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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明》第零零一章 春寒陡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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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春寒陡峭,冰雪消融,此时的天气比之下雪时还要冷上几分。融化的雪水汇成无数条的小溪,汩汩流淌向河流之中。潜伏了一个冬天的种子也趁机抽出翠绿的嫩芽,开始焕发勃勃生机。深山里,沉寂了好几个月的动物们也离开巢穴四处活动。

这是打猎的好时节,正是合适某些爱好骑射的大明青年们施展本领的好时候。不过这大冷天的,没几个鲜衣怒马的纨绔们会蛋疼到顶着寒风吸着鼻涕出来打猎,除了秦家老三。

“少爷,少爷,你快醒醒啊,别逗小的了,小的可经不住吓的。”

在一株滴着雪水的柏树下躺靠着一名锦衣少年。这锦衣少年年约十六七岁,剑眉入鬓,两耳低垂,生得眉目清秀,一副福相。不过此时这锦衣少年却是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丝毫不见血色。他身边有一个青衣小厮扶着他靠在树干上。这大冷天的,小厮却是急得额头见汗,急声呼唤锦衣少年。

锦衣少年没有回应,且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灰败铁青起来。小厮感觉天旋地转,壮着胆子探了探锦衣少年的鼻息,顿时凉透了心,仰天大声嚎啕起来。

“少爷啊,你就这么走了,扔下秦禄一个人可怎么活啊!小的可怎么跟老爷交待啊……”

秦禄正嘶声嚎啕着,哭的十分伤心,半是为待他如亲弟一般的少爷哭号,半是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所悲伤。

晋江秦家乃是泉州府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家有良田千余顷,佃农数百户。家主秦宣仁义好施,开办族学,资助义塾,救济困苦。对于自家的佃农更是极为仁义,地租只取三成,且无需农户再向朝廷交税。十里八乡的乡民提起秦家老爷时没有不夸赞的,即使没有受过秦家恩惠的亦是如此。

秦家仁义,在乡里之中赞誉极佳,但却被其他乡绅大户视为异类仇敌。十里八乡的地主老财们可谓是恨极了秦家,盖因秦家的仁义正好衬托了他们的贪婪与凶恶。许多地主名下的佃农不堪盘剥,见秦家仁义,宁愿弃地逃入秦家门下做佃户。而且更是许多持有私地的乡民们害怕地主老财们惦记自己家的田地,纷纷把自家田产投献给秦家。而秦家却是田契不收,地租一分不取,自愿庇护乡民,可谓义薄云天。

地主老财们恨虽恨秦家,但却是不敢招惹秦家的。无他,只因秦家大老爷秦晖少年从军,搏取军功,积功升任永宁卫指挥使,世袭福建都司治下永宁卫指挥佥事。加上秦家仁义之名远播,在乡里之间威望极高,可谓一呼百应。论影响力就是官府比之都有所不如,君不见晋江县每一任知县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拜会秦家,即便是一府之尊的知府大人对秦家也是客客气气,礼遇有加。不然,其在泉州府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而今秦家大老爷年事已高,膝下又无子嗣,于是便把秦家二老爷秦宣的二子秦铭过继。秦家二少爷更是个混世魔星,自幼舞刀弄枪,不读诗书,专研兵法,深得秦家大老爷的喜爱,这十里八乡的也不知打断了多少纨绔的狗腿。

每有人上门追究,秦家大老爷便会客客气气将来人请进家中一坐,顺便将自己昔年平倭时收藏的“藏品”拿出来给来人鉴赏,那一架子白森森的骷髅头能把人活生生吓瘫,不把人吓的屁滚尿流不肯罢休。如此再也无人敢上门问罪。纨绔们也夹起尾巴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唯恐触了秦二少爷的霉头被暴打一顿还没处说理去。

如今秦家二少爷秦铭已去金门守御千户所担任千户,统领千余兵壮拱卫大明海疆。被压迫了好些年连大气不敢喘的纨绔们还未来得及欢呼庆幸,秦家三少爷秦臻异军突起,与乃兄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仅是长相,秉性也是如此,于是泉州府的纨绔们又一次沉沦进暗无天日的悲惨生活中。

整个秦家之中还算大少爷秦毅是个善类,早些年醉心学业,苦读诗书,可实在不是读书的料,连续四次府试不中也没脸再在晋江县混下去了,于是索性离乡经商,常年不归,十分低调。

别看秦家家大业大,但人丁不兴,整个秦家下一代就这么三个男丁,一个经商,一个从军,还有一个乳臭未干。在晋江县这个进士迭出的文运昌盛之地,面对大街上数之不尽的功名牌坊却无一个姓秦,秦二老爷的鸭梨很大,是以他把满心期许压在了幼子秦臻身上,希望老秦家也能出个进士老爷光耀一下门楣,顺便弥补一下自己昔年未能考取进士的遗憾。

这个愿望起初是美好的,秦家三少爷秦臻自幼表现出超乎寻常人的聪颖,四岁识千字,七岁能作诗,且有过目不忘的惊人之能,一篇文章浏览一遍便能烂熟于心,倒背如流。如此神异之表现自然让老父秦宣欣喜若狂,可是还未等秦二老爷从欣喜中回过神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幼子秦臻险些夭折,病好之后幼子秦臻泯然众人,渐渐变成了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

幼子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秦二老爷庆幸的同时也不禁喟然长叹,以为秦家福薄,积攒不了文运,于是便绝了让幼子博取功名的念头,让其衣食无忧地度过一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秦禄本是一个乞儿,为秦家所收留,自幼在秦家当奴仆,与三少爷秦臻一同长大,他自然明白二老爷对于这个幼子有多么的疼爱。现如今三少爷不明不白地死在深山老林中,自己如何跟秦家交待?如何跟二老爷交待?说坠马摔死的?三少爷弓马娴熟路人皆知,说出去谁信啊!

想到这里,秦禄不禁胆寒,二老爷纵使再仁义也不会放过自己。别说二老爷,就算是秦禄自己也无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主子不明不白地死在深山之中,而他这个奴仆却苟活下来,说不定会背上一个‘恶奴噬主’的遗臭骂名,还不如追随主子一同去了的好。

“少爷,您别急着走,秦禄跟你一同去,黄泉路上好作伴!”秦禄流着泪从锦衣少年背在身后的箭壶上抽出一支箭矢,跪倒在锦衣少年身前,将锋利冰冷的箭镞抵在自己的喉咙上,颤抖着手握紧箭矢欲穿喉自尽。

“呜呜呜……”

一阵呜呜咽咽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好像是有人嘴被堵住发出的声音。听见这个声音,闭上双眼准备自尽的秦禄猛地睁开双眼,脸上露出极为扭曲的狰狞之色。

“差点把你这个害死少爷的罪魁祸首给忘了,先把你杀了给少爷陪葬,我再去追随少爷不迟!”秦禄霍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握着锋利箭矢走向一旁不远的柏树。

约莫十丈开外的一株滴淌着雪水的柏树上绑着一个人,那人身材不高,一身灰袍棉袄,包裹得鼓鼓囊囊的。初春的天虽冷,但还冷不过腊月严冬,不至于需要穿的这么厚。这人穿着严实,脸上尽是污渍,不过未沾染污渍的肌肤却是欺霜赛雪,十分白皙。

但凡有点经历的也能看出这被绑树上的是个女人,不过恕秦禄眼拙,还真没看出来。他满脸狰狞地走到这个被绑在树上的可怜女人面前,恨的咬牙切齿:“都是你这个灾星祸害死了少爷,不杀你难以告慰少爷在天之灵,受死吧!”

说罢,在极度愤怒与悲伤的驱使下,一向老实本分的秦禄高举起手中的箭矢,对准了这个被绑在树上的女人的胸膛。

本是两个素不相识之人,没有一点宿怨,但是秦禄却恨不得将眼前这人剁成十八块拿去喂狗。自己本来跟少爷好好地搜寻猎物,就是这个灾星冷不丁从林子里冲了出来,害得少爷从受惊的马上摔了下来,还未撑过半刻就咽了气儿,连带着自己也不得不自尽谢罪,真可谓是飞来横祸。

“呜呜呜……”

锋利的箭镞泛着幽冷的寒光,被绑在树上的女人发出呜呜之音,她的嘴被布块堵住,说不出求饶的话来,唯有呜呜求饶,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露出哀伤恐惧的神采。

秦禄有些不忍,但恩当报,仇必偿!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人害死了少爷,就必须给少爷偿命,这个朴素的价值观一直指导了秦禄走过了十八个年头。

“下到黄泉路上别怪我,谁让你害死了我家少爷。”秦禄紧了紧手中的箭矢,他不忍地别过头去,同时高举的手臂猛地落下,朝前狠狠刺去。

望着在瞳孔中不断放大的箭矢,女人恐惧地闭上了双眼,美丽的睫毛颤抖个不停,更有一丝伤心绝望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风在呼啸,在一个鲜活的生命即将终结之时,一声咳嗽很破坏气氛地响了起来:

“咳咳……”

咳声很轻,夹在呼啸的风中很难听闻。但是被巨大悲伤刺激得五感灵敏的秦禄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声音,在这一刻,秦禄仿佛听到了来自西土佛国的仙音梵唱,犹如听闻了天籁之音,欣喜若狂。

“佛祖显灵了!佛祖显灵了!”秦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祈祷了千万次都对他爱理不睬的佛陀在这一刻真的睁眼了。

“少爷!少爷!秦禄来了,秦禄在这里!”

秦禄一把扔掉了手中的箭矢,猛地转身朝锦衣少年躺的那株柏树奔去。他犹如一只鸡冻的猴子,欢快地蹦跶着,高声地嘶吼着,一个不慎摔了个狗吃屎,几乎是滚到的锦衣少年身前。

“少爷,秦禄来了,你快醒醒,快醒醒啊。”秦禄滚爬到锦衣少年身前,嘴里的雪都顾不得吐给生生咽了下去。他激动地扶起锦衣少年的上身,见自家少爷原本死灰的脸上涌起血色的潮红,秦禄大喜过望,忙轻轻摇动锦衣少年,颤抖着嗓音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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