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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中的历史》第一章 抗日、外公、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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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抗战对我而言,是从书本、影视上了解到的历史,然而知道了家人在其中的真实经历,就感觉不一样了,历史变得鲜活起来。下面的故事,是外婆告诉我妈,我妈又告诉我的。

其一,日军准备攻打广州,市区时有空袭,一日外婆出街,突遇空袭,急忙走避街边屋中,待警报解除,走出屋来,惊见门口树上挂着残肢断臂,差一步便是生与死。

其二,外公带着全家随众由广州逃难去清远,路上遇敌人飞机扫射,众人慌忙走避,敌机走后,清点人数,不见太公与舅舅,最后在被炸塌了半边的坟墓的棺材里发现了,原来他们恰好经过一片坟地,生死存亡关头无所避忌了。

其三,逃难路上遇到日军,众人被赶至间破庙里,被要求拿出身上所有值钱物品,一个男人因太过肥胖,手上的金戒指怎么也拔不下来,一日军不耐烦,用刀将其手掌斩下来,外婆也戴着枚金戒指,戴了经年累月亦除不下来,其时外婆抱着尚属婴儿的我妈,情急下将手藏于其身后,避过一劫。

所幸日军打到广州时已近抗战后期,家人无有伤亡。

下面是外公生前写的一些文字,整理如下。

外公手稿

可怜的南无先生

1940年抗日战争期间,我在广东始兴县平民医院药房任职,妻子亦在该院任护士。平民医院很简陋,就设在一座旧寺庙内。一天中午,我和妻子在平民医院门口的水塘边行走,忽然,一阵尖锐的声音由远而近,我抬头一看,只见一架标有红膏药的飞机在头顶上盘旋,机尾喷出团团白烟,但不投弹,我们以为没事,刚刚松口气,谁知那飞机很快便掉头转回来,当它飞返团团白烟中时,我真真切切地看见它投出黑黝黝的炸弹,1枚、2枚、3枚...突然有人大叫“快趴下!”我猛地醒悟过来,赶紧卧伏在塘边,妻子也连忙伏在我身上,说时迟,那时快,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就在旁边响起,我俩动也不敢动,等到四周平静下来以后,我们爬起身,所幸并无受伤,再看看旁边的水塘,天哪!水一下子全没了!塘底出现了几个大深坑,原来有炸弹落到水塘里了。

平民医院旁住着一位南无先生(解放前当地人称做法事的人为南无先生),日本飞机投弹前,有人曾看见他回家取东西,可轰炸后,他就失踪了,家人到处寻不见,非常焦急。过了两天,开始下雨,医院屋顶的瓦片由于震动变松,外面下雨,里边便滴滴嗒嗒滴水,刚好滴在医院的会计,我的一位女同事的蚊帐顶上。又过了几天,那位女会计问我,“你们有没有闻到死老鼠味?”我说没有,她奇怪了,“怎么我的房里这么大一股恶臭味呢?”于是我们找了几个人去看,只见屋顶还在往下滴水,房间内果然一股浓烈的腐臭味,房间各个角落都翻遍了,并未见死老鼠。有人提出,干脆请泥水匠上房顶去看看。泥水匠请来了,他爬上梯子,摇摇晃晃地上了寺庙的屋顶,不一会,只听一声惨叫,泥水匠哗啦啦地从屋顶滚落下来,面如土色,哆嗦不已,其他人再上去一看,失踪的南无先生的尸体就靠在瓦面上,他是被炸后又被抛上房顶的,已开始腐烂了,雨水经过尸首滴到下面的蚊帐顶上,难怪如此难闻。可怜的南无先生就这样死于非命。事后,传闻当日有蒋介石的要员到始兴县,日本飞机接情报后来滥炸,这是日本侵略者对中国人民欠下的又一笔血债。

生病的侄女

上世纪四十年代中期,我在韶关河西医院工作,当时日本侵略者己占领韶关,在市区为非作歹,我们天天都提心吊胆,年青女孩子都躲起来不敢上街。我有一侄女,因患肺病,从乡下来韶关医治,暂住我家。一天晚上,她服药后正要躺下休息,忽然一阵重重的敲门声,急促而又连续不停,我连忙跑过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两个有点酒气的日军士兵,我心头一惊,装作很客气地问:“先生有什么事吗?”日本兵很傲慢地用中国话说:“我要找花姑娘!”我连连摇手说没有。日本兵把我往旁一推,不管三七二十一走了进来,直冲入房间里,当时房里只点了一盏煤油灯,我侄女己躲到床底下去了。日本兵到处张望,不见人影,于是从背后取出手电筒,乱照乱翻,我的心也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忽然,日本兵的手电照到床底下了,我的心一下子似乎停止了跳动,手脚冰凉,动弹不得。我的侄女终于被日本兵从床底拖了出来,她又病又惊,由于床底满是尘土和稻草,在日本兵手电筒的光照下,可怜的侄女披头散发,瘦削的脸上一块块灰垢,头发上还挂着草屑和蜘蛛网。日本兵一看,骂道:“八格牙路!死丫头,痨病鬼,算你好运,遇到我,不然一脚把你踢死!”随后把门一摔,扬长而去。我连忙扶起侄女,替她抹脸换衣服。侄女受了这一惊,说什么也不肯再在韶关呆下去,过了几天就回乡下去了。

天主堂避难

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快结束时,日军加紧在广东省内抢掠,到处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当时我们住在韶关附近,风闻日军很快要来,许多人纷纷收拾东西准备逃难。我父亲原本在英国人办的教会医院当厨工,经教会介绍可到附近的天主堂避难,所以我们夫妇俩领着八岁的儿子,抱着未满周岁的女儿,在父亲的带领下匆匆赶到天主堂。天主堂的大大小小房间已住满了外国人及家眷,中国的难民们就全部挤在大堂内,每日由天主堂发粥吃。我们一家五口就呆在那里,不敢外出。

一天大堂内的难民忽然骚动起来,我一看,糟了!一队杀气腾腾的日本兵正操着正步由天主堂门口入来。等他们在各个位置布好岗后,一名翻译用中国话说:“各位不要惊慌,我们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弄点路费回家,请各位大力协助,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完几名日军便上前逐一搜身,凡有首饰、金表、眼镜、钱包等统统抢去。在枪口之下,谁敢反抗,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只是在天主堂暂避,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再无别物,但我猛然想起妻子手上还戴着一枚结婚戒指,当时忙着收拾东西,忘记取下来,眼看日本兵己搜到眼前,又不敢提醒她,只有听天由命了。妻子抱着小女儿,也是心惊胆战。日本兵搜完我父亲,看了一眼我儿子,便走近我妻子,正在此时我的女儿放了一个响屁,然后咕噜咕噜几声,忽然间一阵臭气,原来小女儿刚好这时拉了一泡屎,妻子赶忙把屎片打开,挡住她自己戴戒指的左手,日本兵一看皱起眉头,捂住鼻子,便转身过来搜我身,不再理会我妻子。我心里不禁暗喑庆幸。日本兵抢掠近一小时后,才撤出天主堂。

对于戒指一事,外公与外婆的回忆似乎不太一样,有趣。

外公外婆的身世都有些奇特,很有些像小说里的情节。外公家世属于城市贫民,太公原先是个花匠,因家境贫困,外公的母亲在其很小的时候就跟随娘家的兄弟去越南谋生,一去就渺无音讯,有时候想起在越南那里可能有我们家族的一个分支,感觉很奇妙,然而此事大概是外公心中永远的伤痛和郁结,不知道外公是否曾经有过去越南打探一番的念头,总之直到他去世也从未提过。本来外公是没有什么机会接受教育的,很大的可能是子承父业,然而太公的花匠是在洋学堂里做的,那是个洋人开办的男子贵族学校,好象是英国人,是当地的大家子弟才能入读的,校长大发善心,准许外公入读,并学费全免,外公得以接受高等教育,并学有所成,毕业后做了名药剂师,当时是仅次于西医的职业,收入不菲。看过外公当时的照片,西装革履,完全一副西派绅士的风度。外公与洋教师的感情很好,外公会很多西洋乐器,钢琴、小提琴、吉他、手风琴、口琴都能玩,都是跟洋教师学的。

外婆出身于西关大户人家,却没有好命做西关小姐,不记得外婆是几房所生,之后的两个弟弟不幸夭折,不知何故认定是外婆命硬克死的,将其改名,名字的意思很恶毒,在广州话里的意思是棺材板,其待遇比下人还差,外婆长大后考上护士学校,便与家庭决裂,并为自己改名,寓意坚强独立,打不死的小强精神。看过外婆结婚后的照片,是个温婉坚强的知识女性。佩服他们二人,虽然小时侯命运坎坷,靠着后天的努力,当然也有命运的机遇,终于能成就自己的一片天空,孰为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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