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先生。”她哑着嗓子出声，喉咙里火烧火燎的难受。

裴然脸色苍白却精神尚好，嘴角轻扬：“醒了就好。再休息半个月便可痊愈，不可再乱来。”

从裴然身后闪出个圆脸儿的黄衫姑娘，水灵灵的眼睛十分清澈，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姑娘可算是醒了，裴大人这几天可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呢。”

“裴大人叫奴婢过来侍候姑娘。姑娘叫我环儿就成。”黄衫的小姑娘冲她行了个礼，动作轻快的像只小黄鹂。

玉卿艰难地点点头。环儿笑起来很干净，玉卿喜欢这样干净的女孩子。心想，裴然倒是心细如发，她还不曾口，他就已把四燕换走了。

环儿打开了话匣子：“裴大人为了救姑娘，半个时辰内总共扎了九九八十一针。他亲自调配药浴令姑娘浸在药浴中泡了整整七天，更是以针灸疏导脉络，催化药性在体内的扩散，又不间断地给姑娘服用元神丹，这样才硬是将姑娘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玉卿一路拼死挣命，看遍世态炎凉、人情淡薄，却在与世隔绝的迦兰城中，遇上这久违的善意关怀，勉力强撑的坚强在刹那间瓦解。心头涌上难言的情愫，酸甜中掺着苦涩，堵在胸口无法排遣，眸中有了细细朦朦的雨意。

裴然视线在她的眉心停住。

玉卿心跳漏了一拍，若问起她的身份，该不该告诉他？玉卿陷入了矛盾。

裴然对她有恩，她也不想骗他。可……她不能随便暴露自己的身份，心中思虑辗转，猛得一股腥甜液体涌上喉头，溢出嘴角，滴在素白衣襟上，几团鲜红。裴然立即给她输内力，源源不断的真气涌入体内，原先的不适已经减轻了许多。

他垂下眸，把环儿遣去煎药。室内仅剩两人。

“你……”他欲言又止，沉默很久，指尖轻酥酥拂过玉卿的额。她心中惶然，不由蓦地往后一撤。

裴然含笑，水墨凤眸里似含着一汪翠色，拿出一方湿帕，拭去她额间的梅花。

玉卿怔愣不动，遇上他清丽的眉眼，只听他低语犹如歌吟，“我不打算弄清楚你是谁。只要在迦兰城内，你永远是现在的你，和你过去的身份、经历无关……只是，这颗痣我要帮你隐去。”

玉卿身子一震，心中又愧又窘，徒然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裴然弯起嘴角，往她嘴里塞一小块桂花酥，醇美的香甜入口即化。玉卿眯起了眼，又听他说，“在下自认对奇门遁甲和命理术数还算擅长，当年先师也如此说。初见你面相时已觉贵盛，再加上这颗痣便成了最高格局……”

贵盛？她不禁苦笑。曾经或可称为贵盛，如今不过是带罪逃亡的流浪弃儿一个。

“时局动荡，一个女子有这样的贵相绝非好事，就算不被奸佞之徒利用，也会有杀身之祸……我现在用药水将这颗痣变成肤色。此方乃先师所创，我第一次配置，效力只能维系十年左右。不过，十年已足够我……”

他声音越来越远，一阵睡意袭上，玉卿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无垠混沌中，是谁那一双神仙妙手为她拂去尘世羁绊？

是谁从九天落下，用莲花清露涤尽了这一世孽缘？

又是谁笼罩在天际神光里唱起无上天籁？

再次醒来，已经是翌日晌午，她端着镜子仔细瞧了，见额上的朱砂痣已变成了浅浅的粉。每过一日就浅几分，到了第十日，便褪成了肤色。

玉卿端坐在铜镜前，望着光洁的额头，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神清气爽。脚上的伤痕因涂抹了裴然的药膏，也已经大好了。

一道墨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镜中。有人？玉卿回首。

是在沙漠中救她的那个男人。他孤峭地笼在暗影里，四围都是阴郁。黑丝绒面罩掩了上半部脸孔，露出玉雕般的下颌。

他通身泛着煞气，叫玉卿浑身说不出的不自在。

她眉尖只蹙了一瞬，转而恭眉顺目笑了，柔柔俯身，仰头，道，“多谢城主救命之恩，或者，我该称您为——丰曦殿下？”

睿王丰曦，景帝第五子，为贵妃元姒所诞，六岁时便被景帝驱逐出帝都，镇守迦兰城。

玉卿唯有一点不解：本该被灭教的玄冥教为何至今仍存在于世间？睿王丰曦又如何成了玄冥教的冥尊？

丰曦原本就身形修长，玉卿就算踮起脚儿来也只能与他的肩膀齐高。他倾着身子，如山峦一般，逼人窒息的压迫感。

蓦地，丰曦眼中杀机如惊电，勾手成爪，墨色广袖如流光掠过，紧扼住她白皙的脖颈，凤眸眯得狭长，“是谁派你潜入迦兰城？”

玉卿心中惊悸，不由睁大双目，只觉扼在咽喉的那双手正一点点扼紧，再扼紧。她急促喘息，只觉眼前这睿王殿下想必已被人暗算过多次，所以才像惊弓之鸟一般多疑。

她静静闭上眸，“殿下以为，谁会蠢到派一个身染疫症的弱女子来迦兰呢？”她病后初愈，至此已是虚软无力，指尖剜进掌心里去。

丰曦似是颇赞同她的话，缄默不语。

寂静中忽然“嗖嗖”一阵动静，几名玄衣侍卫已将她包围起来，为首的侍卫试探着询问：“主公？”

“你们先下去。”

“是。”

丰曦紧捏她削尖下颌，蛮横地令她仰头，凛凛逼视那双清澄润泽的眸子：“我姑且信你。不过，没人可以无缘无故留在迦兰。除了美貌，你最好有其他的才能，这里不欢迎虚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她垂眸，嘴角勾起莞尔笑意：“民女叶卿卿，谢王爷夸奖。”他赞美她的容貌，当然要谢他。

“叶卿卿？”丰曦俊眸淡挑，眼前女子的沉静如水令他有些意外，对视之间，不由语气放缓：“你一开始就知道本王身份？”

玉卿笑道：“是殿下自己说的。”

丰曦不以为意，冷哼：“本王不记得跟你提过。”

玉卿微笑：“殿下的靴子可是三足龙纹？”大颐礼制，亲王以三足龙纹为饰，帝君则配以四爪金龙。

丰曦瞳孔一缩，心中了然。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女，鹅蛋脸，远山眉，素肌如雪，一双水瞳深不见底。方才一群侍卫进来，她不但脸上毫无惧色，而且还能气定神闲地和他谈判，此女不简单。

丰曦心生警惕，不觉加重了手上力道。

玉卿忽觉颈子被他掐的更紧，呼吸闷滞，气血上涌，几欲窒息！

她强忍不适，凝凝住心神，怡然而笑：“殿下再不松手，小女子可就没命了。殿下贤能之名天下皆知，定然是不会为难一个弱女子的。”

丰曦松了手，面无波澜，前一刻的杀机仿佛从未出现，“你倒牙尖嘴利！本王只愿做个逍遥王爷，在这乱世，偏安于迦兰城也是幸事，贤能之名又有何用？”

玉卿嗤之以鼻。他一身杀气，只有浴血疆场、身经百战、坦然直面生死的人，才有那样凌冽而沉敛的煞气。这样的人居然也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想做个逍遥王爷？

“倒可惜了殿下的用兵之能。”玉卿毕竟年少，未假思索就脱口而出。

阿爹曾说：“睿王虽无战功，但用兵布阵绝非等闲，若有名师指点，天下将无人能出其右”。迦兰城乃要塞，兵家必争之地。自四国并立的局面一出，明攻暗袭妄图攻下迦兰的如同过江之鲫。丰曦自六岁接掌城主之位以来，所遇战役不下百次，然而从未有败绩。

丰曦凤眸斜睨她：“知道本王善用兵的人，实在不多。”

玉卿心知自己疏忽大意，抬眸，发觉丰曦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目光藏在微蹙的眉下，深深浅浅都是谜。玉卿是惯于辨察声色的，此时竟看不清这个人的心思。

丰曦淡淡瞥向她，面容骤然浮上阴霾，“神机阁乃机密要地，既然你不蠢，就不能继续留你在此，”从腰际接下一枚玉牌给放在木案上，“明日就去睿王府 。”

玉卿脑中蓦地闪过裴然温润如玉的笑容，不禁呆了呆，瞬间的失神后，微笑：“我，不，奴婢，谢睿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