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江州城分外热闹，目所能及之处全是喜气洋洋的大红色，且不说城中居民，便是来往客商也是满脸喜庆之色，似乎是自己办喜事一般。所有的店铺小摊全都挂出红布、大红灯笼之类的喜庆之物。就连那城楼上都挂了一溜的大红灯笼，写有江州城三个字的城匾也用上好的红色湖绸给围了起来，整个城市沉浸在一片望不见边的红色汪洋中。

这排场只怕比皇帝大婚时也差不了多少，但是在这江州城你可以不知道皇帝名讳是什么，却不能不知晓慕容家家主是谁。慕容家乃江左第一大富豪，也是武林上赫赫有名的第一大世家，提起江左慕容便是那些武林泰斗也不敢有丝毫怠慢之情，自先祖慕容枢以一手逐日剑法在江州城立家以来，历经两百年不衰，期间涌现过无数才华横溢，侠肝义胆的盖世豪侠，到了如今的家主慕容啸手里，已经与武林第一大派御剑门成分庭抗礼之势。

江州城今日的盛况也是源于慕容家，整个江湖谁不知道今天是慕容家大公子慕容昊成亲之日，新娘是当朝董丞相府上的二小姐董淑菁，世家公子与相府小姐可谓是门当户对的一对璧人。慕容家在江湖上威名远播，董丞相又是朝中元老，两家结亲势必声势浩大。

不过也有人在私下说慕容家这步棋走得好，因着当今朝廷处处打压武林中人，就连慕容世家也被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刁难过，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是以虽然慕容世家在武林中说一不二，在面对这些官员时却还是赔了不少笑脸，现如今与丞相府联了姻不是给自己争取了官府的支持么，哪还有官员敢来刁难慕容府呢？

当然这些话也就是大家私下说说，谁也不敢冒着得罪慕容世家和丞相府的风险去乱嚼舌根。

慕容府外，光是流水席就摆了二十桌，还随桌分发喜饼喜糖之类的小玩意，来往百姓或者外地客商皆可以随意入席，不管是否与慕容家熟识，是以整条大街为之阻塞，熙熙攘攘的全是人。

长街尽头，一个骑马的紫衣男子看了这“盛况”一眼，嘴角勾出一丝莫名的微笑，他微微侧头向身后的随从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午后的阳光侧打在他清朗俊逸的脸上，生出了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贵气。玄色衣衫的侍从点点头，领着另外七个侍从策马上前，向慕容府的大门走去，紫衣男子则调转马头缓缓走向城外。明明大街上还是喧闹不已，男子的身影却是那么安静，连带着他的周围都似乎静了下来。

有来凑热闹的女子看到男子俊美的面容，心道，这是谁家公子，真是俊俏的紧。怀春的心里如小鹿乱撞，想多看男子几眼却又羞红了脸不敢抬头，待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抬头看向男子，却发现男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只好轻叹一声，继续随着女伴看热闹，眼前却老是浮现那一抹紫色的身影，早已无心看这眼前的噪杂之物。

紫衣男子自是不知道别人心里的想法，而且他一直以来也不是个顾虑别人想法的人。按理来说他也是要去参加那婚礼的，却在走到街口时不愿去了，说不上为什么，只是突然觉得那满目的红色很烦人。而且不管是慕容家还是那新郎慕容昊都不是他看得上眼的，来一趟不过是看在董炎的份上做点表面功夫罢了。想必他的人不到董炎会更开心，恰巧他也不想去，便如那老匹夫一次愿吧，好歹他也是个丞相么。

怕是这附近的人都赶去城里参加那场盛大的婚礼，男子走了很久也没见着什么人，这样也不错，没人打扰，感受清风流水，品味落英缤纷，倒落个清净。

不知不觉间，男子走进了一片竹林。林外稍显闷热，一进这林子便有阵凉风拂来，整个人不觉清爽了许多。林中地下表面是一层竹叶，竹叶下的土地湿湿软软，踩上去倒舒服的很，隐隐约约还有水声传来，想是林中小溪吧。

男子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居然未经思考就向林子深处走去。还未走几步，就听得断断续续几声琴音传来，听不真切，不过那抑扬顿挫的音调倒像是弹琴之人心中有什么不平事似的。男子那如万年深潭般的眸子里突然溢出笑意，这琴音的主人究竟为何这般心境，自己倒是一定要弄清楚了。

待走的近了，才发现原来林中有一间小小的竹屋，一个粉衣女子正背对着他坐在竹凳上弹琴，仍是断断续续的声音，似乎并不是在弹琴，只是无意识的拨动琴弦而已，但却分明是一首破阵子，不过不知为何把一首豪迈苍凉的古曲给弹成这样憋屈。看不见女子的容貌，但那头如瀑布般的秀发倒是出彩的很，只松松的绾了一半的头发，另一半披在肩上，如上好的黑色缎子，令人忍不住想抚摸上去。

若不是男子一向自制力超强，怕是就要做一回登徒子了。

“姑娘的琴声怎的这般憋屈，我倒是记得这破阵子可是能作冲锋之乐的的曲子。”男子毫不避讳的走上前，与女子对面而坐。

这下总算看清了女子的容貌，并非什么倾国倾城的美女，却是十分清秀，柳眉轻扫，明眸皓齿，小巧的鼻子恰好的点缀在小脸上。

这张脸在见惯了千娇百媚美娇娘的男子眼中实在算不得美女，但男子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叫人见之难忘，是那种清秀到极致，淡雅到极致的的风雅，是自骨子里溢出来的气质，不是流于表面的浮躁之美。

这面相倒让男子有几分熟悉，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女子秀眉微皱，不悦地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眼前的男子生了一张十分俊朗的脸，长眉入鬓，目若星子，只是那瞳孔却是极深，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看不清他的内心。好看的眼角微挑，薄唇紧抿，整张脸如刀刻般行云流水，巧夺天工。一身紫袍更是衬得他尊贵无比，女子瞟到他的腰带，上好的蟠龙玉，这人必然是京城来的达官贵人吧。

她停止拨动琴弦，一双素手随意放在琴上，男子扫了一眼，骨节修长，手指白皙细嫩，倒是一双美手。

“怎么，我脸上有脏东西么？姑娘怎么盯着看了这么久。”见女子不说话，男子笑道。

“既然这位公子说我的破阵子弹错了，那不如公子来弹弹，也好让我知道哪里错了。”女子似也发现了自己的失礼，收回了目光，只是望着眼前的古琴，懒懒地开口。

男子眉梢微挑，这女子倒是有趣：“这可为难了，我对这古琴可是一窍不通。”看见了女子眼中的讽刺，男子只微微一笑转口道，“不过若是姑娘非要听这破阵子，我倒是可以以别的东西代替这琴为乐器为姑娘演奏一次。”

“哦？是何物？”女子这下也来了兴致。

“不知姑娘这里可有碗？”

“碗？有，待我去拿。”女子起身向屋子走去，男子又补一句：“烦请姑娘拿七个碗，然后拿一双筷子过来。”女子点点头，很快从竹屋里拿了七个白瓷碗来，放在男子身前的石桌上。男子见状将七个碗一字排开，又将起身在一旁的小溪中取了一碗水来，分别倒在六个碗中，碗中之水自左边向右边依次递减，最右边那碗几乎没有水。女子明白了男子的意图，随即笑笑，道：“公子一人演奏也无甚意思，不如我与公子合奏一首吧。”

“姑娘肯赏脸合奏自是荣幸无比，请吧。”男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便一手执一只筷子演奏起来。女子顿了片刻，也随着他的节奏拨弄起琴弦来。

一首豪迈的破阵子便绕住这竹林，本来安安静静的环境却被这曲子生生带成了两军厮杀的沙场，时而豪迈，时而低沉，似极了两军对阵时苍凉悲壮之景。谁料男子手法一变，豪迈的破阵子一下转为了温婉无比的杨柳依。女子微微一笑，指法随调，跟上男子的步法，也是柔情似水的杨柳依。

如是几次变化，女子总是能赶上男子的曲调，两人的合奏也越来越和谐，不时还抬眸相对而笑，这场景真真说得上是琴瑟和鸣，若有不知道的人进来定然以为这是对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女子突然指法急切，曲子居然又回到了最初的那首破阵子，男子心底微惊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变了自己的手法随上她的曲调。

才不过几个小节，男子突然觉得呼吸急促，似被水包裹住了一样，排山倒海般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挤压的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男子抬眸看看女子，她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浅浅的笑意挂在嘴角，似乎没有感受到这压力一般。

男子立马明白发生了何事，他平复了下呼吸，提起真气，也以内力倾注在了曲调中，却不压制外界的那股真气，只是丝丝蔓蔓的缠住那股气息，引导着它循着自己的脚步走。

女子讶然抬起头看男子一眼，却又转瞬收起那丝讶然，只是催动内力，以图挣脱男子内息的纠缠。但是不论她如何加注真气，男子的真气都能悠哉悠哉的追随上，不压制，也不会被压制。女子来了兴致，很久没见过这么旗鼓相当的对手，今日得遇定要好好比划比划。

竹林中内力激荡飞扬，引得竹叶纷纷落下，无数翠绿的叶子在空中飘舞，却又冲不破两人身边的气流，只是绕着两人打转。

纷飞的绿叶围着两个灵秀到极致的人飞舞，配上这不怎么应景的破阵子，虽然突兀，却也别是一番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