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审、体检，孙家树都顺利过关了，最后却出现了状况：同时体检过关的还有村支书刘有根的儿子刘拴柱，今年村里只有一个走兵名额。刘栓柱肯定要走的，看来孙家树麻烦了。
自从孙家树提出当兵的那天起，他的母亲高美云的心里就没消停过一天，一开始她是竭力反对儿子当兵的，但是随着家庭战争的失利，她也只能听之任之了，后来听说今年报名当兵的人数非常多，她心里感到一阵高兴，人越多竞争就越激烈，儿子当不上兵的希望就越大。再后来儿子体检一路绿灯，心里又不安起来，她不住地祷告：上天保佑，千万可别让儿子走，千万可别让儿子走。再再后来，听说家树和栓柱只能走一个时，本来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但是她却坐不住了，因为他们两家有过节，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大队里老支书年老多病不能工作了，大队里仅有两名党员，一名是退伍兵孙来福，一名是刘有根，刘有根在成分，谁能当支书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割资本主义风声紧的时候，孙来福偷偷做了几杆秤拿到集市上卖，不料被刘有根告发了，孙来福被打成了走资派，刘有根名正言顺地当上了大队支书，两家就接了仇。这可不仅仅是儿子要当兵事，而是全家人的大事了，人活一口气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刘有根占了上风，局部战争已升级为全面战争了，现在是停止内战一致对外的时候了。
这几天，孙家树又把自己关在屋里，他心里感到很矛盾：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事事都不顺，开始吧，是母亲竭力反对，母亲这一关好不容易过了，体检时差一点被刷下去，总算是有惊无险，更为严峻的现实摆在他面前：参军名额有限，他和拴拄两人只能走一个，拴拄是谁呀？他可是大队支部书记的儿子，跟大队支书的儿子争，那不是明摆着找刺儿吗？
这时高美云端着一碗冬瓜炖排骨进屋了，她安慰儿子说：“孩子，起来吃点饭吧，吃好了身体才能好，这当兵啊，没有一个好身体可不行。”跟前几天相比，她的态度明显来了个180°大转弯。
孙家树十分清楚母亲的态度为什么变得这么快，但现在不会因为有母亲支持就能当兵了，他不耐烦地说：“妈，你怎么老爱烦我，也不知道你是安慰我还是幸灾乐祸，明知道我没戏了还这样说。”
“呸呸呸，谁说没戏了。”高美云连着吐了两口唾沫。
“跟大队支书争，那不是死定了吗？”孙家树头也没抬。
“谁说的，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妈给你打保票，今年这儿兵咱一定得走。”高美云拍拍胸脯说。
“妈，你啥时也学会吹牛啦？你又不是武装部长。”孙家树不屑地说。
“我不是武装部长，但是我是武装部长他姑，别忘了，你表哥可是武装部长哩，妈就是舍了这张老脸也要让你当上兵。”
孙家树听后心中窃喜，母亲有一个侄子确实是个军官，去年转业当上了公社的武装部长，前几天还专程开车来看过她一次，真是天助我也，但他还是沉住气不漏一点声色说：“妈，我现在也想通了，这兵咱不当了，我想复习一年，争取明年考上清华北大，当兵不挣钱，一个月的津贴还不够塞牙缝。”
“真是没出息。”高美云用手指头捣了一下儿子的眉头说：“谁还稀罕你那点儿钱？我给你说，当兵可锻炼人啦，看你表哥，小时候鼻子拉大长，棉袄脏得能划着洋火，当了兵就出息了，还当上了军官，管几百号人呢，这不，一转业就当了公社的大官，娶的媳妇还是正式工，是商店站柜台的，人长得漂亮着咧，像电影明星一样，妈不求别的，你能赶上你表哥就行。”
“那是人家有当兵的命，咱家可没那命。”孙家树假装叹气地说。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跟你爹可不一样，你是有学问的人，部队现在就需要这样的人才，你在家安心等着，妈这儿就给你活动去。”高美云说着走进里屋拿了一个小布包，然后把三轮车推了出来，她不会骑自行车，这辆三轮车是她的代步工具。
今天正赶上有集，现在已是下午，集市快散了，一路上都是熙熙攘攘往家赶的人，真倒霉，怎么这么多人？高美云低着头尽量躲着熟人，无奈她人缘好，村里人看见她都老远就跟她打招呼，不知怎的，今天她却不敢正面看人，连说话都感到有点不自然，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这时，有林媳妇骑着自行车迎面赶来，坏事了，真是怕处有鬼，怎么会是她？高美云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扭头装着看地里的庄稼。
有林媳妇远远地就招呼上了：“嫂子，这半天不晌午的干什么去呀？”她好像是知道自己干啥而故意问一样。
“赶…赶集买点菜。”高美云支吾着，这个有林媳妇呀，最爱嚼舌头，人送外号“机关枪”，嘴快不说，还爱添油加醋，煤是黑的，经她一传，准变成白的了，这倒没什么，关紧的是她是刘有根的本家兄弟媳妇。
“那你可赶了个晚集，恐怕没有你要买的菜了。”有林媳妇好像话里有话。
“没关系，只是一些平常的菜，好坏买一点，凑合着吃点呗。”高美云边说边蹬车子，她只是想尽快摆脱有林媳妇。
看高美云这么急着走，有林媳妇心里泛起了嘀咕：“赶会买菜，鬼才信呢，肯定是去公社给儿子跑事去了，这下坏了，今年村里可只有一个当兵名额啊，她儿子走了拴拄就剩下了，不行，我得给大哥透个信去。”她跨上车子快速往村里赶去。
一回到村里，有林媳妇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刘有根家，有根媳妇正在院里洗衣服，有林媳妇说：“大嫂，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洗衣服，我可告诉你，高美云可是去公社给她儿子跑事去了。”
“放心吧，咱家柱子今年肯定能走，不管怎么说你大哥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大队支书，这点事都摆不平还混个啥？”有根媳妇边洗衣服边说。
“大嫂，你别忘了公社的武装部长可是她亲侄子。”有林媳妇提醒说。
“真的？”有根媳妇有点慌了。
“上个月还开着车来看高美云。”有林媳妇补充说。
“坏事。”这一下有根媳妇真慌了，她顾不上擦满手的泡沫就小跑进屋了，一看到刘有根正在看电视就气不打一处来，她冲过去“啪”地关了电视说：“儿子都当不成兵了，你还有闲心看电视。”
“别关别关，美国要打伊拉克了。”刘有根十分不满老婆的行为。
“孙来福快打着你了，你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儿子走不了，看以后你这支书还咋当？”有根媳妇越说越气。
“走也好，不走也好，咱家柱子还小，晚走一年会怎么着？”刘有根不紧不慢地说。
有根媳妇一听就更气了：“我说这几天你坐着纹丝不动，弄了半天你压根就没想让儿子走，我知道你怕了，不敢跟孙来福斗，你这个窝囊废，早知道这样就不给你生这个儿子了，让你当绝户头，这几年他孙来福处处占上风，这回再让他占了上风，看你以后咋见人？”
“前几年，咱确实对不住孙来福，这已成了我的一个心病，总想找个机会把矛盾化解一下，这不，机会来了，咱要再争，那怨可就越结越深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嘛，你是干部家属，思想可不能根普通群众一个样。再说了，咱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儿，你就忍心让他去部队受苦？听说，孙来福的病就是在部队时落下的，还有，他那儿子考上学都没去，那心劲强着呢，肯是块当官的料，不能让他将来执事了因为这儿事恼咱一辈子。”当了多年的大队支书，刘有根很善于做思想工作，而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番话说得老婆不吭声了。
在武装部长高中的办公室里，3235团宣传股长王云正在漫不经心地翻看档案，这次他亲自下来接兵主要是想挖掘一个拿笔杆子的人才，说起来让他脸红，大名鼎鼎的英雄团队竟然没有一个好笔杆子，好多发生在本团的新闻素材都让军里、师里那些宣传干事给挖走了，让他这个宣传股长很没面子，这一回他是铁了心了，一定要找到一个好文学苗子，可是，连着走访了好几个乡镇，竟没有丝毫收获。
高中从里屋走出来，他神秘的递给王云一份档案，王云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看着，忽然感到眼睛一亮，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他又重头认真看起了档案：孙家树，擅长写作，曾荣获省高中生作文竞赛一等奖，在各种刊物上发表文章三十余篇……
王云看完高兴得一拍桌子：“这个兵我要了。”
“王股长，我也想给，只是，只是公社的名额有限。”高中为难地说。
“高部长，你少给我哭穷，武装部长连这事都搞不定还当什么武装部长？”王云说。
“今年他们村两个都要走，可名额只有一个。”高中说。
“那还不好办，把那一个直接刷掉不就行了。”王云说。
“不行，不行，那一个是他们大队支书的儿子。刷掉他以后他们村的工作就难做了。”高中说。
“高部长，亏你还是部队培养出来的干部，怎么这个思想觉悟，我告诉你，这个孙家树不走，你们公社的兵我一个也不要。”王云说。
“看看，王股长，我还没说不让孙家树走，只不过是想跟你多要一个名额而已，你不给就算了，干嘛发那么大火？”高中说。
“高部长，前几天县里开会你不是不知道，今年部队和地方联起手严把后门兵，部队把名额全部全给了你们武装部，部队只负责带兵。”王云说。
“要这么说，孙家树这个兵我送定了。”高中说。
“这就对了吗？你尽快安排一下，明天我想进行家访，他家的路熟吗？”王云说。
“闭上眼睛也摸不错，我小时候……”这时忽听到外面有人喊高中的名字，高中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到，孙家树的母亲，也就是我姑，是来阻止我表弟当兵的，今年家树考上了大学，她非让他上大学，来找我好几趟了，你先到里屋坐一会儿，我把她打发走再说。”
高中打开门，果然是姑姑，他热情地把高美云让进屋里，边倒茶边说：“姑呀，您别再跑啦，您交代的事已经办妥啦，我已经把档案扣了，今年准保他走不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快坐下喝杯茶。”
“错了，错了，全错了，今年家树一定得走。”高美云哪还有心喝茶？
高中心中一喜，他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但他还是不漏声色说：“我说姑，你怎么回三倒四的，这当兵可不是闹着玩的，别人找我是为了当兵，您找我却是不让当兵，把我都弄糊涂了，当初就劝你考虑好，这下可好，参军人员已经定好了，都报到县里了，这事就难办了。”高中故意显出一脸无奈。
高美云慌了，她看看屋里没人便掏出了一个小布包，然后一层层打开，露出一沓钞票来，“给，这是一千块钱，你去走走路子，想办法通融一下。”
“我说姑，快收起来，这叫行贿受贿，您可别让我犯错误。”高中忍不住要笑。
“你要是嫌少，回头我再给你拿，咱家这几年可不像以前，多少都能拿出来。”高美云更慌了。
高中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
“你呀，跟小时候一样，就知道傻笑，笑啥哩？”高美云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那咱可说好了，这次可不准再变了。”高中假装严肃地说。
“不变了，不变了。”高美云说。
“那好，那你赶快回家准备一下，明天上午接兵的要到你家进行访。”
“怎么这么快？”
“嫌快，那就再等一年。”
“不嫌快，不嫌快。我得赶紧割一块肉去，晚了怕割不上了，你先忙着，我得赶紧走。”高美云急急忙忙地告辞走了。
高中得意地看着高美云渐渐远去的背影，这时王云从里屋走出来，二人相视放声大笑起来。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