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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合三部曲》天合三部曲之一天合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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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精文念完,征求段人道的意见,段人道觉得无可挑剔,便在床上点了点灌了铅的头。沈精文又写了一张同样内容的黄纸,递给了在一旁仔细打量段人道的母亲——黄四姑。黄四姑接过来先漱漱口,待沈精文摆好贡品点着香火后,便将那张带有字迹的黄纸燃着了。

老人小声叨念着别人听不清楚,只有她心中明白的说辞,只是瞬间黄纸就烧尽了。随着火焰的熄灭,黄四姑有些吃力地站起来走到段人道的床边,抬起手腕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放到嘴边吹了口“仙气儿”,在段人道的头顶左三圈儿、右三圈儿转了一番,然后抽回那手又猛地指向段人道,一副很用力的样子。

约一分钟过后,老太太则收起用功的姿势,随后她又在段人道前胸、后背各剁三下对段人道说一声:张嘴吐气。如此一番动作过后,段人道便觉得似铅块一样的头与胸中堵着的东西随着吐出的那口气,一并喷出了体外。顷刻间他大汗淋漓,血红般的眼睛亦显得清澈了。

段人道一边用毛巾擦着汗一边说:哎呀!舒服多了。“是呀!阴气全出来了,还不舒服?”沈精文不解其意问:“妈,什么阴气?”老太太没有理会女儿的问话,而是将话题移到了段人道身上。

你病的头一天晚上回来的特别晚,当你骑车路过一家医院时突然觉得自行车后面坐上了一个人,可你回头望望感到并没有人坐到你的车后面时,于是你就下车开始检查你的自行车亏不亏气?链条、车闸、飞轮是不是正常?当现一切正常时,你骑上车又往前行。可骑出没多远又觉得车上像坐了人,这时你心慌了,因为你忽然想起来你路过的正是太平间的正门,回到家你就病了。

老人说完盯着段人道,当她现自己的这番话让他惊得睁大了瞳孔,便认为这是自己危言耸听的话起到了作用。于是老人接着说:梁子,现在我完全可以告诉你,你的心慌与担心没错儿,你的确撞上鬼了,还好这鬼幸亏不是别人,而是你死去多年的母亲。

其实你到达驼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你了。直到你到了叶子家与狗子诉说过去时暴露出真实身份,你妈这才相信果真是你。她跟了你一路,只因为路上阳气太盛她无法附你的体。说来这也是苍天的有意安排,回家的路有那么多条你却不走,你偏偏鬼使神差般地经过了太平间的那条路,这样阴气胜过了阳气,你妈能不如愿吗?

黄四姑讲完,一家人目瞪口呆了!枝子、叶子、狗子又联想起段人道病时的情景,禁不住毛骨悚然起来。黄四姑看到几个人听完她的话受到惊吓的样子又安慰说:其实你们也没有必要害怕,天有天道、人有人道、神有神道、鬼有鬼道,各行其道如没有渊源谁也不会妨碍谁。说到这里黄四姑停顿了一下,对一家人说:得了,先吃饭吃完饭我有话问你们。叶子与沈精文下了厨房,黄四姑和狗子、以及段人道各自想着心事。

段人道听到由厨房传来的叮当声,不得不用心思想起岳母今后的生活安排来,现在他与老人近在咫尺,哪还能让她老人家单起火?再说,自己背了这么多年的包袱,让她老人家受了这么多的苦,自己也只有在日常生活中尽职尽责,尽孝道才能抵消自己心中的不安与愧疚。他忽然觉得眼前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位老太太哪是什么翠姨,岳母?分明是他段人道的债主。尤其是特殊时期时期他对老太太欠下的良心债,如今想起来他的心脏仍“咚咚”跳得心慌,跳得缺氧。

自从顶替养父进重机厂当了学徒工后,段人道即便是从厂子里任何一个角落与她碰个对面撞个正着,他也从不敢想,也不会去想,这个人事科的科员竟是翠姨。单从他段人道说起,他已不是那位个头一米左右、一脸娃娃气,说话孩子腔的小梁子了。十几年的时间里,他不但长成了大小伙子的个头儿,并且头颅里的脑细胞也由孩童的聪明,转变成了成年人的智慧。

自从进了养父母的家门后,他便如同掉进了政治运动的“海洋”,睡在了社会秩序失控的“沙滩”。小业主出身的养父没少给他讲世人的奸诈,世道的坎坷,嘱咐他学会保护自己。

他与翠姨的第一次冲突是因为师傅老季,季师傅与养父原是师兄弟,祖籍河北衡水,与养父的老家沧州也是近邻。季师傅的女儿季春燕比他大一岁,他和她上学同路,学习同桌,俩人情同姐弟。如果不是姓氏的差别,在别人眼里他俩就是一对儿双胞胎。大概这就像通常人们所说的那样,尽管不是同母所生,但长时间的同饮一井水,同吃一锅饭,脾气、秉性、容貌也会有相似之处。

一九六一年,养父母相继去世了,他虽独立门户但几乎成了季家的常客。那时候只要他三天不露面,季家老俩口总是让女儿去找,或许这是养父母临终时的嘱托,也或许是季家老俩口另有打算。可在他段人道的心里,随着青春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将来与燕姐的姻缘已经成为季家老俩口乃至他与燕姐公开的秘密。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厂里一批又一批的工人下放回乡了,没有下放的工人也都有了特殊的危机感。没想到六一年底,季师傅也榜上有了名,而通知季师傅下放回乡的人正是人事科的黄思初。

那是月末的一天中午,她来到车间正巧碰上段人道,她当着他的面宣布了对季师傅、也是对他来说这一震撼人心的消息。当然她并不知道季师傅和他的师徒关系,更不知道他与季师傅女儿的关系。就是知道,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科员,对基层下放的员工也只有做思想工作的份儿,并没有生杀大权。说白了她就是科领导派下来的挡箭牌。

段人道一听是这么回事,就在师傅还在目瞪口呆没醒悟过来的时候,他冲上去一把揪住了黄思初的前衣襟,横眉一扬,怒目一瞪,消瘦的面庞充满了血色素。吼道:什么?欺负老实人欺负到老子头上了,告诉你,不成!

黄思初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面对这个乳臭未干、竟敢在她面前撒野的毛孩子,她能怕他?再说她奉命通知的是季师傅与他何干?还真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人。最不能让她容忍的是,他竟敢当众扯自己的衣襟,当众给自己下不来台。如果不好好整治整治他,不杀杀他的傲气,明儿自己也该下放去农村了。

这个意外,让她本来就毫无血色的脸,此时此刻变得更加苍白了。一脸的怒气夹杂着恐惧,气得嘴哆嗦起来。“谁家的孩子?在这儿撒野,有大人管没有?工友们都饥肠辘辘坐在各自的角落里,用好奇的目光盯着他与她,谁都不肯向他俩多走这一步半步的路。师傅醒过神来慌忙掰开他的手,拼命地嚷道:小段,这里没你的事儿,你给我回去。

黄思初不知是被他气的还是饿的,浑身颤抖着问:老季,这是谁家的孩子敢在这儿撒野?师傅忙赔礼道歉点了段人道的身份。黄思初听老季介绍完,见眼前这孩子仍怒气未消,心里略平静了一下,便想试探一下他有多大胆子。于是,她转身就走,突然又猛回头用手一指,甩给他一句话:小子,你给我等着,咱一会儿保卫科见。

段人道还真没把她这恐吓的言辞放在心里,他仍旧不服气地冲她背影吼道:你不就是全厂臭名远扬的黄四姑嘛!保卫科咋着?不怕!有种你派人来抓我。季师傅一跺沉重的脚,训斥他说:小段,你要干什么?你吃饱了撑的?然后追上前去,拉住黄思初,一脸的哀求相,与黄思初谈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耷拉着头慢慢挪了回来,且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什么保卫科没来人?段人道又将担心放到了季师傅身上。季师傅这一走,他觉得自己就像迷了路的孩子,不知何方何处才是自己的家。下班后他一个人躺在家里,思想着自己以后的生活,思想着师傅一家回到农村老家还会不会再回来?思想着燕姐还会不会回来看他?还会不会给他做鞋穿?

天黑了他没点煤油灯,外面的风给他送来了他熟悉的脚步声。他一拉被子将头蒙住,鼻子一酸滚下了两行泪水,他又成了无依无靠的人。“哒哒哒”敲了三下门,他没吱声,“吱呀”一声,来人推门走了进来,“弟,弟!”他掀开被子坐起来说:燕姐呀!“你怎么不点灯?”来人问。“一个人惯了。”他回答完,看着站在屋里那个个头与自己差不多的黑影问:“燕姐有事吗?“我爸妈叫你过去!”来人答完,站在离炕不远处既不往前来也不往外走,像是等他的意思。段人道下床穿鞋转身随她出了屋。

季师傅一家走了,那天晚上他只说了一句话:师傅,不走不行吗?季师傅摇摇头无奈地叹口气,说着又像养父那样叮嘱的话。师母望望垂头坐在一边的女儿,看了看与老伴对面呆坐着的他,几欲张口又止住,最后还是将他希望听到的话语锁在了心里。

师傅走后,最初的三年当中他接到过燕姐写来的两封信,第一封是以季师傅的口气写的,叮嘱他好好工作,自己照顾好自己。燕姐同时还给他寄来了两双鞋。第二封信是燕姐写给他的,信中说,她的乡下亲戚给她介绍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刚入伍的解放军战士。燕姐在信中问他:她与这个解放军战士合适吗?求他给参谋参谋。其实不管是燕姐个人的意愿也好,还是季师傅老俩口的意思也好,这里面隐藏着另一层涵义他没解透。

段人道病了,病中的他没有给燕姐回信,他能说燕姐与解放军不合适吗?他把一切怨恨冷冻了起来,等时机成熟了找姓黄的算账。他因为没有回信给燕姐,从而也就将他与师傅一家的关系也冷冻了。

在师傅离开的三年时间里,厂里每当传达上级指示精神,他便打听其中的内容是否有下放职工返城的消息。他做梦都想与师傅一家重又团聚,但梦想毕竟是梦想,师傅一家返城的希望遥遥无期。越是这样,他就从骨子里越恨这姓黄的美女蛇、女妖精。

提起美女蛇、女妖精——黄思初,那还是师傅领他刚进厂时听小刁师傅说的。那天季师傅领他进了人事科之后将他的情况一讲,老科长就产生了同情心,当场拍板给了他段人道人生道路上又一个新的起点,给他办手续的正是黄思初。那是段人道看到中年女人当中最美的一个,她白净脸庞,虽带忧容但也不失美丽。齐耳短,留给人的印象是干练。黛眉疏密适中,双目冷静中带着警惕。语气不媚不俗,身材不胖不瘦,个头不高不矮。女人的韵味儿在她身上尽善尽美。段人道看到她,朦朦胧胧想起了儿时死去的母亲,她打量着他将该问得问了,该说得也说了,最后感慨地说:看起来像个大小伙子,可还是个孩子。

回到车间工友们围了上来,一打听是老段的儿子,纷纷问寒问暖,问饥问苦。小刁比他大三岁,早一年进厂,他问段人道:师弟,看到她了没有?他不知他所指何人?摇摇头。季师傅知道小刁要冒坏水,忙将他叫到身边,用锻工的行话讲,冲压了这小子冒坏水的机会。但后来段人道还是从这小刁师兄那儿知道了这位美女蛇的故事。

小刁说她长得妩媚动人,是厂里出了名的美人、厂花。冬天,离她三尺能感到她身上的热量。夏天,遇到她走个碰头能闻到她的汗香。他还说春风是她勾引来的,秋霜是她回敬多情男人的礼物。三十多岁的美人儿至今独身不嫁不知是为哪般?小刁师兄还告诉他:凡是厂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有事没事都爱去她的办公室坐坐,转转。尽管看着眼馋,却又不敢越雷池一步,原因是她会武术。什么太极拳、阴阳八卦掌、棍、棒、刀、剑等十八般兵器无所不通。

小刁师兄还告诉他说,她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见了十六七岁的小男孩总会呆,想入非非。段人道明白了小刁说这话儿的用意,这是典型的吃不着葡萄的人口酸的缘故。但有一点可信的是,那天站在自己面前的她,那眼光就像探照灯,确实在他身上扫了好几遍。

苍天不负有心人,就在他伺机报复她的时候,还是伟大的领袖**了解他、体谅他。他老人家大笔一挥,巨手一指,他段人道就一个猛子扎进了红色巨浪中,率先在重机厂掀起了红色风暴。

他站在了风头浪尖上,当起了时代的弄潮儿。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他的仇人黄思初。他指使战友们搜集她的材料,调查她的来历。结果现,她原本是某道观的一位出家道姑,本想凡脱俗,怎奈革命形势不允许,几经周折才来到重机厂。听说还是某个民主人士特批的,不管是真是假?革命形势的展怎能容我们瞻前顾后,优柔寡断?于是,大字报的讨伐令如同催命的纸钱飘向她,把她从蛇洞里揪了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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