是!”痴儿应道:“是。”当即向孙启华夫妇跪倒,说道:“对不起,我错了,我以后会忍住的。”俞翠红厉声道:“打伤了人,一个赔不是就想了事?我也把你打成重伤,然后给你道个歉,你肯不肯?”她周围众男人一阵sāo动,有人出声道:“岂有此理,怎能就这样算了,那不是便宜小畜生了?”

这种情形早在黄素意料之中。她小时候念过书,是个知书达理之人。她令痴儿跪下道歉,那是理当如此。她觉得毕竟是儿子把人打流血了,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打人就是不对,就要赔不是。她见对方不肯罢休,也不甘示弱道:“既然如此,你待怎地?”孙启华道:“小畜生打了人,我也要在他身上打一下才算完。”周围人群中一片哗然,有人说道:“人家都给你行大礼道歉了,还要如此做,过份了!”有个青年男子站出来,说道:“孙老哥,今天冬至好rì子,我看就算了吧!”孙启华道:“闭上你的臭嘴,少管闲事!”黄素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不义必自毙。”孙启华道:“她,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有念过书的对他说道:“她说啊,好人会有好报,恶人会有恶报;多做坏事的人早晚会自食恶果、自取灭亡的。”

俞翠红胀红了脸,尖叫道:“别跟她废话!打,打死小畜生!”孙启华大怒,那牲畜脾气顿起,箭出两步,挥起手中那杯口粗的棍子朝痴儿背部猛击下去。围观之人无不大惊失sè,不知有多少人惊呼出来。每个人心中都只是一个念头,那一大棍子下去,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如何捱得住?那不是要人命吗?

孙启华突然发作,任谁也无法预料。黄素仓促之间,慌忙去挡。孙启华手中的棍子早已击在痴儿身上。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奇迹发生了:打在痴儿身上的棍子折断了。孙启华掌缘虎口迸裂流血,两条手臂软软地垂在身侧,手中木棍早已把握不住,掉在地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痴儿三岁那年,李钧和贾贵替他打通六脉,又被他吸去七成功力。他的体内平添了两位内家高手的七成内力,自然是真气充沛不可抑制。虽然后来被封住了发力穴道,做不出伤人之举,但护体是绰绰有余。孙启华那一棍打在他身上,他体内真气自然而然产生了一种同样力道的反力。两股大力相冲,竟将木棍从中折断。

黄素没能挡到,一颗心坠入万丈深渊。她心想:你把痴儿打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跟你同归于尽。她用力撞向孙启华,撞得他仰天摔了一跤,坐在地上摊开血淋淋的双手,爬不起来。黄素俯身去捡木棍,急yù与孙启华拼死一搏,忽听痴儿说道:“娘,他打过我了,我能站起了吗?”黄素心花怒放,急忙转身抱起痴儿,含着泪笑道:“痴儿,娘看看,伤着没有?”痴儿挣脱她的双臂道:“娘,我没事,快放我下来。”痴儿落了地,行动如常,哪有一点受伤的样子!

围观的村人看看痴儿的样子,再看看孙启华血淋淋的双手以及其痛苦的样子,相顾骇然失sè。一个个感到此事犹如鬼魅般怪异、邪门,感到很不可思议。孙启华吞吞吐吐道:“这孩子……这孩子有……有妖邪上身。”人群中有个声音道:“放屁,有的人所作所为连上天都看不过去了。一定是菩萨显灵,护佑无辜孩童。”村里多是信众,平rì里烧香拜佛,虔诚之极。蓦然听见有人如此描述,个个都认定痴儿是受菩萨护佑,这才幸免于难,得以安然无恙。况且村里的菩萨平时有求必应、灵验无比,对菩萨佑童之事,个个是深信不疑。

孙启华夫妇家族之人个个心虚,忽觉得委实是孙启华太过份了,都盘算此事于己无关,何必沾上不必要的麻烦,一声不吭地各自散去,各回各家。俞翠红眼见自家人都走光了,心里发毛得厉害,搀起孙启华一言不发地走了。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三rì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到了刘夫子考核的rì子。关于要考核的《论语》,痴儿根本无法记住,只是有些印象。尽管这三rì,他下了很大功夫去记,终究还是一点也没记住。痴儿很苦恼,也很无奈,更多的是畏惧。他畏惧刘夫子那不苟言笑的面孔,又怕学童们的嘲笑。他退缩了,迟迟不肯去学堂。黄素摇头叹气,对他说道:“孩子,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勇敢之人是不会逃避的,只有懦夫才会选择逃避。即使不能过关,咱也要去接受考核。只要咱尽力了,咱就问心无愧。你懂么?”痴儿摇摇头道:“我不明白,不过娘说的一定是对的。”

痴儿来到学堂,但迟到了,刘夫子已开始对学童们进行考核。见到痴儿到来,刘夫子感到很意外。刘夫子满意地点点头,对痴儿道:“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很好,很好。只可惜你不是可造之才,可惜,可惜。不过虽然你不是可造之才,但你明知不能过关,还能坦然接受考核,足见你是一个果敢坚毅之人。那么,既然来了,开始接受考核吧!”

刘夫子对学童们逐个当众考核,一个个都能轻松过关。轮到痴儿时,他要痴儿随便念出论语中孔圣人的八句话,只要能记住孔子八曰,就算过关了。然而痴儿哑口无言,连一句也念不出。刘夫子摇摇头,叹道:“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随即对痴儿道:“吾等一言一行当以孔圣之言为准则,孔圣之道即是为人之道。陈痴儿,你连孔圣之言都记不住,又如何入我儒家之门?自今起,汝非我徒,我非汝师,咱俩再无任何瓜葛,你去吧!”痴儿道:“夫子,我……是不是再也不能来这听讲了?”刘夫子道:“你缺乏习文慧根,即使再刻苦勤奋,也成不了大器,不如趁早回家另图他业,或许能有一番作为。只是如今正值太平盛世,习武无甚大用,否则你可以去学武。”痴儿后排的叶德云道:“愚蠢之人学什么都是不成的,滚回家种地去吧!”痴儿在众学童的奚落与嘲笑下黯然神伤地走出学堂。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