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带着黛玉回到林府之后，很是抑郁了一阵。不过一月，竟是病倒了，幸好并不大严重，大夫也只说，放宽心勿要多思虑即可，又开了几副平心静气的药材吩咐按时吃了，黛玉晋贤自是床前服侍。林海也心疼妻子，却不知那些阴私，只是以为林夫人单单是伤心母亲病逝，安慰了一回便也作罢。却是苦了黛玉，又要在林夫人床前侍疾，又要照看家务，着实累狠了。

黛玉每日往正院请过安，服侍母亲服了药后便转回自己院子料理家务，这院子因院后有个水塘，种着些荷花，黛玉便叫它菡萏轩。此刻黛玉端坐在院子东边的耳房里，下头站着许多仆妇。一旁的小几上放着一盏杭白菊花茶，王嬷嬷坐在旁边的小脚踏上，雪雁在一旁打着扇，雨莺侍立在一旁，梦苏，染墨，茜云，惠棋几个捧着账册，一字排开站在黛玉身后。素绫，碧纱，丹锦，兰绡这几个是黛玉房里的三等丫鬟，此刻也站在房中两侧。耳房并不大，撤去两侧的桌椅却也能容二三十来个人，只是人虽多，却鸦雀无声。底下仆妇中打头的一个已是汗珠涟涟。

“余妈妈，你也是这府里的老人了，从老太太那辈起就在府里当差，对府里的规矩也是知道的。平日太太信得过你，方把这厨房买办的事交给你管着。我也知道你素来就是个精明能干的，当不会有什么粗心大意的地方。难不成是看我年纪小，便觉着我不似太太那般能理家，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

余妈妈仍强自笑道，“大姑娘这话说得，奴婢怎会是那等欺主的奴才。姑娘这话可是冤死奴婢了。”

黛玉道，“也对，我平日并不曾处理过家事，难免会有什么错漏的地方，也许真冤枉也不定。可也是，以往我年纪小便是太太心力所不及，也多是丁香，魏紫，姚黄，芍药，几位姐姐还有姚妈妈，宋妈妈帮着料理，上次我和太太去贾府也是姚妈妈，宋妈妈，丁香姐姐和芍药姐姐协力家务，倒也没出什么乱子，账册也是干干净净。谁曾想我一接手，不说别的，光厨房的采买便多了几百两银子，倒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

余妈妈不知黛玉这一番话是何意，不知如何答话，黛玉也未给他答话的机会，抿了口茶，又道，“余妈妈，你方才说这月用度多了是因为太太病了，用的补品多了，兼之，外头的东西价格也涨了，我没记错吧。”

余妈妈听了还当此事尚可混过去，忙道，“姑娘说的是，姑娘在深宅大院里头，哪里知道外头东西着实涨得厉害，要挑好的实惠的实在是不容易，老奴这些日子也是想着帮府里挑些好东西，这寻常的米菜，要好的也得不少钱呢。在加上。”

黛玉一言不发，直盯着她，饶是黛玉年纪小，威严有限，也是林府的主子，这样子盯着人着实让人有些不自在，便是余妈妈的声音也渐渐小了。

黛玉冷笑道，“好一张舌灿莲花的嘴，当我不知道呢，府里那些贵重的补品药材一贯是另外采买，常用的补品也是库房常备着的。凭怎么用也多不出那里去，便是以往我和大爷病着的时候，也没出这些。若是外头东西涨了，哼，你是瞧着我年纪小不知到外头的是不成，竟把我当那不知事的傻子，什么精贵的东西能比上个月涨上几百两银子！我不在乎那几两银子，但这般欺主的家伙，若不赶出去，岂不是脏了我林家的地。”

余妈妈这才知道不好，忙跪下来，打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姑娘，姑娘原是奴婢猪油糊了心，奴婢只是一时糊涂，做了这该死的事。姑娘，看在奴婢在府里服侍了十多年份上，看在奴婢从老太太那辈就开始在在府里伺候的份上。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黛玉怒极，王嬷嬷见此忙接口道，“真是笑话，在厨房第一件事便是要手脚干净，你犯了这等大错，不思悔改，倒要拿着自己在府里的资历来说嘴，莫不是要在主子面前倚老卖老？你这样欺主的奴才，便是打死都不为过，姑娘仁厚，你到还敢强辩。”

黛玉冷冷道，“不必说了，我今儿才知道，我林府原来也有这等奴才，我府里是万万不敢留你了，念着你年纪大了，又有这么些资历，你就到庄子里好好养老吧。”又道，“素绫，你待会去和丁香姐姐说一声，就说余妈妈年纪大了，行事糊涂了，就找个庄子让他去养老吧。以后再别进府里了，连着她家人也一起去。我很不敢用这些人。”

素绫自是应了。那余妈妈听了如软泥一般，“姑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一人去庄子，奴婢知道错了。可奴婢家的在外院绝对是个好的，还有奴婢的一个女儿，才刚进府，还在管事妈妈那□，是个极好的。奴婢，”

黛玉不愿在听他说话，雨莺见黛玉露出不耐之色，忙让外头候着的婆子拖了他出去。

黛玉见下头其他的管事妈妈站在下头战战兢兢，便道，“我也不想在说什么，太太管家是随着先头老太太管家的方法管的，我此时理家，也是随着太太的法子管，做不过是四个字，萧规曹随罢了。只一点，我眼里容不得沙子。若是做得好，自会有赏，若是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就像方才余妈妈一般，那全家都会被赶出去，就是子女后代，也别想再进府里，这是太太给我的权力，是太太亲口应的，便是那些想仗着在主子面前有几分体面的，要去太太面前说情，太太在养身体也绝不会见。我也知道各位的难处，只要在三日之内给我一份好好的账目，把错都改了，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

黛玉说完这一席话，也不说别的了，便让这些管事妈妈都出门去，自己坐着吃茶。雪雁便道，“姑娘今儿好威风呢，那些妈妈们肯定再不敢作乱了。”

黛玉只一笑。王嬷嬷却道，“威风是威风了，可这脾气也着实发的大了些，这余妈妈犯了事，将他赶出去便也是了，何必将他家的和他闺女也赶出去。”

黛玉道，“他是犯了事才出去了，便是他家里头也怕是没光，若是留在府里，要有了怨愤之心当如何。”

王嬷嬷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他家的知道这事纵是脸上没光，也自当好好当差才能把脸面赎回来，还敢对主家怨愤，那岂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黛玉便道，“那他还敢欺主不是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呵，这府里虽说比起，已算是好的，可总有些人以为自己够聪明，把主子当傻瓜。我宁可少些人用，也不愿把有异心的放在身边，便是已在身边的，也尽量远着，横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王嬷嬷倒没听出什么来，确实雨莺听了，似有所悟，看了雪雁一眼，又转回。却不说话。王嬷嬷叹了口气，“唉，姑娘这么一说可也是，可是就这么赶出去，便是太太病了不好拿这些俗物去烦扰，也当寻太太身边的管事姑娘和妈妈来商量，余妈妈大小也是个管事，怎好就这样赶出去。”

黛玉笑道，“无事，我早已和太太说过，若是有下人做的不好，我可以把他赶出去，太太也应了，若是今儿我去寻了那几位管事姑娘，还怎么在下人面前立威。若是没威信，还管得了家？我就是要让她们知道，如今太太病了，这个家是我来管，她们也是我来管，不然他们看着我年纪小，还不欺到我头上来。”

王嬷嬷默然，“姑娘说的是。”又笑道，“我看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着实有章法，到底是咱林府的姑娘，就是聪明有本事。”

黛玉并不接话，“走吧，快午时了，咱们该伺候母亲吃饭吃药了。”王嬷嬷便起身道，“说的是，那现在就去吧。”黛玉点头，一行人往正院而去。

黛玉到正院时，晋贤已在林夫人床边坐着，一旁的桌上摆了一碗碧粳米粥，并四样小菜。林夫人见黛玉来了，便笑道，“诶，又来了一个，只可惜这儿却没你们吃的饭了，待会你们还得回自个屋里用饭呢。”

黛玉便笑道，“瞧母亲说的，好像我们来看母亲就是为了吃饭似的，晋贤嘛，我是不知道了，女儿可是孝顺乖巧得很。是专门来伺候母亲用饭的呢。”

晋贤便嘟起嘴，“母亲，儿子也是来孝顺母亲的，儿子也很乖。”

林夫人见儿女聚在身旁，便笑道，“好好好，你们都孝顺，都乖巧。”又对黛玉道，“你父亲今儿在衙门用午饭，你可让人送过去了没。”

黛玉便笑道，“早吩咐下去了，让人抬着食盒去了，必不会让父亲饿着的。”说罢便捧着粥碗，要喂给母亲。林夫人道，“我自己来。”吃了两口又道，“唉，也不知者咸菜稀饭要吃多久，正是麻烦。”黛玉笑道，“谁让您病了呢，等您什么时候病好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还吃着这个？”

晋贤便在一旁说，“母亲，您快点好，好了就可以吃呃，荷叶排骨，还有甲鱼汤，还有炒河虾，还有螃蟹，还有，还有。”

黛玉听了忍俊不禁，笑道，“还有你这个小吃货。”林夫人也被逗笑了。却又想起了什么，笑容收起来了。黛玉似有所觉，忍不住问道，“母亲，怎么了？”林夫人便勉强笑道，“可是疯魔了，咱们都忘了，就是没病，我也得为你们外祖母守孝吃斋呢。”黛玉不语，这段时日，他尽量避免提及外祖母和贾家，却也是知道那是自己母亲心中永远的一根刺，怎么也拔不掉。

此刻却是晋贤道，“母亲，那我也要为外祖母守孝么，可，可我没吃斋啊。”

林夫人听了，便笑道，“可是个小傻子，你和你姐姐到都是不用呢。”晋贤听了，便拍拍自己胸口道，“还好不用，不然岂不是对外祖母不恭敬。”黛玉见他那娇憨样子，不由一乐。林夫人也是放开心胸一笑，忽而又想起一事，便道，“玉儿，我听说你今儿把管厨房采买的余妈妈一家都赶出去了。”

黛玉听了，坦然道，“不错，那余妈妈是管厨房的，若是不大过分，我也不打算赶他出去。可有了欺主的心思，便留不得了。既要赶，便赶得彻底些。也少了后患。这内院，还少奴才么。”

林夫人听了，叹道，“不错，你倒是个明白的。你这样，我也放心了。”

黛玉道，“其实还有个杀鸡儆猴的意思，只是也偏她撞到我手里，念着她多少在府里这么年，也算好了。”

林夫人便笑道，“我原还怕你年纪小，有素来不愿管事，不通俗务也是有的，却不想你心里也是懂得。”

黛玉道，“便是再不愿管事，在不通俗物，也得知道些事理，知道怎么处理家务啊。就是个仙女，到了这人世上，不还得在俗世过日子？”

林夫人一愣，细细品味，才道，“你说的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