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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苦奋斗》第一章 苦难的开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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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苦难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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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师范专科学校是一所70年代末新建的才初具规模的高等专科学校。#本章节随风手打 SHOUDA8.com#到了90年代初期,其校园面积不算大,正在发展;学生不算多,五六千人,正逐步扩招;牌子不算响,还只是后起之秀。不管怎么说,在那个大学包分配,铁饭碗还没完全打破的年代,LD师范专科学校还是莘莘学子的向往之地,特别是农村学生。那时,哪怕是考上一个中专学校,只要能安置工作,对广大农村学子来说,就是鲤鱼跳龙门,翻身得解放了,标志着从此吃上国家粮,捞上铁饭碗,成了吃穿不愁旱涝保收的公家人,那就是农民们羡慕的“人上人”了。这比十几年后的二十一世纪,考上一个一本二本的名牌大学都吃香,在有的农村还要大摆筵席进行隆重庆祝。毕竟那时能考上大学的人数太少,机率太小,有人形容考大学就像科举时期的中举,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实不为过。在一些落后的农村地区,高考恢复近二十年,有的一个一二千人的自然村,还没出过一个大学生哩!

吉开其实应该很荣耀,是他们采薇坪村第一个真正考出来的大学生,以前最多有人考取过中专。村里也有不少人走出了大山,或者成了国家工作人员,或者当了国家干部,但一般是当兵闯出来的,或者凭背景靠关系招工招干招出来的,比如当民办教师再转正为国家的公办教师,就是一条比较理想的途径。

那一年高考,吉开不幸的是落榜了,离分数线还差了那么四五分,但幸运的最终还是顺利地被录取为LD师范专科学校的定向收费生。收费生尽管每年要多交2000元的学费,但国家照样统包统分。对没有关系的农村学生来说,这点是最重要的。走这一条路的最大好处是规避了一份风险。也许有人要问,国家不是允许落榜学生继续进行复读吗?是的,自从高考恢复以来,复读班就与之相伴相生,就像一对连体的孪生兄弟,亲密得几乎从没中断过。落榜学生可以复读,可以继续读高四高五,甚至高七高八,只要你家里答应送,自己愿意读,就像天要下雨,娘要改嫁一样,谁都管不了你。但当时就存在着许多未定的因素:高考谁也说不清,第二年考得更差怎么办?国家随时可能不包分配了,又怎么办?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权衡利弊之下,吉开还是选择去读这所并不被自己看好的大学,毕竟这样,自己也将从此跳出了“农门”,尽管他内心还有点不甘。

吉开家住梅山县采薇坪村。这是湘中梅山一个典型的农村,房屋多建在一片斜坡上,因而就显得高高低低参差有致,但村子有一个平坦而有诗意的名字,叫采薇坪。梅山地名都是很文雅的,像潜龙湾,虎过丘,凤集林,过街亭,老人还会讲述这些名称的由来,会告诉你,过是拜访,集是休息,你就会懂这些名字的深意了。采薇坪的房子根据住家的经济状况分为四种:土房,木结构房,红砖房,混泥土小洋楼房,分别代表渐进的四个时代。那时村里还是以简易红砖房居多,混泥土小洋楼凤毛麟角,是一些在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但土房也没有消失,在红砖青瓦中就显得更为古朴。

尽管居住的条件有很大的差别,但采薇坪的民风还是很淳朴的,绝不因为辈分高的人住在土房而低人一等,住洋楼别墅辈分低的人也不敢在住土房的爷爷辈或叔父辈面前显摆。采薇坪村是一个大村,分为好几个村落,按梅山原来的传统,多聚姓而居,各姓之间相互通婚,都差不多是亲戚。姓氏不同,辈分早已相套,循规蹈矩的,即使是娶亲嫁女,也要先排辈分,绝不能乱套的。采薇坪人不但很重视辈分,也很重视祖先们传下来的许多规矩,虽然这些规矩随着时代的变化,也在不断地发生着嬗变,但毕竟还是存在的。

吉开家在他们那个小小的村落里,就是住在土木房里但辈分又不高的一家。吉姓在梅山是绝对的小姓,都集中在吉家湾,也就百十号人口,现在还在减少,假如在梅山要以姓氏划分民族的话,那吉姓就是绝对要保护的少数民族了。

90年代初,改革开放已经深入人心,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早已人心燥动,东方风来满眼春,百万民工下广东,各类人才纷纷“孔雀东南飞”,都往沿海跑。但梅山绵亘的群山似乎阻挡外来的春风,这里的人大多还固守着日作而出、日落而入的农耕生活,偶尔有外出打工的,也不过是到附近的冷水县涟水市一带的私人小煤窑里做下井工人,农忙时再跑回来帮忙打尖,反正丢不开那代代相传的农活。

吉开一家,上有年迈的病蔫蔫的老祖母,在消耗着家里那一点点微薄的收入;父母亲也一大把年纪,老胳膊老腿的,把田里的农活搞好已属不易,谈何再去打工赚钱搞活经济?尤其是父亲,似乎遗传了祖母的病躯,也一直身体欠佳;百病成良医,这一对母子老人就这样顽强地活着,并且以后的寿岁都挺高挺高的,这也可能是梅山青翠的山、清沏的水养育的结果。梅山一带一向老人多,这也使梅山显得更穷更少生机,于是有人讥笑梅山为穷山。

吉开上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还有一个尚在读小学的弟弟,那时农村已经开始了计划生育,谁也没在意吉开老母还会养崽,忽视了。吉开父母本来也没有再要孩子的意思,但既然在享受生活中不经意间制造出来了,就舍不得再做掉,毕竟也是自己的亲血脉相传,毕竟也是一条生命,用今天的话就是尊重人权。就这样,吉开老母躲躲闪闪在自己家里几个月,居然没有人知道就把孩子生下来了。这也加剧了家庭的负担。像这样偷生孩子在落后的农村很普遍,也防不胜防。感谢有了计划生育,使梅山少生了一二万人,使中国少生了3亿人,但后来有专家论证说这是夸大其词,不可能少生3亿之多。吉开却认为,那是他不懂中国的农村,或者纯粹是沽名钓誉,制造噱头,乱发议论而已。

屋漏偏遭连夜雨。老实本分的哥哥吉毕快三十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老婆,可是刚进门不久就卧床不起。家里本来就穷,再一反复四处求医,家中就折腾得可谓家徒四壁,最后更糟的还是嫂子撒手人寰,人财两空,留下一个大窟窿的债务让一家人空悲切。

在这样的家境里,姐姐二丫嫁的对象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这也许也是门当户对吧。姐夫也是本地人,相隔路程不出十里,老实本分人家。他前头受到别人的撺掇,跟外乡的几个熟人去新疆的金洞打苦工淘金,据说工价高,结果一去就一年多没有消息了。姐姐在婆家也忍不了家中的贫穷,想改变一下面貌,同时也想真心地支持娘家的哥哥弟弟一把,于是就跟着二舅的儿子华老表外出打工。原以为这不会有半点闪失的,毕竟都是至亲。吉开的母亲在临走时还特意请华老表吃了一顿饭,割下了长久挂在谷仓里,只有贵客来临才取出来的腊肉,用辣椒炒了,好菜好饭的招待,对他千恩万谢又再三叮咛:“侄儿呀,我家的二丫头没读过什么书,也没出过门,社会这么乱,跟别人出去我们是绝对不放心的。你是闺女的亲老表,我自己的亲侄儿,就放心了,所以‘一个称砣打到怀里’,拜托了。”

华老表拍着胸脯地保证:“侄子就是半个儿子,亲老表都不可信,这世道还有谁可信?”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吉开老母再次流泪了,不知是被感动还是为惜别自己的闺女。泪水是不值钱的,但真情是无价的。亲家母也匆匆地赶来表达了感激之情,还给华老表送了一袋子花生。

原本打算很好的,二姐赚点钱,二家的经济状况就会有所好转。没想到这个外表看起来还老实的华老表是只中山狼,在外爬滚打闹了好几年,没有发财,心术却学坏,专想一些歪门邪道。开始他想控制二丫头等三个本地女子到酒店里去做卖身生意,为他赚钱。后来控制不住了,跑了二个,华老表一不做二不休的,干脆把二丫头卖到了河南一个比梅角还落后还偏僻的深山沟里,给一个娶不到媳妇的老男人做堂客。华老表从此不再在梅山露脸。吉开一家到二舅家闹过几次,二舅也算老实人,他一再表示要负责任到底。但现在作祟的白眼狼华老表没回家,所有的事都不好处理,再怎么撕破脸皮也没啥意思。因为人是从娘家走的,又是娘家的亲老表带出去的,二丫头婆家不跟你讲理了,倒到处扬言:“这是我们亲家一家与华老表串通好的,就是因为我们儿子没回来才起这样的歹心,为了得到几个昧心钱,竟让自己的女儿一女嫁二夫,把女儿都卖了。”

并说:“这一切一等到我们儿子回来后,再要打将上门,清算清楚的。”这就成了一件悬而未决的公案摆在那儿,二家都没有报案。在梅山,像这种事还没有报案的意识,而乡政府的公家人也对此事早有了耳闻,这是极辣手的一种事,又没有利润可言,既然没人报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没人理睬了。

吉开家的不幸在当地是笑柄,真正同情者少,看笑话者多,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者多,惟一真正同情的就只有吉开多年的老同学扶建和一家。建和一家也是采薇坪的破落户,也许是同病相怜吧,建和与吉开一向走得很近,尽管两家居住在不同的村落,但吉开家住吉家湾的湾头,建和家就在扶家湾的湾尾,两家靠得比较近,一向是互相照顾的睦邻。吉开惟一能把自己的心事倾诉的也只有建和。

建和整个高中阶段的学习成绩只有一般般,但作文还算写得好,语文一枝独秀,是语文老师的宠儿;历史地理也还错,没到挨骂的地步;而英语就只知道“Tpig”、“Youareadog”之类专用来笑骂人的话;数学他有自知之明,曾经谦虚地说,连初中知识都没有达标;其它功课也彼此彼此,伯仲难分。在学校里他是有名的杂书大王,上政治课看小说,上数学课看杂志,上英语课看报纸,直把这些科任老师气得吐血,但因此建和见多识广,能言善辩,天南地北的事都知道点。

他自诩自己是有“思想”的学生。他曾说:“宋朝的开国宰相赵普就凭半部《论语》打天下,自己只要学好语文、历史、地理就足矣。”

“那语文、历史、地理一样没有多大用处呀?饥不能食,寒不能衣的。”别人讥笑道。

“话不能这么说。语文是一门实用性很强的功课,走入社会处处要用;历史可以用于谈天说地,让别人不敢小觑自己;地理知识我今后闯荡天下必不可少。”建和振振有词道。

“那其他功课也一样是有用的呀?”别人继续说。

“至于其它功课嘛,充其量只不过是个考大学的工具,没考取大学,回到农村,难道你用数学归纳法来犁田?用排列组合来挖土?难道因为你的English学得好,你家的花生就会多长几颗?你家的稻穗就多结几粒?”建和不屑一顾地说。

这样,建和就看不到考大学的亮色和前途,因而高中只读了二年半就辍学在家,但多交了一学期的学杂费,也顺利地拿到了毕业证,叫做准高中毕业水平。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吉开经历了家庭这一连串的打击后暗下决心:一定要振作,一定要自强,一定要努力跳出“农门”,一定要让自己成为家庭的顶梁柱。吉开的学习成绩一向在班上都名列前茅,在学校都是响当当的优等生。尽管家庭条件差,父母咬着牙关一直坚持地往上送,也送得特有劲。与父亲同辈的同村老闲人龙公爷已冷嘲热讽地劝过吉开父母好几次了,说:

“我们采薇坪注定出不了文曲星的,你看高考都恢复十几年了,我们采薇坪谁家的孩子考取过大学?对面尧老哥的儿子当年的成绩还要怎么好,次次全区数一数二,但最后也只考了个中专。”

又说:“老弟兄,你们一家就不要再送吉开读什么捞什子书了,那一年可以节省下好几百元的学费,还可以省下一双手多赚上千把元钱,这样你们家也就不会再这样受穷,一年也能多吃上几餐肉。这样的算盘一拨拉,帐还不好算么?”

但吉开一家不为所动,尽管一家人的文化素质都不高,然而他们都朴实地相信吉开既然成绩好,改变一家子的命运就全在他身上了。不要说什么“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的大奢望,家里要是走出一个吃“皇粮”公家人,也可以在当地扬眉吐气,风光风光了。

但是,梅山的农村由于山高峻远,闭塞落后,教育可差得一塌糊涂,老师多是二腿子出身,多是依靠关系先当民办教师,再逐步转正成公办教师的。这样,语文课上把李大钊的钊(zhāo)读成(jiè);放风筝的筝(zhēng)读成(zhī);兔(tù)读成(miǎn);推敲的敲(qiāo)读成(kāo);地理课上解释“重力加速度”就是“重力再加上速度”;数学1/2+1/3=2/5……笑话比比皆是。这样的错误在今天看来不可思义,但在当时确确实实莫名其妙地存在。在这样的情况下,吉开能考上专科大学的收费生已属不简单,他所在的那所农村高中考大学已经三年未破零蛋了。

那个时候,大学里除了收取2000元一年的那种计外费外,已经普遍开始向学生收取一定的学杂费了,只不过除了第一年外,其他二年的学杂费都不高,比中学高了一点而已。但第一年的书籍费、床上用品费、校服款、军训服装款等等五花八门的,加起来也要交二千多,吉开再加上多交的那2000元,开学就得一次**四千多元。这绝对是笔不少的的数目了。这让吉开一家费尽脑筋,想尽了办法,包括卖掉了家中的那条小水牛。吉开和他的老父又陪着笑脸,挖掘了一切渠道,找尽了一切可以找的人去借钱,几乎是全村挨家挨户地借遍了,几十块钱不算少,几百块钱不算多,零零碎碎地积起来,积成了一个大数目。借钱的时候,吉开带上了记载债务的本子,当场记下来。皇天不负有心人,吉开一家终于筹集到这笔钱了。当然这还包括了他二舅心感愧疚,连夜送来的四百元钱。

上学的那天,吉开一家,还有建和也赶来送行。建和把身上仅有的50元给了吉开,嘱咐他在大学里一定要学好过好。

多情自古伤离别,何况这还是吉开第一次真正的离亲别母,单独远行。吉开已经忍俊不禁了,眼眶里有液体在打转,但他还是强忍着,终于没有让眼泪落下来。他很快就涌起了***同志当年离家求学的豪情:

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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