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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辣人生》第一部 落叶知秋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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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 (请记住小说网的网址)我不晓得火车是朝哪个方向行驶,只是觉得车厢里渐渐有了凉意;而我和外婆穿的又都是单衣服,所以身子感到一阵阵发冷。

外婆几次要把包袱里的衣服拿出来给我穿,都被我拒绝了。不知什么原因,我一直对那两个包袱有一种神秘感,碰都不想碰它们一下。

我已经没有了睡意,车窗外的一切扑入我的视野。黑龙江初秋的景色让我感到十分荒凉:明亮亮的阳光下,大片大片的黑土地,光秃秃地裸露着,没有葱郁的庄稼,更没有整齐的房屋,很远才能看到一两个小村庄飞快地从眼前闪过。那是我从未见到过的,尖顶的草舍,稀稀疏疏地座落在小土岗上,田野里几乎没有平地。树很单调,叶子黄绿相间,偶尔几丛灌木闯入眼帘,也几乎枯黄了,没有一丝的活气儿。我不自觉地思念起我们的小镇,还有那郁郁葱葱的菜地。还没有踏上这方黑土,我就对黑龙江充满了反感,可谁能料到,我的后半生,就生活在这样一个让我没有一丝亲近感的地方。

下了火车,我和外婆按信封上的地址,又坐上了汽车。

外婆对我说,我们很快就真的到了妈妈住的地方,我的心突然慌起来。从记事起,我就没见过我的妈妈,我真的无法推断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可是我又非常急切地想见到她,那纱巾,那绿毛衣的梦,又开始在我的脑海里复苏了。

我的梦还没有醒,汽车就嘎然停在一个黑乎乎的小村庄旁。外婆再次问了车上的人是不是信封上的地址,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我们才下了车。还没等我们站稳,汽车就一溜烟似的扬长而去,北大荒黑乎乎的田野上,一个黑乎乎的小村庄,野蛮地横在我和外婆的面前,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哪里有绿毛衣,白纱巾,哪里有妈妈的影子。。。。。。

“我们是不是走错了?”我吓得带着哭腔问。

“不会。”外婆边安慰我,边背起了包袱,“过去打听一下!”

我只好跟着外婆走进了小村庄。

刚走到村边的一户人家的小院外,还没等外婆开口,就见一个女人边跑边笑着迎了出来。

“真来了,这么快呀!”那女人说着就走近了我们。

我和外婆都定定地站住了:黝黑的发红的脸,短短的头发在风中凌乱着,一件看不清是什么底色的,旧的很不象样子的农家女人的上衣,裹着微微臃肿的身子;黑黑的布裤,肥肥大大的,膝上缝着很不协调的大补丁。。。。。。天那,这就是我的妈妈?!我吓的不敢看第二眼,这就是照片上那个围着纱巾,穿着绿毛衣,留着两条又黑又长大辫子的我的妈妈?我拽住外婆的衣角,再也不向前迈一步!

“进屋呀,还傻站着干嘛?”那女人竟然来接外婆的包袱。

不知为什么,外婆突然大口地呕吐起来,而且憋的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我赶紧过去给她捶背,可外婆却只是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在那小院子的栅栏边上,在风口里,外婆吐的天翻地覆。。。。。。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我们身边很快就围来了十多个农妇。都黑黑的,红红的,笑露着满口的黄牙,还热情的上来搀扶外婆。我和外婆终于走进了那个女人――我的妈妈的“家”!

天那,这哪里是家,比我们的小土屋还矮,还暗。墙是土的,屋顶是黑碳似的圆木和发黄的棚草;没有家具,几个简单的木箱子横在土墙的一边;土炕上躺着一个很瘦小的女孩。

尽管那些黑红的女人对我们十分的热情,可是外婆除了点头笑笑,没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上了炕以后,就直奔那躺着的小女孩,她静静地看了那小女孩一会,眼泪就大滴大滴的掉了下来,站在土炕边的我的妈妈也红起了眼圈,那群“黑红”也知趣的都走了出去。

外婆的泪让我清醒了过来,我终于从记忆里搜索出“妹妹”这两个字来。对呀,和妈妈一起走的,不是还有个妹妹么?可怜我已经把她完全忘却了!

外婆默默地哭了很久,可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不知是对她自己的懊悔,还是对我母亲的谴责,她就坐在我母亲的身边哭,一直地哭。。。。。。让我不理解的是,我的母亲,竟没说一句安慰外婆的话,也没掉下一滴泪。

我当时是多么的鄙视我的母亲,甚至是恨她,我的脑海里突然没有了妈妈这个美好的形象,我觉得我和这个乡下的女人没有一丝的关系,甚至很后悔到这里来,于是不自觉地就对外婆说:“外婆,你不要哭了,明天咱们就回去吧!”

我没有想到,我的一句话引来了不幸,外婆倒是真的止住了哭泣;可是我的母亲却转过身去,她捂着脸,嚎啕大哭。。。。。。那声音,撕心裂肺,我长到七岁,第一次听见我母亲那悲痛欲绝的哭声,而且还是因为我的一句话,从那以后,我就几乎再也没有听到过,但这一次,却让我铭记了终生!

“唉,你也别哭了!”外婆终于说出了她见到母亲后的第一句话,“看吓着孩子。”

小妹真的被吓醒了,看着我和外婆两个陌生人也哇哇大哭了起来。

外婆赶紧让我去拿包里的糖果和糕点。我终于仔仔细细地看了看我的妹妹,她长的好瘦小,蓬乱的头发,黄黄的小脸,眼睛就象两个小豆粒,晶莹的泪珠就从那小豆粒里流出来,可怜极了。

我把好吃的东西递给她,她毫不陌生地就接了过去,边抽噎着边往嘴里送。不知什么原因,我的泪一下子泉水般涌上了心头。我握了握妹妹那瘦的皮包骨头的脏兮兮的小手,也转身趴在外婆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奇怪的是,母亲怀里的妹妹,她好象和我有着某种感应。我握她的小手,她就顺从的让我握,没有一丝的反感;我哭,她也抽抽噎噎地哭,虽然不出声,但那委屈的样子更让人揪心。。。。。。从那次哭声开始,冥冥之中,就好象有人在指点我,要呵护小妹,要照顾她,要和她相依为命。。。。。。事实上,也就从那时开始,我的生命里,也就真的再没有失去妹妹的影子。直到今天,我仍旧受不了她的委屈,她仍然是我最牵挂的亲人之一。而在她那里,我也不仅仅是姐姐,生活中的很多委屈和不幸她也只向我一个人倾诉,我几乎成了她的“母亲”。可见,人生有许多事是多么的不可思议,有时我真的很相信那种缘定三生的说法。

我在外婆的安抚下不哭了,母亲也把妹妹放在小土炕上,她竟然凑到我的身边,用那小瘦手来扯我的衣服。当时的我,长长的两个辫子系着绿色的蝴蝶结,桃红色的条绒上衣,天蓝色的条绒裤。这种衣服当时别说在这里,就是在小镇上,也很少有小孩子能穿上,这是我出门时的行头,是外婆特意请人给我做的。那两种亮丽的色彩再配上我白净的脸,和干瘪的小妹比起来,就想公主和灰姑娘一样,可见命运对人是多末的不公平。

我是个性格很特别的人,从小就孤独成性,最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更别说摸我的衣服,更别说是那么脏的手。可我没有斥责小妹,也没有躲开她,而是任她在我的新衣服上摸来摸去。原来她是看上我衣袋上那朵白牡丹花了,可怜她脸上还带着泪痕,竟用她鸡爪般的小手,慢慢地抚摩着那朵漂亮的花。那是外婆的手工,精美绝伦的刺绣,一路上,就曾经吸引了不少女人的目光,现在五岁的小妹妹也居然被吸引了,可叹的是,她没有缘分拥有。

“别摸了,看把姐姐的衣服弄脏了!”母亲边说边来抱妹妹。

那口气,那神态,俨然我是个外人。

这么多年没有相见的母女,我们之间竟然没有一丝的亲近,不知是我的轻鄙拒绝了她的爱,还是她从来就没有在灵魂里接受过我,这种畸形的母女关系,让我悲哀了一生!

母亲来抱妹妹,可她却扭着瘦小的身子反抗,不愿再回到母亲的怀抱。

妹妹努力地向我身边靠,不知是一种什么力量促使我,也下意识地拽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并顺势地把她抱了起来。刚要站起来,腰还没有伸直,头就撞在棚上,疼的我又赶紧坐下来,妹妹也就坐在了我的怀里。

“唉,到底是一个娘啊!”外婆感叹到,“这个娇性的孩子,谁敢碰她的东西啊,别人坐坐她的小凳,也得哭个半死!”不知外婆是贬低我,还是以我为骄傲,总之我这和她雷同的特性,没有让母亲为我自豪,反而离我很远地坐下,再次给了我一种陌生感。

外婆指的“娇性”孩子就是我。正象外婆说的那样,象小妹妹这么脏,这么丑的孩子,我真的从来都没见过。她的身上,头发里,还有一种怪怪的味,让我很难忍受,但我没有推开她,而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惜,而且她的凄凉,让我心理充满了悲哀和酸楚,可能那就是血浓于水吧!

我对小妹的宽容和亲近,使不协调的氛围缓和了许多,妈妈和外婆终于平静地聊起了家常,我和小妹也越来越熟悉了,她甚至亲亲切切地叫我“大姐”。

说心理话,小妹是在我七岁的时候叫我大姐的,她离开故乡时,还不会讲话,现在她象一粒尘埃,被母亲带到这荒凉不堪的世界。那一声“大姐”,注定了我对她终生的责任,再也没人能将她和我分开了。。。。。。

小土炕虽然很脏乱,看不清上面铺的是席子还是别的什么;但很热,小屋也很温暖,外婆半躺在炕里边,我和小妹靠在外婆的身边。外婆的脸色随着和妈妈的谈话渐渐地舒展了开来,虽然时时地唉声叹气,但已没有了刚进来时的那种苦涩,我们祖孙三代终于被亲情包融了。。。。。。

突然,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个矮胖的黑衣人。他的脸好怕人,比我刚才见到的那伙女人还要红黑,粗糙得让我想起了我们菜地边上的那棵老榆树;嘴唇干裂着,泛着白皮,两只眼睛也是我从未见到过的,出奇的大,白的多,黑的少,发着亮亮的光,好象两盏小灯笼,让我想起外公给我讲的他们家乡的一种魔兽。

我吓得赶紧靠在外婆身边,心突突地跳,可是小妹却一下子站起来,大声地喊着:“爹,爹——”

天那,小妹居然叫这个“魔兽”为“爹”,我赶紧闭上了眼睛。。。。。。

可是,却听到了那个魔兽说起了人话:“妈和孩子都来了,书兰这几日就念叨,让我去接,我天天去车站等,也没碰上!”

声音好温和,没有吃人的威慑,更没有陌生人的生硬。我睁开眼,发现小妹已坐在他的怀里。

“你还能干啥?死人似的!”母亲骂起了这个黑衣人,“饭在锅里,你自己去端吧。”

“妈和孩子吃了么?”黑衣人又叫了外婆一声“妈”。

“不用你操心了,”母亲的态度极端的不屑,“快去吃你的饭吧!”

黑衣人放下小妹,悻悻地去吃饭了。。。。。。

外婆坐了起来,始终没说什么,但刚舒展的双眉又紧锁了起来。

多年的积习使我对外婆的喜怒有了准确的洞察力,根据她的脸色我就能准确地推断她的心理:那个黑衣人称外婆为“妈”,使她产生了莫大的反感。其实那个人和我外婆的年龄也相差不了多少,何况他看上去比我外公还苍老。虽然我的母亲此时已经成了地道的村妇,可是他们之间的差距仍然是太悬殊了,这是任何一个做母亲的都难以接受和无法忍受的。就是仅仅七岁的我,也为小妹那一声“爹”而心为之震颤,一种莫名的厌恶感从小妹那一声“爹”的叫声中升腾在我的心中,我甚至觉得小妹也不值得同情了,我紧紧地靠在了外婆身上。

外婆的脸越来越阴沉,又恢复了她的冷漠和僵硬。而这些不和谐的音符,已将我稚嫩的灵魂震荡得失去了知觉,如同一片瑟瑟发抖的树叶,我在万分惊恐和麻木中等待着一场暴风雨得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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