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6）

一连两天，郭明达滴水未进，饭菜怎么端进来的，又怎么端了回去。他不禁为水香担忧起来，就好像水香是被自己拖下了水似的。

第三天一早，听见外面走廊里有脚步声，郭明达赶紧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干脆来个不理不睬。

进来的是一个老头，那满头的短发虽已花白，却都倔强的直立起来。老头一歪肩膀，让大衣从肩膀上滑落到床上，然后，不紧不慢地说： “郭院长，架子可真不小哇，难道还让我老头子喂你不成。”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郭明达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委屈地叫一声：“关书记……”泪水便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扑簌簌滚下来。

“哭什么哭，还委屈你了，听说你不吃不喝，在这里闹绝食呢，你嫂子放心不下，特意煮了锅奶粥，非叫我给你送过来。”关东盛一碗粥端过来。

“这会儿就是山珍海味我也吃不下。他们凭什么这么对待我，这又不是*。我想不通，我实在想不通，我郭明达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

“不是我吓唬你，小郭，有问题没问题，现在还真不好说，既然自治区纪检委都介入了此事，那就说明问题一定不小。你不吃是吧，好，你不吃我吃。”关东吸溜吸溜地喝起了粥，还故意把动静整得老大。

“别人不了解我，您还不了解我嘛。*十年，你我受得罪还少吗？这还没完没了了。” 郭明达不觉耸动几下喉头。

“我可警告你，小郭，在这件事情上，不管你心里有多少委屈，你必须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可心存侥幸。身正不怕影子斜，有没有问题，查一查不就清楚了嘛，不瞒你说，昨天下午我也接受了质询。嗯！这粥味道不错。”关东吧唧吧唧嘴，又盛了一碗粥。

“因为什么呀？”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因为你郭大院长嘛。”

“因为我？他们、他们都问您什么了？”

“问什么并不重要。”

郭明达受到极大震动，他磕磕巴巴地说：“您可是老革命呀，他们也敢……不是，不是，您、您就那么老实听话。”

“我们每一个干部，都必须接受组织的审查，不管你是什么人，功劳有多大，职位有多高。我可以给你透漏一点内部消息，那个牛德明和一帮人串通一气，其中就有杨水香，他们勾结在一起，干了不少贪赃枉法的事，如果有什么事没说清楚，你就马上说，毫无保留地说，如果你知情不报，或者想保住这个，护住那个，不是吓唬你，那你小子可就离坐班房不远了，不信你就试试。我的话你听见没有。”关东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听见了。”刚才还乱踢乱咬的马驹子，一时三刻就被老骑手驯得俯首贴耳。

“我还要告诉你，如果你自己的屁股擦不干净，那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可太对不起你了。您就放心好了。”

“现在不是对得起对不起的事，好了，我也跟你不多说了，哪头重哪头轻，你自己掂量去吧。”关东刚盛好第三碗粥，那碗却冷不丁被郭明达夺了过去。

…………

两天以后，任江山来回搓着手掌，笑容可掬地走进门来说：“郭院长，真是对不起，我代表调查组，首先向您表示歉意，我们在工作中态度过于生硬，方式方法也亟待改进，郭院长，让您受委屈了。”

“我可以走了是吗？” 郭明达没给任江山一个好脸，他觉得再在这里呆两天，自己恐怕就要疯了。

“当然，当然。”任江山热情地伸过手来。

郭明达学着任江山当初的样子，把手往后一背，大模大样地推开了门。旋即，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回头来问：“杨水香有问题吗？”

任江山尴尬地收回伸出去的手，赶紧过来关上门，似乎是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他神神秘秘地说：“这是咱哥俩私底下说的话，你可不能太当真。”

“知道，我知道。”

“杨水香的案子我们已移交法院了，看来问题还真不少，不过，她只是一个小角色，在里面只起穿针引线的作用。”

“那会判吗？”

“凭我的经验，判是肯定会判的，只是个年头问题。”

“怎么会是这样?”郭明达的心就像被锥子扎了一下。

“我送您回去，车就在外面。”

“用不着。”郭明达目不斜视地走出西跨院。

没出一个月，报纸上就有了消息，作为一个利用职务之便，贪赃枉法的团伙，主犯牛德明判了二十年，牵扯进来的十几个人也纷纷落马，水香也获刑六年。

郭明达心灰意冷地扔下报纸，像一只绿豆蝇子，在屋里毫无目的地转几个圈后，索性披上外衣，漫无目的地四处溜达。他为水香难过，也为自己难过，当初如果遇不上水香，当初如果……他不忍再想下去了，就觉着心里忽然空空落落的了，如果说以前还有些恍惚的话，那么此时此刻，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到，水香的音容笑貌早在心里扎下了根。

天空清亮清亮的，比平日显得更加深邃。路边花圃里的洋芋花正是枝茂叶盛的时候，几只黄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两个老人坐在街心公园的木椅上，老头估计是惹老伴不高兴了，老太太举起拳头捶打老头的肩胛，老头不知说了句什么，老太太又张开没剩几颗牙齿的嘴，咝咝地笑个不停。

郭明达停下了脚步，眼前的情景让他的心怦然一动，他当下决定，即便水香判了死刑，他也要立刻告假前去探视，他要将埋在心里的话统统说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