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长春市人民大街以西的解放大路是柏油路铺成的宽阔美丽的大街，而人民大街以东叫吉林大马路，那时这条马路是用小方石头铺成的马路，显得很破旧。在吉林大路与平阳街的交汇路口一带，有一个传统的老菜市场，又称为南关市场。当时这里的清晨就是热闹的蔬菜批发市场，在白天这附近就是一个旧物露天市场，当地老百姓称它为破烂市儿。

在一个较为暖和的天气，南关市场上人声嘈杂，特殊的历史时期使得这里的物资变得极为丰富，熙熙攘攘的人们来逛市场。这里还有饭馆和露天售饭的饭摊儿，还有街头卖艺人在表演，还有买药变戏法的人，说评词和唱鼓书的人，这里真是颇为热闹。当时经常有苏军官兵开着卡车来到这里，车里是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抢来的各种物品，中国人马上围过去，一些日本衣服、被褥、家具、瓷器、座钟挂表，甚至还有日本战刀等等，这些物品很便宜，很快就卖光了。这里还有中国人从日伟仓库哄抢出来的物资，还有其它各种新旧物品。

当时这里还经常有更为奇特的商品，就是卖日本小孩和日本妇女，都是日本妈妈来卖孩子，有的日本人就是送小孩，谁领养就送给谁。一些单身的日本妇女为了能活下来，也就只好屈下身来，想找一个中国男人过日子。在当时这几乎就是日本孩子和日本妇女要活下来的唯一出路。那一天佐藤夫人领着两个饥肠辘辘的小女儿也来到这个颇为热闹的市场。佐藤夫人前思后想，终于下了决心，要忍痛卖掉两个小女儿！

市场上的中国人都以同情的目光看着她们母女三人，可怜的日本妈妈就要卖掉自己的孩子，在当时这样街头卖女的情况已经屡见不鲜了。人们注视着这两个白皙面孔的女孩儿，她们真是很可爱。这两个日本女孩儿也抬起头，睁着像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胆怯地看着周围的人们，小女孩一支手紧紧的扯着妈妈的衣服。也有人注视着满脸泪水的日本妈妈，这位穿着日本和服的日本少妇受过很好的教育，具有高雅的气质，虽然脸色憔悴，但是仍然秀丽端庄，有的中国男人痴迷地看着这位美丽少妇，甚至有人想入非非。人们看着日本妈妈就可以想象出，将来女儿长大后一定也会像妈妈一样很漂亮。

佐藤夫人已经仔细想过了，能出钱买的人家就不是很穷的人家，所以要卖孩子而不是送孩子，这样也许能让孩子到一个稍好一点的人家。最好还要让她们姐妹在一起，今后的漫长生活里也许只有她们姐妹之间互相照应了。日本妈妈耐心地等待着买主，她在心里祈求天神保佑可怜的女儿们。

有一些中国人对这可怜的母女三人围看和询问着，佐藤夫人低声下气的作着回答。到了晌午了，还没有真正的买主出现，人们看到这个小一点的女孩脸色越发惨白，可怜的小女孩几乎是饿得就要昏倒了，┅┅。正在这时候，一个中国中年男人终于来到这可怜母女三人的近前，他看一眼日本妈妈，又仔细地看着小女儿，然后他态度温和地对佐藤夫人说：

“你们可能还没吃饭吧？你们过来吃点东西吧！”

她们真是从昨天到今天中午还没有吃饭，佐藤夫人觉得像是遇到了救星，她们母女三人跟着那位好心的中国男人，来到一个简陋的露天粥棚前。闻着喷香的饭菜味道，孩子们咽着口水，可是日本妈妈没有立刻坐下，她感激地看着这位中国中年男子，她颇为激动地深深鞠躬，她激情地说：

“实在是太感谢您了！”

“你也先吃饭吧，等一会儿再说。”中国男人回答。

两个女孩儿贪婪的吃着苞米馇子云豆粥。佐藤夫人也没有想到，原来这玉米菜豆粥竟然是这样好吃，就连那中国咸菜也是那样的清香可口。

每人喝了两大碗粥，母女三人的精神好多了，中国男人付了饭钱后他们一起离开了买饭的摊床，中国男人注意地看着小女孩儿，又看着佐藤夫人说：

“你的小女儿要什么价钱?”中国男人说着又很亲切地看着她的小女儿，又有许多人围上来看热闹。

“一个孩子给四十斤高粱米吧，可是我的两个孩子想要卖给一个人家，七岁的姐姐可以照顾三岁的妹妹。”佐藤夫人用哀求的声音重复着对别人同样的回答。其实她的小女儿还不到三岁。

“我不想领养两个女孩儿，只想领养这个小女孩儿。”中国男人有些为难的摇摇头。

看到真是来了买主，佐藤夫人急忙向这位中国男人鞠躬，并且满脸泪水地哀求说：

“好心的先生，您可怜这两个孩子吧！请求您让她们姐妹在一起吧！不要让她们姐妹分开！这位好心的先生！我们求求您了！”

佐藤夫人凄惨的哭泣起来，她一面哭诉着，一面竟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佐藤夫人向这位中国男人跪下了，她如泣如诉地哀求着。

这时七岁的女儿也说话了，可怜的女孩扬起脸看着这位中国男人，她说：

“先生，请求您让我和妹妹在一起吧!妹妹很小，我要照看妹妹；先生，我会干活，我听大人的话！”

人们吃惊的看着这七岁的姐姐也附和着妈妈，也跪在妈妈的身边，说着生疏的中国话，这稚嫩的声音听起来实在叫人感到辛酸。佐藤夫人双手掩面地哭泣着，周围看热闹的人们也都是神色黯然了，有的女人也在擦着眼泪，人们不停的发出叹息声。有的人在帮助佐藤夫人说好话了，有两个围观的中国人说：

“大女孩儿也不会吃闲饭，眼看着就能干活顶用了！这孩子长得多好啊！”

“可怜这两个孩子吧！不要让让她们姐妹分开吧！”

这时这些中国人的情绪气氛和立场显然都是站在了日本女人一边，都很同情这位日本妈妈。这位买女孩儿的中国男人感到很孤立，同时他也被深深感动了，他又亲切而仔细地看着这位七岁的姐姐，看到一幅稚气而俊美的面孔，真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儿。这位中国男人看着女孩儿，她也在仰着头看着自己，那双很秀气的眼睛充满乞求和悲哀，女孩也在流着泪水。

在当时的中国老百姓生活都很困难，东北虽然刚刚摆脱了日本的侵略和掠夺，可是老百姓的生活还是缺吃少穿，普通百姓要想吃饱穿暖是很不容易的，要多养活一个孩子就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可这时，面对着这十分困难的母女三人，这位中国男人的内心产生一种道义的责任感，他经过一番思考之后，终于看着满脸泪水的佐藤夫人说：

“好吧!就让她们姐妹在一起！可是我不能出八十斤米，我只能再加十斤，五十斤高粱米。”

佐藤夫人向中国男人点点头表示认可，她抽泣着回过身来，紧紧抱住两个女儿，泪水顿时滚滚而下，这母女三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头痛哭起来。二女儿虽然只有七岁，但是经历了这一时期发生在社会及家庭中的巨大变化，使得她幼小的心灵突然成熟了许多，她能理解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情了，妈妈事先已经讲清了道理，她知道妈妈是为她们找条活路，所以要卖掉她们姐妹二人，这样作是对的，所以她非常配合妈妈。可是看到买卖成交了，她现在就非常害怕离开妈妈了，她搂住妈妈放声大哭起来，这是女儿有生以来头一次这样伤心地痛哭，真是令妈妈心碎，日本妈妈搂住两个女儿痛哭流涕。过了不长时间，日本妈妈终于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看着中国男人，又哀求地说：

“好心的先生，请您允许我将孩子送到你家里吧!”

中国男人犹豫一下，中国男人和妻子结婚八年还没有生孩子，如果领养一个很小的孩子，这孩子长大后就会忘记自己亲生的父母，就会将养父母们当作亲生父母。他们领养孩子是因为他们喜欢孩子，也是为了养儿防老。他们不希望让孩子和亲生父母经常见面，所以不应该让佐藤夫人知道自己家的住址。可是她们母女的可怜泪水，使得这位善良的中国男人节节败退下来，看着日本妈妈泪眼汪汪的可怜样子，他又是犹豫着答应说：

“好吧!”

其实中国男人也想到，如果没有日本妈妈的配合，也许自己就很难能够将两个孩子领回家里。中国男人抱起小女孩儿，她们母女跟在后面，顺着平阳街，过了双桥子，再穿过民康路，就进入了长春老区，他们来到三道街的一个四合大杂院。中国男人来到东厢房的一家，这家共有三口人，夫妇两人还有一位老母亲。这人家姓程，看得出是个比较贫穷的人家，屋里的摆设很简陋。女主人热情接待了她们母女三人，请她们吃了晚饭，女主人对日本妈妈说：

“我们结婚六年了也没生育，我很喜欢这两个孩子，你放心吧！我们对待她们姐妹会像亲生女儿一样的。”

“谢谢中国妈妈!给中国妈妈填麻烦了！”佐藤夫人痛哭流涕地说着。

他们又作了一些交谈后，佐藤夫人就要离开了，她向着老程夫妇鞠躬，又向老奶奶鞠躬，最后满脸泪水地看着两个女儿说：

“惠子！芳子！妈妈很对不起你们！拜托惠子啦！你要照看妹妹，要听中国爸爸和妈妈的话！妈妈要走了！”

“妈妈!”惠子带着绝望的哭声叫着妈妈。

二女儿佐藤惠子，那稚嫩的脸上显得有些恐惧，脸上流满着泪水，用那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妈妈。二女儿懂事了，她将妹妹拥抱在怀里，痛心地看着妈妈离去。

佐藤夫人狠心地将女儿们那撕心裂肺的哭叫声留在了背后，她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跟着这位中国男人逃出了这个大杂院，这可怜的女人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急速地颤抖着，她勉强的支撑着，┅┅。中国男人老程扛着米袋走在前，佐藤夫人一路哭泣着，跟在后面，他们来到大街上，老程雇来一辆马车，老程将米袋放在马车上，对马车夫说：

“劳驾你，将这位日本女人送到她家里吧！她的女儿送给我了！拜托你将米袋给她送到屋里。”老程说着，又递给马车夫一张钞票。

中国马车夫回过头，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这位悲悲切切的日本少妇，她俊秀的脸上泪水涟涟，一头秀发有些蓬乱，是一幅很令人怜爱的样子，马车夫的一股怜悯之心油然而生，马车夫看见这女人衣服很单薄，有些冷得浑身发抖的样子。马车夫由坐位下的箱子里拿出一条黄色军用毛毯，他说：

“晚间很凉了，你用毛毯披在身上吧！”

北方深秋的黄昏，晚风确实很凉了，佐藤夫人将毛毯披在身上，果然暖和许多了。佐藤夫人坐在行驶着的马车上，她悲哀又有些麻木的脸上尽是泪痕，她头发蓬乱，眼睛红肿，面容哀愁而憔悴，这生离死别的痛苦，使得这位漂亮的日本女人顿时显得衰老了许多。

天边的晚霞红得就像一片片的鲜血，在战乱时候，逐渐昏暗的马路上几乎看不见行人了，佐藤夫人感到浑身寒冷，心里又充满着恐惧，她的身心又在不停的颤抖着。马车总算安全的来到了家门前。这里是一片日本居民区，可现在的情景是安静得叫人感到有些恐怖。他们进了一栋楼的大门，楼梯上一片漆黑，马车夫用手把着楼梯扶手，将米袋抗上了二楼，送到佐藤夫人家的门前，佐藤夫人深深地鞠躬说：

“太感谢您了！就请放在这里吧！”

马车夫看着这位娇小的女人，他说：

“我给你扛到屋里吧！”

佐藤夫人心里很恐惧，如果这个中国男人进到屋里对她进行袭击或者欲行非礼，她根本就无力反抗，也不会有任何的援助和保护。佐藤夫人还是无奈的，心惊胆战的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屋里也是一片漆黑，屋里显然也没有人。佐藤夫人进屋里打开了电灯，马车夫将米袋放到门厅里。佐藤夫人越发感到胆战心惊，她弯着腰向马车夫鞠躬，又客套地说：

“太感谢您了！请到屋里面休息一下吧!”

“我的马车还在下面，我要下楼去了！”

佐藤夫人这时才较为仔细地看着这位中国男人，他面目和善，一脸正气，并没有异常的表情。她突然对这位中国男人产生了信任感，她又向着这位男人鞠躬说：

“请您稍等一下！请问先生您贵姓？”

“我姓李。”

“李先生，我现在生活很困难，我还要生活下去，请您帮助我找份工作吧！”

“你能干活吗？”马车夫老李惊讶地看着这位秀丽纤弱的日本女人，不像是会劳动的样子。

“现在我什么活都能干！”佐藤夫人态度很认真。

“如果有合适的工作，我就来找你。”

“太感谢您了！”佐藤夫人深深地弯腰鞠躬。

现在佐藤夫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和中国人打交道了。车老板说完就离去了，佐藤夫人关上房门，一颗怦怦跳着的心逐渐地平和下来，他觉得这个中国马车夫似乎可以信赖。可是她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又感到无比的凄凉和失落，她孤零零地流着泪水，她想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她接着又独自凄惨地哭泣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