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刚全部跃升出地平线，但因天边的薄云阻挡，沃尔冈夫城堡上空的光线还有些昏暗。再加上中心堡楼投出的高大阴影，虽然后院的空气足够湿润，但马厩周围的气息不仅没有让人心神冰凉舒爽，反而给人阴寒难过的感觉。

马厩之前有一片宽阔场地，一个身材魁梧修长的中年男人已经站在场地中央。从背后远观，这男人的背影就如一柄精铁长枪直刺天空。

从近处看，他的下身穿着一件精致亚麻料的白色布裤，裤脚在小腿半中央被齐齐收进褐红色的结实牛皮筒靴。而上半身散漫下来的同样质地的白衣则被一根手掌宽的黑皮腰带于腰部齐齐扎住，腰带上钉着的金钉时刻折出闪亮光芒。

他红棕色的长头发被一根金色的细绳齐齐扎成宽松的一束，化成一节具有艺术气息的短马尾，随意地留在脑后。

如此从远到近，如果不看脸，只看衣饰和身形，恐怕他身上时时散发出的惊人的男性阳刚魅力会吸引住所有看见他的贵妇和小姐，无数美貌女郎都会为他脸红尖叫……可是，如果女人们看见了他的正脸，她们同样会尖叫，不过，这次却绝对是因为惊吓和恐惧。

在男人的脸上，一条指宽的伤疤纵贯他的右脸，在颧骨上重重开了条长口子，暗红色的血肉交错翻出，将原本白皙的皮肤分成了不均匀的两部分，犹如一条蜈蚣爬行在那儿，显得无比狰狞。

若不是脸上那一对碧蓝莹彻如同万顷大海一般的眼眸远比蜈蚣更加引人瞩目，恐怕以他这付样子，便真得不应该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在场地中央站了一小会儿，男人抬头朝东方撇去，在心中暗暗比较了太阳的位置后，他的脸色立时不豫。皱起眉头的同时，他向着城堡前部的方向一声咆哮，大声吼着一个人的名字。那狂猛的声音瞬间传遍了古堡，就像冬天的惊雷，将整片空间的静谧气息陡然炸得粉碎！

“雷特，我数十声，如果你还无法出现在我面前的话，你知道后果！”如果说上一声咆哮只是一种强力呼唤，那这第二次蕴藏在咆哮中的丝丝火气显然说明，对于叫雷特的人的迟迟不到，中年男人已经开始生气了。而让一个脸上有如此狰狞伤疤的强壮男人生气，那后果，可想而知……

中年男人开始数数！

“一！二！三~”原本斩钉截铁一般的声音突然拉长，中年男人已经看到，一个十五六岁样子的半大小子正拼命迈动双腿，以狂风一般的速度朝场地正中心冲刺过来。

“三”声刚落，这个同样有着一头火红头发，又穿着白衣的小子也正好笔直地站立在中年男人的正对面。小伙子脸蛋红润，气喘吁吁，但他本应清亮的眼睛却没有一丝火光射出。正相反，那里放透出的只有冷静，或者说冷淡。

中年男人脸色难看地盯着男孩，突然，他上前一步，“啪、啪、啪”给了小伙子三个重重的耳光，并咆哮道：“你让我数了三声，雷特，战士的时间不接受迟到！就算你是我的儿子也不行！”

半大男孩的身子随着巴掌声一个踉跄，但他仿佛没有痛觉，就算脸颊以可见得速度浮肿了起来，就算鼻翼处已经流下鲜血，他仍然站得笔直，以死水无波的眼神和冷淡到极点的表情定定平视前方。

“我刚才说过什么，回答我！”中年男人见状，心中火头噌的一声旺了起来，他不禁眯着眼朝男孩低吼。

虽然这样的冷血开场自男孩开始接受训练以来在父子间出现过不知多少次，但父亲对于被自己年轻的儿子无视仍然感到十分恼火，以致于每次父亲都要找由头教训儿子一次，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父亲找到面对儿子的感觉，才能让父亲内心回复平静。

“战士不应该迟到！长官！”被称作雷特的少年冷冷回答，眼神依然如同死水，没有一点波动。

“啪！”男孩话音未落，中年男人反手又是一个巴掌，并用更大的声音在男孩耳边吼叫道：“重复每一个字，士兵！”

“你让我数了三声，雷特，战士的时间不接受迟到！就算你是我的儿子也不行！”男孩用更大的声音将前面的话吼出来，吼得声嘶力竭。然而，就算声嘶力竭，他也依然是那付平静得让人害怕，冷得让人颤抖的漠然表情。

中年男人无声地咬了咬牙，冷哼了一声，但却再没有惩罚眼前的孩子。

“今天的练习，一百个全心全力的大剑直劈，你知道我的要求，我就在旁边看着，做不好的话，今天马厩里的马粪你来收拾。”中年男人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臭气熏天的马厩。

就在他抬手的时候，男孩眼中冒出一点火星，转瞬即逝，他仍然冷冷地静立在那里，等着仆人们将十个木人整齐列在场地中央。

中年男人当然捕捉到了男孩眼中的火星，他脸色不变，但心中却满意地笑了。他很清楚，对于一个贵族来说，什么样的惩罚才是最不可以接受的。这就是他激励儿子刻苦训练的杀手锏，屡用屡成！

原因很简单，对于时刻讲究洁净优雅的贵族来说，如果有人让他们去做本该低贱的奴隶们做得活儿，那对他们来说这绝对是侮辱中的侮辱，两人之间必然成为生死仇敌，除了扔白手套要求生死决斗，绝没有其他的解决方式。

这道理同样适用于雷特，如果他真的变身拾拾马粪喜剧的主角，那来自同样身份贵族青年的嘲笑，就足以让男孩自责羞愧整整一个月。当然，因为发号施令的是他父亲，并且有家主的身份，所以男孩虽然肯定怨忿，但却不会闹出父子决斗的笑话。

见仆人们放好了木人，中年男人一挥手，仆人们有秩序地退了下去。他们都隐在暗处，当主人再度需要木人的时候才会出现。

“好了，开始，活动你的手脚，调整你的气息，集中你的注意力……当你觉得可以将全身的力气都凝结于大剑的三分之二处时，不要有一点犹豫，凶狠地冲上前去，瞄准敌人的脖子，将阻挡在面前的敌人狠狠劈碎……对，我要看到血肉横飞的样子，我要看到敌人被一剑两断，那刃口将光滑得可以当镜子用……对，就是这样，第一剑，雷特，你成功的斩出了今天的第一剑，还有九十九个，你得继续努力，否则你就会去掏马粪，变成你朋友中的笑柄！”

中年男人在稍侧地方仔细盯着雷特的每一个动作，口中不停发出指示。

凶狠的目光，紧握剑柄的双手，大腿上将裤子都撑起的强有力的肌肉，长剑下劈带起的劲风……每一个成功的片断，都能激起中年男人由衷的赞赏和欣慰，当然还有更加兴奋地咆哮：“对，就是这样，做得很好！”

太阳从最东边很快上升到中央，又不停顿地向西方倾落，白天的时间在疯狂地训练中快速消失，中年男人的声音已经有点沙哑，而男孩更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脸面是湿露露的苍白，火红色的头发丝丝缕缕地粘在头皮上，原本白色的漂亮衣服也成了灰黄相间的抹布。

当太阳被堡墙挡在外面时，一百剑终于劈完了，这简直快用尽了男孩所有的力气，他疲惫不堪，几乎只能靠拄着剑才勉强笔直地站立着，听候中年男人最后的训示。

中年男人仍然盯着雷特，不过此时他的目光比起早上，比起训练时已经温和了许多。在旁边的仆人看来，这时的眼神才总算有了父亲的样子，之前……哦，那更像是魔鬼在对待食物！

“雷特，今天你做得不错！够冷！够狠！够集中！够力量！够技巧！够韧性！我对你的练习完成情况表示满意！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如今的你，除了斗气，已经完全具备了初级战士的能力！我很满意！”中年男人眼中透出喜意。虽然仍不想笑出声来破坏自己一直以来酷酷的形象，但他实在有些管不住自己脸上的肌肉，所以表情很怪异。

对一个高级剑师来说，这种情况极其罕见。

雷特闻言猛得抬起了头，原本平静如同死水的眼神也出现波动，并且这波动越来越强烈，仿佛煮沸的水，炙热的感觉让他自己都难以忍受。

“你…你很久未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了！”雷特盯着父亲的眼睛，声音出奇地有些怪异。虽然面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如此说话依然让他有不适之感。事实上，自从懂事之后，他甚至对于除回复命令之外的与父亲的正常交谈没有多少记忆。

“是吗？”中年男人一愣，紧接着把头扭向旁边，眼神中透露出难言的淡淡酸楚。他突然有些自责，“是啊，什么时候，我和儿子连正常的交谈也没有了呢？”

不过旋即，当他的目光再次与儿子的目光相对之时，他的表情又回复冷硬，这使得他儿子的目光同样渐渐回复淡默。

“很好，心不够冷、不够硬的战士通常都死得很快！”中年男子见状转过身去，随手一甩，那大剑竟然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呛”的一声插回立在地上的剑鞘，暗处的仆人快步跑上来将大剑收走。

“跟我来，到我的书房里，现在家里的事，你有资格见识一部分了！”中年男人迈开步伐朝前堡走去，就算在行进中，他的背影依然像一柄精铁标枪笔直锋利。

男孩闻言脸色再变，他先是定定望着移动的父亲的背影，紧接着，他也迈开大步跟了上去，那样子，甚至有些急迫。

“子爵大人安！”两人回堡的过程中，一路上都有侍女和卫兵或静立或巡逻。当看见他二人走过时，都立即以各自的方式送上礼节，同样的一丝不苟。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前堡内三楼，并停在一扇铜黄色房门之外，到此中年男人转过身，指着这扇门对男孩吩咐：“推开它！”

男孩看了一眼房门，眼睛微眯，上下两片嘴唇轻轻抿住，然后深吸一口气，缓缓上前，将两手稳稳按在门上。

接着他右脚微微后退踩实，腰部缓缓发力传至双手作用于房门进行试探，房门纹丝不动！再加两成力！房门仍然不动！又加四成力，门轴虽发出轻微吱吱摩擦声，但仍然不动！这时，男孩眼神中透出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丝丝恼怒，这是他对自己竟然推不开一扇门而感到有些屈辱和愤怒！

再加三成半！吱～，终于，在长长的吱声中，房门缓缓移动，一丝光亮从露出的门缝中透了出来，闪在男孩眼睛上，男孩不由转过头，施加最后一丝力，房门终于加快速度完全打开，书房的全貌也同时展现在男孩眼前。

里面是的空间并不算大，也不像其他房间一奢华，只是三面墙边都立着长排的高大书架，许多立轴的书籍和一个一个卷轴整齐排开在架上。

除此之外，房间正中有一张大书桌，上面搁着三支明亮的烛台、一瓶墨水和几根鹅毛笔。

雷特仔细观察后认定，这里没有丝毫特殊之处，完全就是一个普通书房的样子。

这景像让原本心中非常期待的男孩深深叹了口气，摇摇头失望地跟着中年男人没精打采地走进了房门。

进入之后，房门在无人的情况下无声关上，男孩眼光一凝，但最终没有多问一句。