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期流浪生涯里天亮总结出一条经验，那就是消极疏懒的情绪，往往在境遇相对安稳时产生。处境坏到极点，反倒容易激发出亡命拼搏的勇气。

现在，这条经验应验了。希望落空，生路断绝，他心中忽然涌起无穷无竭的求生欲。

小不点并未说谎，涵洞外的水域静谧而宁和。核反应堆的冷却，Z区温度的恒定，都靠这片纵宽达5公里的静水维持着。

天亮无从获知地形的详情，但他凭直觉判断出，已绝无可能潜游到有空气的地方。

因此他放弃逃亡的想法，躺了下来，像等待烈齿那样等候那个怪人。生死由天定，但奋争在己，他手里握着从艾潘妮装备袋里摸出的两枝狼睛火焰箭。

怪人如约而至。头左右摇摆着，肢体呈S形扭动，就游泳方式看很像蜥蜴，这也是他从人类蜕变成其他物种的先兆。临近洞口时他停了几秒，觉察出危机潜藏，可断裂的脚脖剧痛难忍，激起报复欲如疯牛狂奔。他再度暴躁起来，循着血腥味，一头扑向两个倒卧待宰的猎物。

就在这一刹间，天亮翻身，仰挺，平平滑行，一箭刺穿对方脚板，迅捷的，沉猛的，一直刺进后侧的洞壁中。

一模一样的招数，出其不意又锁住怪人，不同的是上次是右脚，这次是左脚。

那怪人惊怒大吼，明明强过对方，怎会两度遭到同样的重挫？显然，智慧在战斗中的作用他一无所知，双臂狂挥乱舞，以身位为中心掀起猛烈的打击风暴。只听涵洞“轰轰”震响，金风交织，壁上留下千万个窟窿。天亮一招得手立即退避，到底是慢了半拍，如枯叶般被那金色劲风扫出涵洞，右侧肋骨全震断了。幸好，屏住呼吸的意志始终没放松，否则翕动的断骨定将扎穿五脏六腑。

应对之措别无选择，运用铬师父教授的绝技，屏蔽伤处痛感，代价是右半身完全麻痹。至此天亮已接近崩溃的临界点，身负重伤精力耗竭，肺部存氧所剩无几，那神奇的异能似也消失在身体深处。可是他仍在挣扎，左半身拖动右半身，艰难的朝怪人爬去。

此时怪人左扭右摆，比上一次变机灵了些，正在查找那部分受制难动。不过，智力和视力的缺陷无法改变，右脚中招明明是先例，他却不知查看左脚，反而努力朝望不见的背心回望。

但不管怎样，他再次脱困的时间必将大大缩短。

天亮慢慢向怪人爬近，不为别的，只为最后再刺他两下，甚而有可能狠咬两口，这是荒原生物垂死时反扑猎人的本能。然而眼看着要爬到了，他却忽地停下，昏暗眼珠跳闪理智的火星，他望向艾潘妮的弩枪。

艾潘妮也濒临极限，闭息术快失灵了，手脚开始抽搐晃摆，偶尔碰到弩机上的雷达开关，一块小晶片倏地展开成屏幕，虽然缺少天线放大功效，周围几百米的生物讯号也都可侦测出来。

此时屏幕上现出青色光点，按小不点阐述的分类法，青色讯号代表身怀异能超高的生物，一共有两个，一个自然是那怪人，另一个呢……

忽然屏幕扭曲迸裂，“啪”的碎散，像被一只无形铁手施以了强力。

天亮昏茫的头脑里闪过一道电光，理智驱退野性，令他心惊胆战，想到了恐怖的事实。

是另一个敌人到了！一个既强大又聪明的杀手，绝非那怪人可比，到来之际竟事先摧毁了受害者的侦测设备。

天亮艰难昂起头寻望。四面水质很纯净，涵洞口镶嵌的小灯映照，能见度达十多米。可就算天亮集中全副目力辨查，幽幽的深蓝里仍然空无物影。

看不见的威胁才最可怕，他忽感寒意骤近，想摆好迎敌的姿势。身子依从直觉，刚转朝敌人的来袭方向，一条右手已齐肩断落，如被锐斧劈砍一般，随即飘向正前方五米远处。

这时才能看清敌人的形样，因为她正在吞吃那条断臂！嚼碎皮肉筋骨和血吞下，经口唇，食道，肠胃，化作养分流向全身，血液快速流经血管，倏地勾描出一具完整的躯体，女人特征明显，旋即又隐入泫澄的水色中。

她只在进食时露出身形，平常竟与清水同色――也就是无形无色，空明透彻，偶然动作幅度过大，带动水流疾绕，方才掠过几条鬼魂般的轮廓曲线。

“嗯，不错，年轻异教徒味道真好。呵呵，古德勒队长，感谢您让我享用这顿大餐。”

水里回荡她阴戾的笑语。天亮害怕了，亲眼看到自己的肢体被咀嚼吃掉，谁能不毛骨悚然？创口如刺进万根冰针，怪异疼痛冲破了阻痛的屏障，却也令精神回光返照，爆发出临终的一振。他站起身脚蹬地，幻想着在平地上那么开步奔跑。

到这时候，天亮什么都顾不得了，憋气的劲全用在双腿上，嘴巴张开“咕嘟咕嘟”往里猛灌，过不了半分钟就会淹死。

那女人仍嫌猎物死得太慢，喊声：“来吧！”张大口唇也开始吸水。一刹间如大海漏穿了底，巨大的吸力发自女人口中，5平方公里的蓄水都被牵动了！古代女妖吞海的神话赫然出现，碎石，泥土，零零碎碎的物体，尽皆卷入她口里碎烂湮灭。漩涡在前面形成，衬出口型是个六角星，恰与古德勒中士杀人的瞳仁宛然同形。

水底已化作无间炼狱，金色怪人扒住涵洞，战战兢兢的嘶叫着。艾潘妮闭着眼随激流飘零，天亮用头顶住她后背，减缓去势，这是他失去意识前能想到的一件事。随后，他便茫然而无力伸开左手，按在那女人无底洞似的大嘴上。

忽然静了下来，潜流激涌的“咕隆”声消隐了。水纹构成形象，女人紧张的面容显出，她正全力吸住天亮的左掌。

破金裂石的吸力，竟没能伤及左掌的皮肉。她六角星的口型颤抖着，神态既兴奋又惶急。一霎时，天亮手背透出黑光，恰巧也构成个图形。

黑色十字穿破圆圈，那是迦摩洛修会的印记。

天亮木然注视着奇变，忽地打个激灵：已超过半分钟，他早该淹死了，为何感觉反倒轻松了好多？一低头，只见断掉的右臂正悄然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