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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曲》第一章 十年一梦(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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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征眼圈微红,沉声道:“记得那天是正月初六,大家听说蜀军大败,宋军不日便会进逼成都,大师兄便派我与几名师兄弟连夜快马来接你与师傅回青城躲避战乱。我们初七日早上赶到,宋军已快兵临城下,接着又传皇上不欲徒增死伤,决定出降,于是我们赶紧找到师傅,就待逃奔青城,却在这时,发觉师妹你不见了踪影。”

唐菊眉目闪动,回忆起当日情景,连声催道:“后来怎的了?”

苏征接着说道:“师傅向来最是疼你,当然不肯丢下你不顾,于是吩咐几名同来的师兄弟护送女眷老弱等人先行返回青城,我与他留在城里分头寻你。谁知还未至中午时分,宋军便已入城,个个犹若虎狼一般,到了当日晚间,百姓传闻有宋兵烧杀抢劫,淫掠女子,接着城中开始骚乱,很快便有大批宋军封锁街头胡乱抓人,我想师傅轻功卓绝,就算遇险,自能脱身,却不如何担心,只管躲躲藏藏四处寻你。谁知途经妙园塔门外,竟瞧见师傅的头颅被穿在高桩上示众……”

唐菊“啊呀”惨叫,摇头道:“我……爹他……他……”,骤闻噩耗,一句简短的话语却溃不成句。

苏征垂头说道:“后来打听到,那日师傅因不忍见一名少女被宋兵糟蹋,出手杀了行凶的几名宋兵,谁知那少女已被吓得疯了,逃到街上大吼大叫,引来无数宋兵见人便杀,师傅不忍多害无辜,便主动缴剑就擒,承认自己杀人。可……可那些宋兵还是将那一条街上的百姓杀了个片甲不留,师傅他……真是枉自送了自己的性命……”,说到此处,语声哽噎。

唐菊泪如泉涌,说不出话来。苏征整理了一下情绪,接着道:“我四处寻找,不见师傅的尸身,只能趁夜盗了师傅的头颅逃出城去,想你定是跟张继昭在一道,只得勉强放下心来,连夜将师傅送归青城……师妹,当日你究竟去了哪里?”

唐菊抹干眼泪,答非所问道:“我大哥呢?”

苏征叹了口气,说道:“本门与情剑门渊源极深,历来形同一家。大家将你爹下葬后,宋兵已侵至青城,情剑门的掌门李一剑报仇心切,带领几个兄弟暗杀了好些宋兵,后来事情败露,宋兵大举拿人,此时大师兄却与李一剑发生了冲突,宋兵还未到,咱们自己人却已大打出手了。”

唐菊惊道:“怎会这样?”

苏征道:“一切都是你二哥在暗中捣鬼。大师兄性子持重,原本打算探听清楚情形,再想法子为师傅报仇,因此吩咐大家不可轻易生事。但二师兄却暗中在李一剑跟前煽风点火,说大师兄是想趁机夺取唐门门主之位,还说他凉薄无情,连情剑门也想一并吃掉,才故意坐看情剑门的人暗杀宋兵。

李一剑与师傅感情本来就好,性子又冲动,再见你二哥言之凿凿,心下更无疑虑,带领门人便要拿你大哥问罪。当时国破家乱,人人情绪都不比平时,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恰在此时宋兵又将逼至,情势千钧一发。大师兄权衡利害,被迫当众自刎,以示清白。临终留下遗言,希望大家保住两派基业,不要盲目复仇。”

唐菊听得伤心震惊不已,迟疑道:“二哥他……竟对大哥……,现下唐门是谁作主?”

苏征烈酒暖胸,忍住一腔悲愤,继续道:“还能有谁?当初李一剑眼见大师兄自刎,便已明白真正想要谋夺门主之位的奸人是你二哥!但大错已然铸成,悔之晚矣,于是仰天大哭,发誓要刺杀宋兵主帅,替你爹与大师兄报仇雪恨。那日宋兵大肆烧杀,两派遭受重创,屋舍典籍化为灰烬。我与三师兄、七师兄、八师兄看不起二师兄行事阴辣,便跟着李一剑等数名情剑门的好手前去刺杀宋军主帅王全斌,谁知等我们历经艰险终于等到刺杀机会之时,那王全斌却早已设好陷阱,就等我们往里钻,这一仗所有同去的兄弟尽皆战死,偏我命不该绝,从死人堆里又活了过来,被迫逃离蜀中。

情剑门经此一役,元气大伤,三套剑法全部失传。后来还是李一剑有个在峨嵋派的亲戚不忍见情剑门就此灭门,将峨嵋派的*剑法传给情剑门的门人,又在峨嵋派的祖师手稿中整理拼凑出来部分墨剑套路,勉强凑足一套剑法。

哎---!那情剑门的越女剑法原本与峨嵋派的*剑法同出一源,墨剑也有几成流传下来,总算不幸中的大幸。只不过镇派剑法十三路‘情剑’却就此失传了。”

唐菊强忍悲伤,沉默良久,泣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苏征叹了口气,接着道:“我原以为你跟张继昭平安隐居去了何处,谁知他竟也这般福薄……若他还在,起码‘情剑’能得以传下……,不过这孩子与他长得倒是很像,他若泉下有知,一定也会觉得欣慰了!”

唐菊心下一动,竟似喜欢被他这样误会,当下也不解释,只将手中已捏得发热的酒慢慢喝干。却听唐承欢插言道:“张叔叔不是我爹。”

两名大人闻言一怔一惊,苏征奇道:“那你爹是谁?”

唐菊生怕唐承欢不知轻重道出身世,连忙喝道:“欢儿不许胡说。”

唐承欢却笑道:“张叔叔确实不是我爹嘛。我只有娘,没有爹!”张继昭虽然对他向来言语平和,但他却总觉得对方的眼神复杂难测,瞧得他十分难受;眼下这名男人举止虽粗鲁,但目光清澈,教他好感顿生。

唐菊未料他是这般回答,眼眶为之顿红。苏征尴尬一笑,大叫道:“掌柜的,你藏的那坛剑南烧春哩?怎不拿来,难道今晚赢的钱还不够你多买十坛八坛么?”

那掌柜的做梦般发了一笔横财,正静悄悄侯在一旁神游天外,忽听他叫喊,连忙起身赔罪道:“小老儿真是老糊涂了,忘记苏官人乃是蜀人,该打该打。”说着赶紧将酒送上。

苏征道:“好久未尝过家乡的酒了吧?”接着将坛上泥封拍开,顿时酒香四溢,闻之欲醉。唐菊心中悲伤,也不说话,与他连饮三杯,面色丝毫不改。苏征兴起,与她频频举杯。

唐承欢精力早疲,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了过去。恍惚间总感到心底不踏实,噩梦连连,忽觉面上冷风吹过,猛然惊醒,却见自己已躺在客房床上,唐菊正推窗往外张望,对他道:“欢儿,赶紧起来,咱们走。”

唐承欢连忙起身穿戴停当,随着唐菊下楼。

那掌柜的正在打扫收拾,见他母子下来,陪笑道:“小娘子真好酒量,竟能将苏官人喝趴下了。”

唐菊皱眉道:“他人呢?”

掌柜的答道:“一大早酒醒过来,便已走了。”唐菊也不多问,道别出门。

冬日清晨,风冷如刀,四下显得寂寥空洞,镇口一颗大树旁孤零零的拴着一头毛驴。

唐承欢走过去,见树后站着一名灰衣大汉,闭目靠在树干上,听见他的脚步声,忽的睁开双眼,向着他咧嘴一笑,纵身跃出。这人眼神清澈可亲,不正是苏征是谁?

唐菊道:“你真要送我?”

苏征笑道:“我堂堂男儿丈夫,与你比酒却次次都落下风,你教我怎能咽下这口气?何况你这包银钱够重的,这驴子正好能派上用场。”

唐菊略一沉吟,说道:“路上不许跟我儿子多说话,更不许在他面前说粗口,若他染上半句,唯你是问。”说完举步前行,也不招呼唐承欢跟上。

苏征将唐承欢抱上驴背,悄声笑道:“这女人使起性子来,总喜欢挑三拣四,咱们男儿大丈夫,可不能与她们一般见识。”

唐承欢见有他同行,心头暗觉踏实了几分,眼中唐菊顶风前行的身影,似乎也不再那么娇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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